耳畔细腻的铃声若有若无,提醒余慈,魔门东支已知他的到来。
去那儿喝口茶,也许会有招待,但面对已经警觉起来的大型宗门,想入室盗抢之类,还是算了吧……需要从长计议。
余慈沿着海滩信步前行,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无踪。
铃声休止,这一场“交流”暂时结束,余慈用实际行动回绝了对方的邀请。
毕竟已经算是洗玉盟的成员,尤其还是上清宗的重立者,理论上应该与魔门势不两立,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就算要去,也别这么光明正大的。
相信洗玉盟里不少人,也是这么个想法和做法。
余慈再出现时,已经是数千里外,一处临海高崖之上,举目远眺,阴沉沉的天空下,海水也翻涌着灰白色的水沫。
目光可及的远处,有人操舟而行,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在轻舟附近,有片片微小的黑影,往来游动。
如果余慈的认识没有出错,那边应该是拦海山一带非常著名的“牧鱼人”。
因为周边山海环境的特殊性,很大一部分富矿,都是在深达千丈、万丈的海底,在强大的水压作用下,自然提炼,密密麻麻洒落在海床上。
看起来很美好,却不能忽略掉那里的水压,或者是凶暴的水下生灵。
更要命的是,那些凶物本身的新陈代谢,也是矿产生成的重要因素,杀都不好杀。
正是这种原因,拦海山附近的宗门,发明了这种“牧鱼”的法子,控制大量海鱼深入水底,衔起矿石,升出海面;也有人利用这种方式,将特殊的元素成份洒播到海底,利用天然的水文环境,生成所需要的粗炼矿石。
按照黄泉夫人的记忆知识,星炼铜最终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提炼出来,但具体的环节要复杂得多。
余慈看着海面出神。
拥有黄泉夫人的记忆,还有赵相山的效忠之后,最大的好处,并不是两个谋士型人物的智谋算计,而是近乎无所不知的全面信息。
比如现在,余慈就可以从“星炼铜”这么一个发端上延伸出去,得知其产地、供应、销售等一整个链条,甚至可以知道最近几十年内,上万斤星炼铜原矿的销售、转卖的大体路径,后续的需求,也就自然知道了市值等一系列信息,再做出判断。
赵相山的思维模式他不清楚,但黄泉夫人七成以上的判断、做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其实便如堂堂正正之阵、越发地难以抵御。
这也是黄泉夫人非常推崇的一句话:
因为全知,所以全能。
在天人九法的意义中,茫茫宇宙,以“太虚”为核心。
而当宇宙诞生了具备成熟思维的高等生命,开始探知宇宙的真实、世界的极致,对高等生命而言,一切的核心就是“灵”,就是“我”!
以“我”为中心,丈量宇宙,认知万物。
在这个过程中,“太虚”和“灵昧”不断趋近,又相互干扰、排斥。
在这里面发挥作用的,就是“信息”和“知识”,或者是高度抽象出来的“理”。
对修士而言,任何一次有关于“核心”的错误认知,都会使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不是说认知不正确,相反,某些时候,客观的视角会使人更加迅速、大幅度地趋近真实,但当这份“真实”,不能与“我”水乳交融,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什么意义?
“客观的真实”无限趋近于宇宙的本质,却永远都不可能臻至终极。
原因很简单,核心只能有一个!
所谓“镜花水月”之语,专为此类人、事而设。
余慈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尤其是他看到,黄泉夫人已经按照这种思路,坚定地走下去,利用丰富的认知、严密的思维、决绝的态度,形成了那么一个“核”,将一颗参天大树浓郁的生机和沧桑的经历,化为一颗饱满的种子,当其再度生根发芽的时候,或许是就完成了一个灵性的轮回……
从轮回中见突破!
破空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名修士一左一右,驭器靠近。
其法器都是在肩头嗡嗡旋转的金属球,外围还有三圈光环,与全身气机贯通一处,很有特色。
余慈看了两眼,也从黄泉夫人的记忆中搜检到,这两人应该是金幢教的,肩上法器应该就是金幢十宝中的“丹环”,彰显了他们入室弟子的身份。
金幢教是十五人宗之一,也是飞魂城的重要盟友,听幽蕊讲,在这次飞魂城内乱中,金幢教比较坚定地站在了夏夫人一方,是五个盟友宗门里,态度最明确的一个。
不过话又回来,这里……是金幢教的势力范围吗?
印象中,应该要更往南才对。
而且,余慈从黄泉夫人的记忆中,抽取到了某个与之有些关联的信息,比较有意思,让他提起了些兴趣。
他还在思考,对正靠近的两个修士就有点儿无视。
不过,作为洗玉盟的核心宗门之一,金幢教的入室弟子,眼力心计也不会差。
此时余慈单人孤影现身,意态自若,气度非凡,两人过来,也不是奔着得罪人去的。
当下左边修士便道:“这位朋友,此地是宗门产业,又是矿区,若无他事,请不要久留。”
对方说得客气周到,余慈也回以笑容:“抱歉,初次到访贵地,一时不辨路径。敢问,俱净坊怎么走法?”
所谓的“俱净坊”,是拦海山地界最高端的矿产交易坊市,最大的特色产品,就是经过精炼加工的金属材料。
虽说星炼铜很难在市面上找到,可这里怎么说也算是原产地,说不定还能碰碰运气。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问路,哪知两个金幢教修士闻言,都是微怔,眼神也有变化。
仍是左边的修士开口,已经有了些戒备的意思:“朋友从哪里来?”
余慈是何等样人,掌控着情绪神通和黑森林法门,对这样的还丹小修,已经有读心之能,眼神微闪,便已将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当下便笑道:
“我与百炼门许宗主有旧,也是来做一笔生意……两位?”
被余慈扫了一眼,两个金幢教入室弟子,莫名就是心底发虚,也有些紧张,不免就想,难道是哪个大人物到了?
而听到余慈与百炼门的许央有旧,心下也一松,虽然不是自家人,却是中立者,嘴上便又客气几分:
“既如此,朋友请沿海岸向北行八千里左右便是。坊市靠海,立起三十六根铁柱,十分醒目。”
余慈笑笑:“哦,那还要一个时辰……”
两个修士听得都是猛打个激零,对视一眼,都觉得幸运。
听话听音,这位一个时辰能跨越八千里路程,非长生真人莫办。
还好之前没有失礼,即使对金幢教而言,一个长生真人不算什么,可对他们哥俩儿,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便在他们庆幸之时,眼前一花,那位长生真人已经遁入云天之间,不见踪影。
余慈飞入云端,心里则是转着刚得来的消息。
人情冷暖,世情翻澜,莫过于此。
便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北地与一众魔头,打生打死,连番大战,哪里想到,洗玉盟内部又演了这么一出:
碧霄清谈之会上,灵辰宗被排斥在核心宗门之外,如今百日未过,便给人打上门来。
金幢教联合了拦海山地界几十个小宗门,随便找个理由,便一路平推,自南而北,抢占了灵辰宗七八个矿区,咄咄逼人之势不减,要把灵辰宗在俱净坊的产业也给吞下去。
灵辰宗前面还有些忍气吞声,毕竟宗门核心区域是在拦海山以西,沿海的矿场,也是宗门势大之时,开拓的“飞地”,如今失势,让出一些利益,也算是断尾求生的自保之策
可金幢教的胃口实在太大,抢下俱净坊产业,等于是要砍掉几近五分之一的岁入,让他们偌大的宗门,都去喝西北风吗?
两边便在俱净坊僵持住了,由于洗玉盟当前的重心,放在东线平都玄阳界一带,没时间理会这个,他们就各自呼朋唤友,帮场助拳。
当然,无论如何,大规模的火并是不可能的,这不在洗玉盟的规则范围内,俱净坊也不是灵辰宗一家的产业,四明宗、浩然宗、百炼门、三希堂,甚至于魔门东支,都或明或暗,在里面占股抽成。
其实,对相关的背景了解透彻了,甚至结局都可以想象。
一定是灵辰宗最终退让,最多保留一点儿象征性的产业,黯然退出。
即便如此,也必须是在投靠以三个天阶宗门为核心的某个“圈子”之后,且它还要熬过必然的“降阶”之劫,这是在碧霄清谈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看吧,当信息掌握得太详实,对规则解析得太明白,有些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无趣,永远都是在即定的轨道上前进,几乎没有任何惊喜。
从这个角度看,黄泉夫人的特殊心态,非是无由。
余慈同样不关心即将发生在眼前的冲突,他关心的,仅仅是能否借此机会,把符合条件的星炼铜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虽然可能性极其渺茫。
唔,等等,金幢教那边……也许他真要分心关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