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哥哥?”虞岁惊讶又不解,“你怎么.
…"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起来,逍遥池有水下暗道,连接着法家的倒悬月洞。顾乾该不会是走的这条水下暗道来的逍遥池?
顾乾脸上淌水,浑身湿透,他打量着虞岁,不见她受伤后,心头才松了口气,抓着树根爬起来:
“岁岁,刚才掉下来的字灵纹是你选的?”
“是呀,是我精挑细选的。”虞岁说话声音有些哑,虽然拿到了青鸟树最顶上的字灵纹很满足,但她操控五行光核爬上去消耗很大,身心俱疲。
“顾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和师兄的真灵链解开了吗?师兄呢?”虞岁说着还往水里看了眼。
刚从水里爬出来的顾乾忍不住黑脸:“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梅良玉?我怎么来的你都不关心?”
虞岁茫然道:“我第一句不就关心了吗?”
虽然她第一句就问了,但顾乾总觉得不甘心,斜斜扫了眼虞岁,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我知道你好不容易进了逍遥池宝库,肯定不会放弃的,但你又不认识名家的字灵纹,所以赶过来帮忙。”
说到这顿了顿,顾乾又道:“逍遥池下边有通往倒悬月洞的水下地道,我知道宝库开启后,入口只能进一个人,所以便想办法从水下地道过来。”
虞岁听后瞪大了眼:“顾哥哥,那这逍遥池宝库你以后岂不是想来就来?”
“想什么呢!”顾乾忍不住伸手想点她额头,被虞岁退后一步摇头躲开,“这潭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顾乾:”
他尴尬地收回手。
“只有宝库被金钥匙打开的时候才能进来,如果平常也可以用这法子,我不得将青鸟树上的奇兵异宝给搬空?”顾乾没好气地说着,一边燃起周天火将自己身上的水汽褪去。
虞岁乖乖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顾哥哥,你们在逆古楼解开真灵链后发生了什么?项菲菲也没有跟你一起来。”
这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乾不知为何就是一眼看出虞岁想问的人不是项菲菲,而是梅良玉,怕他生气不说,还拐着弯来问,连没什么交情的项菲菲都推出来了。
“你想知道的不是项菲菲为什么没跟过来,是梅良玉吧。”顾乾不客气地直接戳破她。
虞岁眨巴下眼:“师兄肯定不会答应跟你一起行动的。”
“换我就会答应了?”顾乾气笑了,沉着脸道,“真灵链解开后,梅良玉就不见了,他爱去哪就去哪。”
这话说得没错,梅良玉确实不见了,但他也没有告诉虞岁自己的猜测,当时肯定是有教习或者院长出手。
但对方针对的人不是自己,顾乾才懒得管。
梅良玉平日行事嚣张,得罪的人不少,包括教习,有人想要趁此机会教训他,顾乾自然喜闻乐见,他才不会多嘴让虞岁知道。
虞岁也知道,师兄解开真灵链后,肯定不会跟顾乾一起行动,两人没有一起出现实属正常。
她低垂着脑袋没说话,这副模样落在顾乾眼中像是认错一般可怜巴巴,心头又是一软,轻声叹息着走近道:“认得手里的字灵纹吗?”
虞岁摇头:“不认识。”
顾乾伸手接过去看了看,脸色有些许古怪。
虞岁问:“顾哥哥,我选得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远超乎他的预料。
“你是怎么拿到的?”顾乾朝二人身后的青鸟树望去,“它可不会挂在这下边。”
“在很高的地方。”虞岁抬手朝青鸟树指去,“在视线看不到的高度,我用鬼道家的巡音咒一直往上试探,所以才花了快一天的时间。”
顾乾扭头问她:“到树顶了吗?”
虞岁摇头,露出沮丧的表情:“没有,根本望不到树顶。”
“你过来。”顾乾示意她走近一点,让虞岁拿着红彩条,自己帮她拆解字灵纹,教她认字,“名家的字灵纹算是密文的一种,找到办法拆字以后,就是我们日常里简单易懂的文字。”
虞岁这会倒是听得认真,目光盯着红彩条上的金色字灵纹,它们组合的线条怪异,有的纤细轻灵,有的繁复笨重,但那些线条组合后又像是有某种规则。
顾乾的手指点在字灵纹上,金色的流光随着他手指游动,字符线条随之散开。这一幕落在虞岁眼中,像是积木搭的房子,正在被一根根抽走,用同样的积木搭出了不同的形状。
“有的字灵纹需要对半拆,将他们对称的部位换个方向重新组合,就是我们熟悉的文字,你看,现在已经能认出来了吗?”顾乾扭头去看身旁的少女。
虞岁看得认真,没注意顾乾的眼神。两人挨得近,顾乾又高她一截,在虞岁低头的时候,他能看见少女侧边脖颈,在柔顺的黑发下映衬的如瓷皙白。
几缕碎发从耳郭滑落,贴着面颊,遮掩了她的视线,顾乾刚要伸手替她将发丝拨开,虞岁却先他一步,抬手将发丝撩去耳后。
“藏甲卷?”虞岁轻声道。
顾乾盯着她的侧脸发呆。
“顾哥哥,我说对了吗?”虞岁抬头朝他看去,这猝不及防地抬首,撞进顾乾来不及收敛的眼中。
顾乾狼狈地别过脸,还未开口,红彩条却从虞岁手中飞走,霎时金光大绽,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二人都抬手遮挡,红彩条兀自缠绕成一个圆形飞速转动,散开的时候,绣着山水纹的金色卷轴在虞岁眼前展开,画卷白纸金纹,其中刻字万千,字符线条灵动,随着画卷展开,像是往里面注入生机,让它们活了过来,从纸上跃然而起,化作一只只字灵飞鸟,鸣出万物之音。
金色的字灵飞鸟围绕虞岁飞舞,虞岁惊奇地望着它们,有好几只字灵飞鸟落在她肩头,她伸手点了点,五行之气接触,字灵飞鸟变作带露水的棠花,细长的青草,振翅的金蝶一从名变实。
“顾哥哥,”虞岁脸上漾着笑,灵动的目光追逐着身边的字灵飞鸟们,“这都是藏甲卷里的吗?好漂亮!”
她回过头来朝顾乾看去,顾乾感觉有一记重锤砸在他心脏上,耳边炸开咚的一声巨响。
藏甲卷是名家的奇兵神武,卷内收录了上万名家字灵,藏甲卷内的所有字灵都可以具象,而这些字灵,记录的是天地间的山石花草,飞禽走兽,云雨风雪,四季万象。
对顾乾这些名家术士来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
今日如果是别的人开启逍遥池宝库,并从里面拿到了藏甲卷,顾乾绝对会出手抢夺,但眼前的人是虞岁,所以他没有生出半分心思。
望着被字灵环绕的少女,顾乾敛了情绪,开口解释道:“岁岁,藏甲卷是兵家数一数二的奇兵神武,里面的字灵都是历代名家圣者书写赐福留下的,相当于不需要修炼,就能获得数不清的名家天机术。”
虞岁听得怔住:“它有这么厉害吗?”
“当然。”顾乾扬眉道,“只不过藏甲卷内的字灵威力,和使用者的修为有关,境界高则强,低则弱。”
虞岁听后却只是笑了笑,她努力爬了一整天的青鸟树,得到藏甲卷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不会亏,绝对不亏。
潭水忽然沸腾,咕噜往外冒泡,顾乾知道是宝库要关闭了,他们必须离开这里。
“上边有很多人,若是他们知道你拿到了藏甲卷,肯定会出手抢夺,我们不走原路。”顾乾抓住虞岁的手刚一转身,便看见巨浪掀起。
虞岁来不及开口就被顾乾抓着带入水中。
潭水暴涨,掀起碧绿的风浪,巨大的水龙卷吞噬了青鸟树,转瞬将其带离,大浪熄灭后,水面空空如也。
入口的结界终于消失,发现这一点的人高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守在外面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入口看去,半天不见虞岁出来的影子,于是有部分大胆的人嚷嚷着下去看看,尚阳公主刚往入口走了一步,就听天上传来巨响,似烟花的彩光闪现。
“是六国信烟!”
人群中传来呼声,人们都抬头往天幕看去。
六国信烟向整个玄古大陆的人们宣告了农家圣者燕满风的死亡。
要往宝库洞里下去的人们都顿住了,已经往下走了一段路的人,听见后边在喊六国信烟后,又急匆匆地从洞里跑出来。
燕国唯一的圣者死了,散落在外的燕国子民看着天上的六国信烟,心中百感交集。
太乙学院没有燕国的圣者,却有来自燕国的学生。无间山渊内,雷云积压下,仍旧可以看见六国信烟传递的消息,苏寄春眼里蓄满泪水,一时间想到许多,在她身后,以秦以冬为首的人们却朝她不耐地喊道:“走不走啊?苏寄春,难道你想反悔?”
苏寄春吸了吸鼻子,将眼中泪水拭去,转身低着头朝他们走去。@这次百家夜行燕小川没有抱着玩乐的心态,认真投入在名家的试炼场内,却因为六国信烟传来的消息而分神,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教习们看去,寻找师尊的身影。
穆永安也在抬头看向天幕,眼中倒映着信烟的光芒,看不出心中喜怒。
燕小川心头有些烦躁,背对着热闹的人群往外走去,轻轻吐气,想要赶走心底的焦灼感。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从前。
大多数人只知道农家圣者燕满风死了,极少部分知道随着燕满风的死亡还出现了许多变故,比如学院的圣者们,可他们也只是沉默地望着六国信烟,没有言语。
还在逆古楼的梁震神色冷淡,坐在窗边的男孩问他:“燕满风都死了,咱们也不要为难小辈让他们去接手燕国这个烂摊子,好不好?”
梁震说:“那我就是言而无信之人,其余几国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他有常艮护着嘛,常艮又不会让他死。”男孩摊手道,“只要他不离开太乙,就绝不会死,他在太乙,咱们也能保护他,这天下谁能在太乙伤他性命?那六国圣者全来都不可能。”
男孩表现得十分自信。
梁震神色却越来越淡:“师兄,你如何肯定,常艮会护他一辈子?”
“难道你就会吗?”男孩反问,“你又能做到在任何选择中始终肯定地选择梅良玉?”
没等梁震回答,男孩就竖起一根手指立马道:“好,那我和他你选哪一个?”
梁震:“”
青阳帝都。
钟离雀站在屋外抬头看着天幕,燕国的农家圣者死了,每次听人提起燕满风,她都会想起虞岁。
如今燕满风死了,燕国的人肯定会发起最后的猛攻,就算岁岁在太乙,也无法让人感到安心。
她看见母亲送父亲出来,瞧父亲的装扮,应该是要入宫去。
钟离雀摸了摸手背上浅色的疤痕,凝神闭目的瞬间,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画面,金銮大殿上的朱红漆木,殿内站着少许几人,陛下的声音断断续续:“燕国六州镇压孤要你去”
“臣领命。”
少女呼吸一滞,转瞬睁开眼。
今夜被叫进宫中的人不少,还有人拿着御赐的玉牌连夜出城去,在宫中呆的最久的是南宫明。南宫王府内,主事的人暂时变成了韩夫人,她在明轩堂和南宫一族的人商量要事,没有她的命令,其余人不得入内。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檐角雨丝垂落,廊下站着的白衣女子望向亮着灯火的明轩堂,神色冷漠。
楚锦心中想着事,雨声让她回神,却又让她不喜,眼底涌起郁色。每一个雨天,都会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摸到断手的瞬间。
医家和机关家的十三境大师合作,用了最上等的材料,为她打造了新的右手,缝合处看不出一丝痕迹,可楚锦还是会感到接口处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只手有多么的难用,每一次动作,都会让她想起断手的耻辱。@楚锦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极黑的眼瞳动了动,看向站在后方的锦衣女人,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听说父王以前都是让你去明轩堂主事的,如今在明轩堂里面的人怎么又不是你了。"
素夫人眉间露出点点疲惫之色,她在大女儿面前处于天然弱势,楚锦不需要做什么,她心中就已充满愧疚。
“今晚他们商谈的是与法家之地相关,由韩夫人去更合适。”素夫人轻声道。
“外面凉了,去屋里吧,你的伤不能受寒。”她关切道。
可楚锦的脸色却是瞬间冷了下来:“你是想提醒我是个残废,还是提醒你自己有个残废女儿?”
素夫人也沉了脸色:“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
…"
“我不需要你说这些无用的话。”楚锦盯着她道,“我已经不是儿时懵懵懂懂只要你施舍两句话就会满足开心的小孩。”
素夫人听完这话,不免想起在罗山之巅时的日子,心中又是一痛。
楚锦冷笑道:“娘,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真心狠还是假心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死了,你却一点都不伤心难过,面对自己亲手抛弃的孩子,却又甘愿低声下气。”
“究竟是你装得太好,还是你本就是如此残忍的一个人?”
素夫人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大小姐,你”跟在素夫人身侧的侍女刚开口就被哑妇拦住,哑妇安静站在素夫人身后,始终低垂着头。
素夫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平静。
“四姨娘。”长廊后方传来男人散漫的喊声,楚锦抬眼朝素夫人身后看去,眼中倒映出一黑一白两道高大的身影。
韩秉和苏枫两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苏枫脸上挂着笑,朝前边看去的眼神却没什么敬意:“宫里传来消息,爹要四姨娘入宫一趟。”
素夫人说:“知道了。"
她没有多话,转身朝廊外走去。
哑妇替她撑着伞,沉默地陪伴着素夫人走远。
外边的雨势渐大,楚锦站在原地没动,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韩秉,后者没有看她,径直从她身前走过。
倒是苏枫停下问道:“听说你今天去看祖母了?”
楚锦转眼打量这个从开始就不待见她的兄长:“父王叫我去的,怎么,二哥有意见?”
最后一句二哥叫的颇有些恶心人的意思。
“你倒是很听爹的话。”苏枫从她身前走过,又装作恍然地样子退了两步回来,风流俊雅的青年在此时笑眯着眼说,“王府里四个孩子,全都不叫他父王,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锦被问得眸光微沉,保持着笑意问道:“为什么?”
“四姨娘这么疼你,竟然没告诉你吗?”苏枫惊讶道。
楚锦不受影响道:“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可以去问大哥。”
停在前边的韩秉回头,神色冷淡地看着这两人暗自交锋。
“一是因为陛下,二是他认为这样的称呼更适合上下级,而不适合父亲和孩子。”苏枫的语气变低,“爹若是没有纠正你的称呼,看来你在他眼中只是下属,而不是南宫家的孩子。”
下属二字毫无预兆地扎进楚锦心里,她的心脏都紧了紧。
凑近她的苏枫敏锐地察觉她那瞬间的呼吸变化,闷笑着拉开距离:“江湖里撒野的手段你很擅长,但在帝都办事的眼力见儿你却没有,不如趁早从哪来回哪去,专注自己擅长的事情,免得待下去继续让自己丢脸。”
苏枫脸上挂着笑,话却说得冷淡。
楚锦很快收拾好情绪,知道苏枫是故意激自己,他说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没必要在此时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受到挑拨。
“那就谢谢二哥提醒了。”楚锦不冷不淡地回应,“父亲也曾说过,他最喜欢我和其他孩子的不同点,便是我很快就能将不擅长的事变成自己擅长的。”
楚锦微微抬起脸朝苏枫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苏枫没再多说,迈步去跟上等在前边的兄长。
两人朝着明轩堂内走着,苏枫抬眼去看走在前边的人:“哥,你与她关系很好吗?”
韩秉没有回答。
苏枫继续追问:“你别想当哑巴。”
韩秉低声开口道:“合作过很多次。”
苏枫蹙眉:“都是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韩秉说,“你把她当合作者看,就不会让自己有太多烦恼。”
苏枫冷淡道:“我可不会是她的合作伙伴。”
韩秉便没有再说。
长廊下的楚锦望着二人走远,目光偏冷,独自站了会,见这雨下得越来越大,神色漠然地走进雨中回自己的院子。
她仍旧被禁足在府中,今儿去见南宫祖母,也是得了南宫明的命令。父亲只说祖母想看一眼,除了这话外就没有别的了。
楚锦本想问问到底要关她到什么时候,今晚听了苏枫的话,又抬头看了看天幕上的六国信烟,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回到屋内,半开的窗户前吊着一条黄金长蛇,探出蛇头朝屋中的人看去。
“把还在太乙的人清理干净。”楚锦说,“如果没能从太乙带回有用的东西,你也不用回来了。"
黄金长蛇嘶了声,像是在哀嚎,缩回脑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