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线战报传回金陵的三天后,因为前线将领和在京官员、武将、勋戚的一致弹劾,建文帝朱允炆终于对一直执掌朝廷文武大权的黄子澄、齐泰给予了严厉的惩戒,两人被剥夺官职,流放出京,在短短几天内就由权倾朝野变成了丧家之犬。
与此同时,朝中大权也被其他官员掌握,蒋文怡以议和派的茹常取代黄子澄,魏国公徐辉祖取代齐泰,主持文武朝政,同时也采纳了方孝孺的意见,派遣使臣与燕王商量和解。
当然,这个和解的真实成分到底是什么,百官都心中有数,如今靖难打了三年,死了那么多人,说坐下来认亲就不打了?没这样的道理。
归根结底方孝孺这次提出的意见还是有水平的,燕王靖难需要借口,如今这个借口已经荡然无存,朝廷只要派出使臣,燕王退不退兵?不退就是造反,若是退回了北平,岂不就解了北境困局?
一开始上书弹劾方黄三人的官员们还有些失望,毕竟黄子澄和齐泰是滚蛋了,但皇帝身边还留着一个方孝孺,如今的官员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三个极品,任何一个都可能干出青史留名的破事来,有他们在,燕王才得以战无不胜,所以他们的意见是一个也不能留下,但奈何黄子澄和齐泰已经把所有罪责都扛了下来,方孝孺说到底也更像是个教书匠,平素对朝政也不怎么伸手,再加上这次提出了这么个拖延时间的好法子,才让百官捏着鼻子忍下了他继续在皇帝身边蹦跶。
不管怎样,经过了这么一番动作,朝堂看起来是清明了许多,起码现在说话算数的都是有本事的,百官们也就忍下了两连战败的恶气,开始商议起议和的事情来,当然,大部分官员还是不赞成议和的,除了议和派的那些官员是真想让燕王回北平做个老实藩王,其他官员都是想借这一招拖延时间,于是在连着两天朝会商议后,礼部的使臣就从金陵出发了,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劝燕王罢兵休战。
礼部官员领旨出京,朝会自然也跟着散了,李景隆走出大殿,眯着眼睛看了眼天色,瞧着如今一跃登天的茹常和徐辉祖旁边围着不知多少趋炎附势的群臣,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就晃晃悠悠地下了金銮殿前的长阶。
按理说他这个议和派的首领,在推动议和成功后应该高兴才是,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但看到徐辉祖一下子爬得这般高,他还是有些不爽,一是因为徐辉祖确实是有能力的,有他坐镇,接下来燕王的仗可就没这么好打了,而他现在,是燕王的人。
其二嘛,就是单纯地看不顺眼徐辉祖了,自从白沟河一战后,李景隆的性子就越来越别扭,见识了世间冷暖朝堂沉浮,他现在最喜欢看的就是别人倒霉,徐辉祖自然也是他想报复的对象之一,可如今他借着自己的手居然还越爬越高了,李景隆当然憋着一口闷气。
出宫的一路上李景隆都阴着个脸,也就没有官员上来搭话,他上了马车径直回到自己的府邸,才走进大门,门房不知道从哪儿拐了出来:“老爷。”
李景隆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走向书房。
关好书房的门窗,打开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封密信,李景隆的脸色有些复杂,但迟疑片刻,他还是拿了起来,撕开封口。
只是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封密信出自谁的手...措辞有些太过严厉,让李景隆的眼角都抽动了起来。
信中对他带着一众官员弹劾方孝孺等三人的行为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斥责,表示那三个人站在朝堂上,才是对燕军最有利的,如今他自作主张联合徐辉祖把两人赶下了台,岂不是弄巧成拙?朝堂日近清明,有能力的徐辉祖站上高位,这不是在给燕军挖坑是干什么?
信中最后一句话给了他无比的寒意,因为顾怀指出了一个事实:既然他已经上了这条船,那么燕军败了,他也不要想着能平安下船。
这句话打破了李景隆一直以来的幻想,从重新走上政治舞台开始,他就一直有意地避开深思这个问题,他可以帮燕王做事,传递朝中消息,掀起朝堂风波,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已经和燕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依然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曹国公,就算燕王输了,他也还能在金陵好好的。
李景隆放下密信,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和燕王一起在赌命,那个青衫书生当初是如何的循循善诱拉他上了这条贼船,如今又是如何的冷厉和无情!
门窗已关,光线黯淡,他坐在黑暗里,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些命不由己的日子。
……
“只要俺休兵罢战,就赦免俺和燕军将士的一切罪名,恢复王爵?”
德州的燕军大营,朱棣听完朝廷使臣的一番话,顿时冷笑了起来。
他那皇帝侄儿的缓兵之计实在太蠢了...他如何能看不穿?
礼部使臣孤零零地站在中军大帐里,身边全是朱棣麾下的将领,朱棣高高坐在首位,身边站着个青衫书生,所有人的目光,都宛若实质的刀剑般落在使臣身上,让他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殿下,陛下已下旨,免去黄子澄齐泰的一切官职,贬为民籍,驱逐出境,殿下当初不是说...”
朱棣厉声喝道:“自起兵之日起,俺就已经诏告天下,所谓靖难,非是反陛下,而是清君侧!如今靖难已快三年,百姓流离,地方糜烂,将士伤亡,国家衰弱,是谁之过?就此息兵罢战,保了俺一家富贵平安,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使臣闻言顿时变色:“殿下...”
朱棣猛然站起身子,大怒拂袖:“不用再说了!陛下要臣收兵罢战,可以!只有一个条件!”
“只要陛下将蛊惑君心,离间皇亲,以削藩之名,逼死藩王,囚禁宗室,挑起这场靖难的罪魁祸首一十七名奸佞当众诛杀,臣即刻休兵,与三个儿子单骑入京,任由陛下发落!”
这话一出帐内将领们脸上笑意都快压不住了,连朱棣身边的青衫书生都别过了脸,不为其他,就因为这话...实在太无耻了。
但自己人无耻总好过敌人无耻,朱棣这话分明就是告诉朱允炆,想拖时间?没门!就算朱允炆真狠下心把方孝孺等官员宰了,到时候也还可以多拖几个下水,反正嘴长在他朱棣身上,想说谁是奸佞还需要朱允炆点头?
这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打着靖难的名头干着造反的行当,但朱允炆显然不明白一个道理,要对付无赖,只能用无赖的法子,用这种办法来拖延时间?是不是太小看了他朱棣?到了如今境地,民心再丧又能丧到哪儿去?
无奈的礼部使臣大概是认清了现实,匆匆告辞,离了燕军大营直奔京师,还好有朱棣派出的人保护,才得以离开德州,要不然德州四处战火连绵,说不定在路上就被宰了,又这般匆匆赶路半个多月,才回返了金陵,而朝堂百官得知了议和结果,也只是稍稍有些失望而已,并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
缓兵之计,重要的是利用这段时间抽调兵马、征集粮草而已,如今局势虽坏,但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朝中想要真正和朱棣议和的官员并不多,再说黄子澄、齐泰的贬谪,终究是因为百官的压力,而不是朱允炆对他们失望透顶,要诛杀他们,朱允炆是不可能同意的。
不过朱棣翻脸翻得果决,还是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才是,朱允炆最近偶染了风寒,接到使臣回报后,也拖着病躯勉强到了正心殿,召集方孝孺、茹常、徐辉祖等一众官员议事,说到燕王拒绝议和,根本拖延不到什么时间,几人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这一去一回近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从南方抽调十万步卒北上山东了,也可以筹措不少粮草押送到前线,山东一线可以稳固下来,解了燃眉之急。
几人一番商讨如何阻燕王于北方,最终还是徐辉祖提出了可行之道,德州已失,山东只能苦守,所以不如让燕王后方起火,逼其退兵,而最适合攻打北平永平的,就是宣府和辽东的边境重兵,至于边军内调会不会让异族南下,此时朝堂的众人已经没时间去考虑了。
这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朱棣赢了两场,又扳回了战场主动权,而朝廷需要时间,也就只能用这种法子拖延他南下的脚步,朱允炆见没人反对,也就允了徐辉祖的法子,着兵部立刻拟旨,让北边还能动的军队去给朱棣的后院放把火。
正当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时候,一旁的方孝孺却来了精神:“陛下,臣有一计,可让燕逆父子反目!”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待听完了方孝孺的妙计,几个大臣的眼神都不对了,因为方孝孺这一席话...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是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