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没戴眼镜,心眼也跟着没了,没头没脑又补了一句:
“我听成老师说了,一二班是尖子班,三四是平行班,六班是艺术班。对了,老大,你是那个班的啊?要是一个班就好了。”
付尤把手移到商量圆溜溜的脑瓜顶,顺时针拧了一下,丢出一句“不告诉你”然后扭身就走了。
付尤好胜心理作怪,他用一节数学课想通了一个道理:
脑瓜聪不聪明是其次,自己这一身的艺术细胞,是老天独独留给自己的恩赐,怎可以跟一群凡夫俗子相比较?
用张可成的话来说:付尤这小子的画画天赋,砸个几百亿也不亏。
付尤自幼喜欢画画,但凡是可以上手且留下痕迹的东西,他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完成一幅想当有水准的作品。
小学初中,参加区里省里全国比赛,不计其数,拿奖拿到手软。
小镇比不上大城市,走艺术这条路的学生并不多,总共加起来也就十五个人,男女比例三比五。
画室内上午是铅味儿,下午是水粉气味,偶尔还有某位男同学脚臭气。
下午四堂课,付尤画了十多张速写,大卫石膏人头写生半成品,临摹一只苹果,然后整理笔袋开始等下课。
专业老师对付尤的画很满意,见他已经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铃声响的那一瞬间,画室内冲出一个高大个儿的身影。
付尤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路过一片橘子林,恨不得跳进去吃个够。
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你不可以这样!
可他推开家门,连喊了几声小舅,都没有人回应。
“哎?他早上明明跟我说今天不用加班的!人咧?”
打电话打不通,发消息没有回复,付尤甚至于去派出所找张克成,听李警官说,他办事去了。
至于去哪儿办事,办什么事,李岸没说。
付尤不想去外婆外公家讨饭吃,也不好意去找商量,一摸口袋,哎呀,居然还有十块钱。
“宁爷爷,您店里有鸡蛋吗?有的话,多给我拿几个,我要打在泡面里面一起吃。”
宁在福瞅着桌上的饼干已经被付尤吃完了,感觉这娃饿得慌,正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够总吃泡面。
“付尤同学,你要是不介意啊,去咱家吃饭吧。”
付尤高兴得直点头,明明身高一米八几,却跟小孩似的屁颠屁颠跟在宁在福身后。
“一一啊,你看是谁来了啊。”
宁加一还以为是稀客来了,迎头一看,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厨房端菜。
宁在福头次见孙女冲人翻白眼,回头又看了眼付尤,突然明白了什么,乐呵呵笑起来。
“爷爷,您赶紧坐下吃饭,待会儿我去看店。”
主人家什么话都没说,付尤已经坐下拿起筷子夹肉吃,印有青花的白瓷碗,盛满了白花花的米饭,但很快就见底了。
“爷爷,您家里还有米饭吗?”
宋梅瞧着孩子笑了笑,伸出手,“来,奶奶给你去盛。”
“好,谢谢奶奶,您手艺真好,比我在餐馆里面点的菜都好吃呢。”
付尤不是嘴甜的人,说得每个字都发自肺腑。毕竟,他吃了好几年外卖,早就不知道家常菜是什么味道。
宁加一缓缓道一句:“食不语。”
“我就喜欢说话,你不爱听就别听。”
付尤说完,起身双手接过饭碗,埋头又开始扒拉米饭。
“爷爷,奶奶,我吃饱了,这就去店里。”
宁在福还没来得及拦着,宁加一已经骑上自行车不见身影。
“爷爷,吃了您家的饭,也不能够什么都不做,我去陪宁加一看店,您放心吧。”
付尤动作也快,麻溜溜跟上宁加一。
沥青路并不宽敞,他跟在她后面,两人中间始终都保持在一到三米的距离。
小卖部的白炽灯洒满整个小屋。
宁加一坐在收银台后面,把这一天的帐对一遍,然后拿出教科书复习。
付尤坐在正门口,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哼着不着调得《死了都要爱》
“你在干什么啊?”
“看书。”
“看什么书啊?借我看看呗。”
“历史书,你看嘛?”
付尤不信,登时站起来,拉长颈子看了眼,果真如此。
“不感兴趣。”
宁加一冷笑:“那你还问。”
“问一嘴又不会少块肉。”
“都这个点了,张警官也该下班了,你早点回去吧。”
“老张办事去了。”
宁加一抬起头,发现付尤蹲在门口把三角凳子当做陀螺耍。
“张警官没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李岸啥都不告诉我,对了,这画还给你。”
付尤蹲着的时候,感觉口袋里面有东西硌到大腿肉,掏出来一看,就是宁加一那副人头像的小画。
“你在那儿捡到的。”
“别管我那里捡到的,你画得真不怎么样,人家小学生画的都比你好看。”
“我可没有让你给我的画评价,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
宁加一撅起嘴巴把画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哎?”
付尤突然站起来,伸出左手拉过宁加一,“你看看,那个骑摩托车的人像不像我小舅啊?”
“确实……像,不不不,那个人就是张警官。”
“你知道他去的方向是什么地方吗?”
宁加一眨巴眼睛,机械仰起头看付尤,想了想,“王顺才就住在那边,王城好像也是。”
付尤抓起宁加一的手,“要不要去看看?”
宁加一想都没有想什么,点头:“好。”
小卖部的门只是关上,灯还留着。
两人各自骑上自己的自行车,朝同一个方向前进。
黑白相间的摩托车恰好就停在王顺才家门口。
宁加一和付尤小心翼翼靠近那扇门,里面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进耳内: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马上赶回来吗?”
“我哪知道张警官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啊。”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是是是。”
“你跟宋襄到底是什么关系?”
“哈哈哈,张警官你说啥呢,我跟王城媳妇有啥关系啊,你……”
“我今儿来找你,你觉得我还是一无所知吗?”
“不是,张警官,我媳妇死了,你现在应该想尽办法帮我们家找到真凶,怎么倒问我宋襄呢?”
“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这……”
“这是不是你写的?”
“是,是我写的欠条。”
“宋襄没出事之前你呆在家吃好的喝好的,
怎么她一出事,就要去工厂了?那个联系你的工友,我已经问过了,他根本就没有跟你打过电话。”
“这不是要还钱嘛,张警官你肯定想不到,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媳妇手里,她背着我还有我爸妈,偷偷地往她娘屋拿。要不是这样,我哪儿让我自己亲生闺女不上学咧。”
“工厂一个月四千,你也不是每天都准时上班,怎么挣钱?”
“这……我,我出去有事要办,不得不请假啊。”
“那十万块钱是不是还在手上?”
“……”
“顺才叔,你现在去自首的话,是可以酌情减刑的。”
“我,我没杀人,去自什么首啊。”
“你非要我把话说破天你才明白吗?你和宋襄偷情的事,早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知道,她大概是在九月一号晚上去世,那晚你们是不是还上过床!?”
“……”
“你A型血是不是?”
王顺才无话可说。
“尸检报告是不会出错的。”
“什么意思?张克成,我跟她……是有过,但我真得没有杀她。”王顺才慌了。
“那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撒谎,还诬蔑宁家?”
“我没有……宁家那小姑娘真得该怀疑,我婆娘她向来就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家婆娘,我跟她是夫妻,我杀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宋襄中了彩票,三百万。她老公常年不在家,你又跟她好上了,没有你老婆,等她离了婚,你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了。”
“那个婆娘精明得很,她是不会让我占这么大个便宜。张可成,你是警察,说话要讲证据的。”
“当然了,以上都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但有些证据已经摆在那里,今天来找你,就是提醒你,有罪就要认,没有,继续坦坦荡荡做人。我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宁加一和付尤听到这里,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趁着张可成还没有出来,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跑。
“刚刚好像有人跑过去了。”
“别管了,我们赶紧走。”
付尤在前面,宁加一在后面追。
“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小舅已经不怀疑你了。”
“张警官或许只是试探他,到底谁是凶手,最后也说不准呢。”
付尤突然刹住车,“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字面上的意思,”付尤重新开始蹬脚踏板,“告密王,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小舅。”
“别叫我告密王,我和你相反,干嘛要瞒着。”
“算了,不跟你说了。”
“我问心无愧,干嘛要遮遮掩掩的。我想问问你,你其实到现在也跟你小舅一样,还是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是不是?那你也挺奇怪的,居然还敢和嫌疑人一起骑自行车,走夜路。”
“不告诉你。”
“不说的话,那我就猜对了。”
“猜对个屁。”
“你干嘛要骂人。”
“略略略,我回家了,明天见。”
付尤右拐,银色折叠式自行车嗖一下从坡上滑下坡底,迎面的冷风吹散他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