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看来条件还是苛刻了点,不过能这么愤怒,说明瘟疫还真是很严重。”
顾怀扫了一眼远处的部落大门:“做生意本来就是要讨价还价的,听了条件连价都没还就翻脸,看来这位族长是真的有些抓狂了。”
“更何况还有之前车马行的关系在这儿...宁愿冒着没人做生意的风险也不想再听听条件,不想想办法估计就得空手回去了。”
马三宝跃到树上,打量着部落里的动静,眯了眯眼:“要不要换个部落问问?”
“来的路上我问过任万彬了,大同外面的这片草原,最大的就是哈拉莽部,王府要的东西也只有他们能收齐,而且运进去。”
顾怀沉吟道:“之前哈拉莽部还是个过三万人的大部落,只是这些年好像越来越落魄,虽然底子还在,但也只能靠放牧还有和汉人做生意勉强度日,连南下劫掠都不太敢去...如果想再去其他部落谈生意,一是没有车马行之前打下的关系,二是别人也不太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要不要往宣府那边走一走?”
“还是这个道理...宝钞结账就算了,还得自己送货,这换了我我也不干啊。”
顾怀挠了挠头,现在的宝钞是个什么德性?朱元璋可不知道什么叫金本位制,元朝印宝钞,他也就跟着学,可那玩意儿印出来是简单,想印多大印多大,可老百姓吃这一套吗?显然是不吃的。
通用货还是金银,所谓宝钞...大概也就在边关这些地方用得多一点,毕竟老百姓不好忽悠,忽悠外国友人总是行的。
虽然宝钞贬值通货膨胀经过这么些年的治理也好很多了...可还是没面额那么值钱,只能起到一点边关贸易货币的作用,谁都不愿意接手。
马三宝也叹了口气:“朝廷从去年开始就发宝钞不发实物了...王府也没钱。”
这话还是挺扯淡的,北平再穷也轮不到朱棣穷,可好歹朱棣想得明白,到时候不管是要和朝廷打仗据理力争还是起来造反,手里的宝钞基本就成废纸了,早些用了免得到时候干瞪眼。
谁让银行是朝廷开的?
“再想想办法,”顾怀摇了摇头,“其他地方可找不到这么好骗的部落...最关键的是这部落现在还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实在不行就再谈谈价钱,只要不是落井下石把价钱压得太低,咱们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刚刚我看过了,这瘟疫是‘疙瘩瘟’,”马三宝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传得极快,而且发病也快,两三天身上就要长疙瘩,疙瘩一出来,人活不过几天。”
他指了指远处那堆尸体:“死的人已经很多了,部落里染病的人也不少,以前在云南我见过这样的疙瘩瘟,当时所有染病的人都被赶进了树林,才没蔓延出来,如果这个部落还不走...”
马三宝目光微垂:“...可能会全死光。”
顾怀看着他:“有没有医治的法子?”
“没有,不是缺药材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马三宝摇了摇头,“病了就要死,无论是牲畜还是人,咱们最好早些离开。”
他跳下了树:“这个部落已经完了。”
......
“父亲,为什么不杀了那几个明人?他们可是上门来羞辱我们!”
哈拉莽部大帐,年轻的勇士额头青筋绽出,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初那个雄狮般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软弱的样子。
“巴尔思,我的儿子,”孛日帖赤那苦笑一声,“这算什么羞辱?草原闹了瘟疫,商队都绕道走,他们能来,是救了我们部落的命!部落里的壮年人已经不多了,老人、女人和孩子还很多,他们没有饭吃,就会饿死;他们没有衣服穿,就会冻死,他们没有药材,就要病死!”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子:“不是他们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他们!因为有明人的商队,我们才可以熬过这个冬天,现在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哈拉莽部怎么从这场灾难里活下去?”
“我们可以往北走...”
孛日帖赤那勃然大怒:“往北?抛下牧民和牛羊,部落还剩什么?一半的牛羊,几百个牧民?你知不知道草原上多少狼等着狠狠咬我们部落一口?”
巴尔思低下了头:“可父亲,如果不走,死的人会越来越多,而且你和明国人做生意...卖给他们的,那可都是制作军械的东西,如果被大汗知道了...”
“不要和我提什么大汗!”孛日帖赤那把手狠狠一挥,“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部落受灾的时候,他在哪里?冻死饿死那么多人,他有没有管过?”
他的瞳子里燃着仇恨的火焰:“如今来了瘟疫,我派了那么多快马和好骑手送信过去,他可有让人来看过?他就是想我们自生自灭!”
“可大汗不像这种人,去年父亲你让我带着礼物去拜祭的时候,他还说...”
“说什么打回中原的话?说什么光复大元,让汉人沦为牛羊的豪言壮语?”孛日帖赤那脸色越发狰狞,“都是些屁话!我们要是有这个能耐,当初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他深吸口气:“我是哈拉莽部的族长,我要为了部落里的人负责!瘟疫来了,附近的部落要死很多人,这是个机会,咱们不能回北边,只能在这里呆着!只要部落还剩下一口气,就比回北边被其他部落吞掉要好!”
年轻的巴尔思沉默了许久,只是这些话并没有让他服气,反而脸上的桀骜不驯越来越浓烈:“父亲,你已经老了。”
“混账,你说什么?”
“父亲,你给了你的儿子们强壮的身体,却没有给我们勇敢和强大的心!大汗说得对,就是因为有你们,大元才会一天不如一天!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雄狮了,只是一头待宰的绵羊,我没办法看着我们的族人慢慢死去,我要带他们去北边,去找大汗!”
“你这畜生,你...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我要放逐你!我要把你赶出部落!你...!”
几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大帐外面,原本守卫的勇士被干脆利落地抹了喉咙,血花喷溅在洁白的大帐上,孛日帖赤那倒退两步,坐倒在那象征权力的虎皮上,巴尔思慢慢上前,低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大哥死了,死在明人手里,你当时在做什么?阿娘被抢走了,你当时做了什么?你总是说明人不可战胜,要我们一忍再忍,只做生意不起是非,可是如今部落里死了那么多人,你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宁愿和明人打交道,也不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他直起身子,看着走进帐子的几个亲信:“把我的父亲绑起来,让他带着那些想死的人留下,带上那些还想活着的人,我们要去投奔大汗,重建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