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酒酣耳热,配上丝竹乐声还有士子们朗朗的吟诗声,偶尔看一眼路过的娇媚女子,然后享受着上佳的食材和过人的厨艺烹饪出来的菜肴,顾怀心中的幸福感都要满溢出来了。
看看别人,一穿越都是作威作福,王霸之气一震就有人纳头便拜,再看看自己,背了一身债不说,上个班还没工资,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啃完了一根鸡腿,对面的蒲弘若有所思地举杯,顾怀也就跟着举起了被子,温酒入喉,却没有后世那般烈的感觉,看来这酒的蒸馏度数确实不怎么高,也难怪古人都那般能喝。
高台那边骤然响起一阵喝彩,似乎是哪个士子写出了了不得的佳作,顾怀吃了个八分饱,看着满桌的杯盏也不好意思再让小厮上菜了,他正犹豫该怎么告辞,身旁就走过了几道人影。
“蒲兄?还真是巧,刚才我们还在说,蒲兄这等爱好风雅的人物,是断不会缺席今晚诗会的,没想到真就遇上了。”
从楼梯上下来,率先和两人打招呼的,是个颇为俊朗的士子,随后另一名士子也拱手道:“见过蒲兄,在下出游外地,是有些时日不见了。”
蒲弘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他起身邀众人入座,一边介绍道:“这位是弘文书院的逄和硕逄贤弟,可是洛阳有名的才子。”
面相俊朗的士子矜持点头。
“这位也是弘文书院的士子,吕玉泽,和在下也是相熟的朋友。”
这位士子倒是温文尔雅:“蒲兄,这位是?”
“是在下忘了介绍,”蒲弘的笑意更浓了些,“这位嘛...可是在下的至交好友,顾怀萧公子,少时就一起求学,现在还一同在城南书院任教习,也是志在科举的才子。”
那边的顾怀刚刚和两人打过招呼,听到蒲弘这番话,不由怔了怔。
至交好友是什么鬼?才子又是什么鬼?
“原来是萧兄。”听到蒲弘的介绍,两人并没露出什么异色,谈笑自若间,已经落座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一杯酒下肚,面相白皙俊朗的逄和硕脸庞泛起一丝红润,他看向顾怀:“萧兄...在洛阳文坛好像不怎么活跃?”
真正活跃的地方应该是赌坊和青楼...顾怀刚要自谦一番不是什么才子,一边的蒲弘却是笑着接过了话:
“莫要看萧兄名声不显,但文才方面,却是没得说的。”
逄和硕目光炯炯:“哦?”
“三岁识千字,五岁作诗赋,连书院的先生都赞叹不已,是城南有名的神童,”蒲弘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待得进学,也是才名流传在外,虽说首仕科举不中,但在下却是知道的,以萧兄的才华,注定要名动天下,如今屈就个教习,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还有这等事?顾怀呆了呆,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背了一身债,连学生都看不起的烂赌鬼么?怎么成了神童和早晚要名动天下的才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涌了上来,逄和硕的脸庞越发红润,语气也高亢了几分:“那不知萧兄有何大作,可否拿出来在下拜读一番?”
成了。
蒲弘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转向了别处。
自古文人相轻,总觉得天老大地老二自己是老三,其他读书人给自己提鞋都不配,逄和硕更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性子,之前交际时,喝过几杯黄汤说起话就不过脑子,把顾怀捧得这般高,他还能忍得下去?
不服气就对了。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一下子从旁观者变成当事者的顾怀还有点发懵,看着逄和硕咄咄逼人的眼神,他扫了一眼蒲弘,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从之前的事情看,蒲弘还真像个好人,不仅以好友自居,还又是带自己去书院,又是带自己来诗会,一口一个“萧兄”喊得无比亲热,刚刚那番夸赞的话,好像也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顾怀早晚有一天要成大人物。
可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前身分明就是个只知道嫖和赌的败家子,真要有这种本事,穿越过来的他哪里用得着这般惨?
“蒲兄说笑了...作诗什么的,在下确实不会,而且刚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办,倒是不便久留,诸位...”
好歹是个读书人,居然就这般果断干脆地否认了,吕玉泽和蒲弘还有些诧异,那边的逄和硕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
“萧兄...还真是一身傲骨,在下不过是想拜读大作,何必这般不情愿?若是萧兄文才能及傲骨三分,留下大作惊艳四座,日后在下在洛阳说起,也好与有荣焉。”
这已经算是有些撕破脸了,顾怀有些不解,自己都这般诚恳地说不会作诗了,这逄和硕的脑子到底装的什么?居然还以为自己是不屑给他看?
他微微皱眉:“的确是没有什么佳作,而且在下也没有出口成章的文才...”
“萧兄,这便是你有些不对了,”一直在看高台歌舞的蒲弘转过头来,笑道:“何必如此自谦?萧兄的才学,我是认的,逄兄也是一番好意,无论是拿出以往佳作,还是当场执笔,如此文坛盛事,能留名于此,终究是件乐事。”
他放下酒杯,继续劝道:“我等读书人,虽然也讲究韬光养晦,但偶尔也要露露锋芒,今日便稍微放开些如何?”
话语慢条斯理,笑容也分外和煦,听起来还真像个知心兄长,另一边的逄和硕也笑了起来,但那笑容一展即收,变成了冷脸:“莫非萧兄这般看不起我等?!”
语调有些高,倒是在热闹的会场引起了周遭一些士子的注意,有几张熟面孔走了过来,都是城南书院的教习,看到顾怀逄和硕一站一坐,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不由好奇询问了起来。
吕玉泽当了老好人,给他们解释了原委,周边投注到顾怀身上的视线陡然多了起来,来这诗会的谁不想扬名?此人倒吝啬到了这种地步,连往日诗作也不肯拿出来,实在奇怪。
“怕是没什么真才实学,害怕给这诗会徒增了笑料...”
“也不尽然,万一是持才傲物呢?性格古怪的读书人,这些年也见了不少,还有些刚写出来的诗作就要烧掉的,此人莫不是觉得他的诗作只有自己能欣赏?”
“不过此人看起来...怎么这般落魄?看那杯盏,是吃了多少?真把这诗会当成了酒楼?”
“那逄和硕又在逼人做诗?气量着实不大...但看今日形势,怕是难善了了。”
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看热闹本就是人的天性,你一言我一语地传递开去,一些原本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士子也被吸引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连高台上的丝竹声也停了停。
气氛越发古怪了...顾怀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来蹭一顿饭,却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步,蒲弘表现奇怪也就罢了,这逄和硕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简直无法理解。
他定了定神,还想再推辞几句早些走人,一旁却挤出个红鼻子的老头来,指着顾怀笑道:“你们让他做诗?也不去城南打听打听,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不务正业,流连赌坊青楼,败光了家业,教习都快做不下去了,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顾怀的身子顿了顿,转身看去,这老头也是书院的教习,看起来已经喝大了,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可经由他这番话,再看顾怀没有辩驳,周遭却是哗然声顿起,逄和硕脸上也是青红交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是在逼这么个废物作诗,还扬言要拜读大作...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普通读书人遇见这种尴尬场景,怕早就衣袖掩面退下去了,说不定日后也要羞于出现在人前,可顾怀不仅脸色没什么变化,反而还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衣冠,环视一圈之后,才看向了逄和硕:
“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