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摆放东西的时候,盛罪回屋去洗漱,出来看见虞岁捡起地上的纸张左右看了看,最后蹙眉苦恼地仰脸对他说:“看不懂。”
“你要是能看懂就奇怪了。”盛罪好笑道,上前抽走她手里的纸张,扫了眼后说,“这是鸟虫文,最接近那碑文的一种。”
写的什么?”虞岁直起身凑过去看。
盛罪便又将纸张往她这边递了递:“天雷入地,赤火明明。”
虞岁露出惊讶的表情,又有些懵懂不解。
心中却道,这倒是和岳疏告诉宗老的信息符合,岳疏藏了一手不愿意透露出所有信息,只告诉了宗老半句“天雷入地,赤火明明”。
梅良玉公开碑文的时候,这句话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盛罪能解出来,确实是让虞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可这是什么意思?”虞岁露出对名家一窍不通的表情来。
盛罪说:“应该是指雷火,天雷通常是道家那边的东西,引雷入地,地气涌动,两相碰撞产生的雷火。”
虞岁问:“那是指碎片藏在道院吗?”
“不一定。”盛罪却摇头,“这句话更像是指某种现象,而非地点。”
虞岁:“那后半句是什么?”
盛罪松开纸张,绕去桌对面坐下,脸色不太好看:“还在想办法破解。”
虞岁左右看了看贴满屋中的纸张:“三哥,这碑文从未见过,要怎么破解?我看你屋里好多字都不认识。”
“那些都是从名家《灵字集》里挑出来的,灵字集中记录的字符咒文数不胜数,但有许多没有注释,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至少千年以内的字符咒文都是能够从灵字集中找到答案的,所以平日查阅古籍,大多都是去翻它。”
难得虞岁来问自己九流术相关的事,盛罪十分耐心,看见妹妹崇拜的目光,心情更是大好,继续说道:“名家弟子都有本命字灵,字灵既可以化为术,也可以帮你记住灵字集中的注释,拥有赐字赐福的力量。”
“如果在《灵字集》中查阅不到碑文的意思,那就只有把字拆解,去感应共鸣字符咒文的力量。”
虞岁左右环顾:“所以现在还是在灵字集中找碑文的阶段吗?”
盛罪点点头:“字有象形,所描绘的就是被记录的本身,从灵字集中找到与碑文最相似的,就能大概推断出它的意思。”
名家《灵字集》人人都可以查阅,可能记住多少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盛罪说:《灵字集》号称记录了全大陆的所有字符咒文,但具体多少不好说,目前太乙公布的数量是五十万。”
“五十万?”虞岁愣住,“这么多要查到什么时候?”
盛罪却道:“你应该问这五十万字能查到多少。”
虞岁:“难道在太乙名院收录的灵字集不全吗?”
“就算太乙的记录不全,你也分辨不出。”盛罪眯了眯眼,“来太乙之前,父亲曾给过我一本《灵字集残页》,上边收录了一万多种字符咒文,说是孤本,就连太乙都没有收录过。”
南宫明盯着他记住残页内容后,就将这份孤本烧毁,盛罪这次在太乙的《灵字集》中还没有找到残页上记录的文字,心中有了几分怀疑。
那该不会是父亲默写下来,然后南宫家靠修名家之术代代传下来的残页吧?
盛罪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对虞岁说出这个猜测。
“要是太乙的《灵字集》收录不全,想要破解这碑文还真是不容易。”虞岁感叹完,又好奇地问盛罪,“三哥,你也想要找到浮屠塔碎片吗?”
盛罪正喝着汤,闻言冷笑声没答。
牧孟白这时开门出来,把自己收拾一番后变得清爽干净许多,他笑嘻嘻地过来在盛罪身边坐下:
“还不是有人故意挑衅你哥,他又经不起别人激,一上头就答应了和苏兴朝的比试,看谁先破解古碑文,找到浮屠塔碎片。”
“苏兴朝?”虞岁思考着,“有点耳熟,是不是也是名家的弟子?”
牧孟白点头道:“你要是听过青云会,就一定也听过苏兴朝这个名字。”
“青云会的活跃成员,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特别看不起世家子弟的人?”虞岁说到这的时候没忍住笑了笑。
牧孟白打了个响指:“猜对啦!就是他,苏兴朝只跟平民出身的人玩,很讨厌世家子弟,但偏偏他天赋很不错,在名家甲级弟子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是我感觉吧,他脑子不太好。”
“你讨厌就讨厌呗,装心里就好,偏偏他要向全世界宣告,并且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家世好的人。”牧孟白睁只眼闭只眼,说到这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苏兴朝认为世家子弟的修行都是靠家族资源堆起来的,跟他这种纯靠天赋的人不能比,当着你哥的面说了好几次你哥是假货,他苏兴朝才是真的天才。”
虞岁不由朝盛罪看去,这种话他肯定忍不了。
“不过这小子也确实有点东西,他俩这次可不是以前那种小打小闹。”牧孟白说到最后也变得认真起来,“苏兴朝跟他比谁先破解这份古碑文,输的人就要离开太乙,还做了名家誓约,谁要是敢毁约直接爆体而亡。”
“你答应啦?”虞岁惊讶地看向盛罪。
盛罪沉着脸答:“早就看这蠢货不顺眼了,他想滚出太乙,我就成全他。”
牧孟白叹气道:“你俩要是比别的,我还能对你有点自信,但说文辨字是苏兴朝的强项啊,这事还真不好说。”
“我会输给苏兴朝?”盛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而冷笑着对牧孟白道,“你觉得苏兴朝能赢我?你对苏兴朝倒是挺有信心的啊。”
牧孟白立马抬手做发誓状:“大少爷,我对谁有信心你还不知道吗?咱们联手天下无敌,这次必定将苏兴朝这个大傻子拿下!”
虞岁举起手小脸认真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忙,不会让三哥你输给别人的!”
盛罪还没表示,牧孟白已经大受鼓舞,摩拳擦掌道:“有妹妹加入,我们胜利在望!”
虞岁被牧孟白鼓舞看起来干劲满满,已经连连点头问道:“那我该干些什么?”
牧孟白说:“去帮你哥买点新的纸笔来吧!”
“好!”虞岁认真记下,又问,“还有呢?”
牧孟白满脸真诚地望着她:“有妹妹你在旁边看着,就等于有了名家圣者的赐福和方技家的幸运星,你只要坐在那,我们就已经赢了一半!"
虞岁:“”
知道了,当我是吉祥物呢。
她笑眯着眼,乐得陪牧孟白嘻嘻哈哈,等盛罪吃饱喝足后,才拎着牧孟白的后领把人拖走,不让他继续逗虞岁。
虞岁依言去给盛罪买了几箱墨纸回来,让黑胡子叫人送到了盛罪宿舍门前,下午去鬼道圣堂听完课,便去了邹纤居住的浮生殿。
邹纤大多时候都住在通信院,少有回自己的居所,浮生殿的建造看起来十分大气、富丽堂皇,里面却十分空旷,有的屋子连最简单的桌椅摆设都没有,各间屋子活像是遭打劫一样,干净的只剩下灰尘。
正殿外铺着黑砖地面,砖纹是水波纹,从高处往下看,殿外像是浮动着一片黑色的海浪。
邹纤拎着酒壶坐在大殿门口,随意地扫了眼姗姗来迟的少女,后方是大片落日余晖,霞光熠熠,像是摇曳的火海。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邹纤静静地盯着虞岁问道,“是伤还没养好,还是惦记你师兄学不进去?”
虞岁抿唇道:“你不是说师尊只给了水舟三天时间吗?”这都七八天过去了,也不见人回来。
“雾海那边的海火都还没灭,等雾海的海火灭了,常老和他就会回来了。”邹纤说着说着忍不住笑,“放心,你师兄跑不掉的,他最终能回的地方只有学院里的鬼道圣堂。”
虞岁皱着秀气的眉:“邹院长,你真不能告诉我师兄的身世吗?”
邹纤:“这和你我的约定没有半点好处。”
虞岁兀自思索着。
太乙的圣者们显然都知道梅良玉的身世秘密,却都不敢提起,总不会是算计师兄一家的事全都有份吧。
邹纤这时候又出言提醒道:“一年的时间很短,而你除了九州星海外,没有让我觉得更特别的地方,对你的信心也会随着时间减少,能答应你的事情也会变少。”
这意思,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情报,就得拿出点修行上的进度来?@虞岁:“好吧,我知道了。"
她要离开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梁院长和陈院长是有仇吗?”
梁震倒是挺关心师兄的。
提起这两人,邹纤不由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道家四位院长,除去李丘文,剩下仨都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
虞岁:“三位院长都是同一个师门?”
这么巧,三人都能破镜成圣,还都被地核之力选中。
“他们的师尊是东鸿君,我等见了也要尊称一声东鸿老祖,传闻他老人家活了近三百年,就只收了这三个徒弟。”
邹纤伸出手指说:“张关易是大徒弟,陈道之是二徒弟,梁震是小徒弟。咱们梁院长和陈院长嘛,有着弑师之仇,听说,只是听说啊,陈道之杀东鸿老祖失败后,被逐出师门,而东鸿老祖最终因为伤重病逝。”
“梁院长便将这笔账算在了陈院长头上,两人见面就是打打杀杀。”
虞岁听完有些好奇:“那身为大徒弟的张院长又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当然也是要杀陈道之了。”邹纤好笑道,“陈道之去水舟可不是为了研究异火,就是躲着张关易,怕死在他师兄手里。陈道之在水舟办事,还有孙老他们护着不让他死,要是没有孙老,陈道之那条命还真不好说。”
“可大家都是圣者,传说圣者在太乙不是不死的吗?”虞岁不解地眨了眨眼,“张院长有那么厉害吗?”
“圣者自然有圣者的强项,但圣者之间并非平等的。”邹纤仰头又喝了口酒,“这张关易也是个奇人,他那年纪,你都能叫他一声老祖宗。”
虞岁满脸都写着“啊”这个字。
“祖宗?”
“张关易今年应该有两百岁了,道家术士长寿的长寿,短命的短命。”
“那岂不是跟我师尊"
“可没人知道常老今年几岁。”
虞岁:“您也不知道?”
邹纤摇头,不太在乎道:“也许张院长知道,毕竟他那岁数,肯定听说过和常老有关的事。”
可张关易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太乙,还是在外边六国流浪。
虞岁从邹纤的浮生殿离开,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山中的石灯接连亮起,照亮离开的路,她离开阴阳院原本是要回舍馆的,走到一半突然妥协,去了外城。
载着灵傀的商船仍旧停靠在海边码头没动,虞岁躲过所有人潜入船中,来到放置灵傀的地下船舱。
进入地下船舱的钥匙只有一把,就在虞岁手里。
她点亮墙壁的烛火,回头一看,映入眼中的便是之前在北鲲城中看见的那批灵傀。
栩栩如生,像是被冻结了生命时间的活人。
虞岁按照之前的做法,分出自己的一级五行光核潜入灵傀体内,让它们进行自我升级。
经过雾海一战,九州星海在日晷时动中加速时间,也增强了对气的容纳,虞岁发现如今每日能分化出的五行光核已经达到九千多颗。
九千多颗,这对虞岁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恐怖”的数量。
这些天虞岁一直在思考是否要继续留在太乙的问题。
她已经意识到继续待在太乙,对自己和薛木石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何时降临,当意外降临时,对她来说也是死亡降临。
异火真的可以被剥离吗?
今晚和邹纤谈完后,虞岁才认为自己应该将剥离异火这个目标往后放一放。
就算没有异火,她的麻烦事也只多不少。
虞岁在目睹水舟将师兄带走的那幕后,忽然觉得,水舟找出灭世者是迟早的事,但她至少要在那之前拥有更多才行。
五行光核进入灵傀体内后,没有了其他光核竞争五行之气,便开始自我升级进化。
虞岁盯着它们从一境到六境,到达六境时也没有停止进化,她对自己的实力也有预估,这次光核升级应该在八境。
如她所料,灵傀体内的五行光核进化到八境后,运行就变得缓慢,停止升级。
八境。
距离十三境还差很远。
虞岁神色平静,将八境光核从灵傀体内调出,毫不犹豫地自碎光核进行替换。
今夜又有四人被胸口光核碎裂的剧痛惊醒。@这熟悉又陌生的痛感。
男人那暴躁的声音率先在其他灭世者脑海中响起:“你又没死?!”
“多谢前辈指点破局。”虞岁温声道。
男人压根没听,仍旧骂道:“你是真命大啊!今年那个新人刚来的时候还总是打打杀杀的,自从你整天胸口碎光核后,他都不敢出去杀人了,我真怕他哪天被仇家追杀的时候,因为你胸口碎光核这一招给害死。”
韩子阳躺在床上听得无语。
虞岁:“下次要联络的时候,我也可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公孙乞听懵了:“你打算怎么做?”
“再过几天,六国都会更新数山,传音不再受限制,传文的范围会扩大,也不再受都城内不同通信数山的限制。”虞岁说,“六国的数山通信都会受到各国都城通信院的监控,如果你们平日使用听风尺,最好不要用它做见不得光的事。”
吊儿郎当的男人哼道:“正经人谁用听风尺这玩意啊。”
韩子阳冷冷道:“我用。”
公孙乞:“我不用。”
他有通缉在身,还敢用听风尺,早被抓几百回了。
男人冷笑道:“我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每月月底,亥时三刻,我会用这种方式联系你们。”虞岁却道,“如果你们不想被联系,或者有意外不能联系,可以向我指定的听风尺铭文发当月日期就行。”
公孙乞沉思不解:“听风尺不是要先两边配对铭文才能互发传文?单方面也能发了?”
韩子阳大受震撼:“听风尺跨国也能发传文了?”
男人更是不信:“还跨国,光是在太乙就没法跟六国外发传文。”
薛木石弱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男人到最后转而开始说服虞岁:“我们还不是每个月必须联系一次的关系,最多三年联系一次就可以了,大家各凭本事各活各的就很好,你说呢小姑娘?”
最后一句话问得咬牙切齿。
然而虞岁没有回答,共感就消失了。
虞岁躲在漆黑的角落,靠着船舱墙壁缓缓恢复。
联系方式她已经放出去了,就看其他人信不信。
大概是不信的。
现阶段除了薛木石,其他三名灭世者,宁愿每月最后一天进行短暂的痛苦联络,也不愿向那只听风尺铭文发送消息,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