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仁在虞岁面前夸下海口,随后便将季蒙带回自己屋里去。
万棋打了个哈欠,坐在桌边和梅良玉大眼瞪小眼,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的正襟危坐,集中注意力后又目光躲闪地低下头去,气势一点点变弱,像漏气的皮鼓。
梅良玉这才斜眼朝虞岁扫去,说:“不介绍一下。"
站在卫仁门前的虞岁惊讶道:“你们不认识吗?”
梅良玉端详着对面的人,手指漫不经心地刮着鼻梁。
他俩是认识的,只是不熟。
梅良玉是太乙学院的风云人物,万棋很难不认识,而梅良玉认识万棋的过程就没那么美好了。
虞岁见他们两人都没说话,于是转过身来对梅良玉介绍:“他叫万棋,医家弟子,上次在外城查兰毒的时候,我和他一组,也是和他一起去的太虚堂。”
梅良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虞岁想了想,又道:“医馆那件事我应该也和你提起过他,是万棋帮忙指证的。”
“拿到名家钥匙的时候,也是万棋帮忙拦住其他人,后来被我拜托去冥湖找三哥。”
在虞岁的解释中,万棋帮了她许多忙,是她的“大恩人”。
万棋不敢反驳,只低着脑袋默默听着,被虞岁叫到自己确认的时候就猛猛点头。
虞岁介绍完万棋,又问万棋:“这是我师兄,你认识的吧?”
万棋点头:“认识。”
梅良玉不奇怪万棋和虞岁认识,但奇怪他为何能坐在这里,像卫仁一样待在虞岁身边。
于是梅良玉语气凉凉地问:“你看上他哪一点?”
没等虞岁回答,万棋就噌地抬起头来,摇着脑袋说:“没有的事!”
他是傻子才看不出梅良玉和虞岁之间那点事!
要是让梅良玉误会了那还得了!
万棋急得站起来举手发誓自证清白:“咱们之间是一点”
“看上他五行相克的体质呀!”虞岁迎着梅良玉的目光说。
“啊?”万棋呆住了,扭头去看虞岁。
虞岁反问他:“不是吗?我猜错了?”
“没、没错。”万棋发誓的手转而挠了挠头,愣愣地坐下,嘴里嘀咕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虞岁私下问过乌怀薇,如果自己是五行相生,五行之气生生不息,那反过来,五行相克又是什么样的?
乌怀薇说,那就和生生不息反过来,气与气之间达到微妙的平衡,互相抵消溶解。
因此身为五行相克的人,拥有世上最强的护体之气。
她刚才也是诈的万棋,没想到万棋承认了。
“知道你是五行相克的人应该不少吧。”虞岁不答反问,“蒲会长不知道吗?”
万棋噤声了。
梅良玉却重新看回万棋,似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却轻描淡写,“难怪你当初能坚持这么久。”
“坚持什么?”虞岁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万棋瞧着有些尴尬,神色不自然地转了转脸。
梅良玉盯着他,似乎笑了下,没把那些难堪的记忆说出来,只道:“不用护体之气也能抗打很久,体魄练得不错,医家弟子,舍得给自己下猛药。”
听起来似乎只是夸赞万棋的体格强悍。
虞岁却疑惑地看了眼万棋,体格强悍吗?单从外形看,可看不出他比师兄还抗打。
随着梅良玉开口,万棋脑子里自动浮现过去的一幕幕:
法家刑场前,少年跪倒在地,暴怒的慕时炎先是狠狠甩了他几个耳光,最后一脚把人踹翻倒地,他高声谩骂着,往他胸口一脚又一脚踹着。
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眯着发肿的双眼,视线艰难地往上看去,望见人们为难或者害怕低下的头,躲闪的目光。
万棋的思绪有些飘忽,那时候他的视线似乎略过了站在边上的蒲恒,但对方很快别过眼去,避开了对视。
少年被打得头晕目眩,浑身骨头都快散架,呼吸都困难,双耳暂时失聪,隔绝了慕时炎的谩骂。
世界安静时,少年也看见一只手从慕时炎身后伸出,反扣住他的咽喉,把欲要往前的慕时炎掐着脖子往后拽去。
万棋听不见梅良玉当时说了什么,青年背对着他将慕时炎甩出去,他布满血水的眼中,只倒映着刑春望向自己惊讶的脸和钟离山出手拦下其他人的一幕。
虞岁本想听听万棋的过去,但看万棋那尴尬的表情,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便没有问出口。
三人在堂屋里等卫仁施展幻兽控制季蒙,等了一段时间后,还没有任何动静,梅良玉不耐烦了,扬声道:“不行就直说不行,别在这浪费时间,这里会幻兽的不止你一个。"
卫仁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不会就闭嘴。”
梅良玉:“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卫仁被他这态度唬住了,忍不住走到门边问:“你真会?”
梅良玉嘲笑道:“你没法利用虚影控制他人,跟不会有什么区别?”
卫仁气得想砸门,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梅良玉,免得当着南宫岁的面跟他打起来,还得被南宫岁打。
万棋已经接受卫仁偷学农家禁术的事了,他想转移虞岁对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也跟着问道:“你有几道幻兽啊?我听说农家这个禁术的极限是三道幻兽虚影。”
门后传来卫仁骄傲的声音:“四道。”
“四道?!”万棋只是随口一问,却被卫仁的回答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虞岁问他:“都是什么?”
“虚蛇、鬼蛛、通猴”卫仁说到最后一个时有所停顿,“魅蛇。”
万棋边听边扒拉手指头数着:“撞了两个,虚蛇和魅蛇有什么区别?”
梅良玉却道:“区别就是最后一个没自信,还不熟练。”
卫仁无语:“你又知道了?!"
梅良玉对虞岁说:“他说魅蛇的时候没有半分底气。”
“你别听他胡说!区别就是魅蛇是幻兽里最强的幻兽!”卫仁扬声道,“魅蛇比无相蛇更厉害,无相蛇只能调动人的愤怒,但魅蛇不仅能掌控愤怒,还能掌控恐惧、欢愉,一切正面和负面的情绪都能被它影响!”
操控人心,魅蛇无敌。
它微妙地对人进行潜移默化的改变,旁人难以察觉,自己深信不疑。
万棋问:“那你怎么不用魅蛇对付季蒙?”
卫仁哑巴了。
他在沈天雪和裴代青的帮助下,才修炼出魅蛇这道虚影。沈天雪说,魅蛇是最容易修炼成形的幻兽,但也是最容易反噬主人的。
很多人看中了魅蛇的强大,于是都想要掌控它,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会死在第一次使用魅蛇被反噬,剩半个不死也残。
连素夫人都没选择魅蛇,退而求次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比较有把握的无相蛇。
其实卫仁也不想练魅蛇的,他虽然对自己农家的天赋有自信,但现在的境界让他去练魅蛇,也有些拿不准,但沈天雪根本不给卫仁选择的机会,要他必须练魅蛇。
虽然那段时间辛苦,被反复折磨,但身边有两个农家圣者兜底,卫仁根本不怕被反噬,控制不住的时候,沈天雪和裴代青已经帮忙镇压了。
现在要他一个人使用魅蛇,卫仁确实没多少自信。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现在转头跟南宫岁说自己不行,卫仁也说不出口。
偏偏梅良玉还在那继续激他,边上还跟着个傻子万棋,夸他年纪轻轻就能掌握四道幻兽,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些话落在卫仁耳里无疑是捧杀,要将他高高吊起再狠狠摔死。
卫仁还在调整心态,外边虞岁却忽然拿起嗡嗡作响的听风尺,看见远在青阳帝都的二哥苏枫发来传音。
若是没有急事苏枫也不会直接发传音过来。
虞岁跟梅良玉说了声,转身进了他的房间接起传音。
传音接起,虞岁没有说话,听见对面传来苏枫的声音:“岁岁?”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苏枫问。
虞岁嗯了声,低声问:“怎么了?”
难道是钟离雀在帝都出事了?
她眉头刚刚皱起,就听苏枫压低声音说:“昨晚王府这边收到了从太乙传回来的消息,爹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太乙境界大涨的事。”
虞岁不觉意外,要是南宫明不知道才奇怪。
“这些是事实。”她轻声回。
苏枫却来不及对她连升八境的事道声恭喜,他站在自己的屋门前,神色有几分严肃:“还有一件事,从太乙传回来的消息说,你和梅良玉互相爱慕。”
没等虞岁回答,苏枫又改口道:“确切地说是你师兄,梅良玉喜欢你,这也是事实?”
虞岁没有立即回答。
换做以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就算南宫明知道梅良玉喜欢她又能怎么办?梅良玉是常艮圣者在乎的大徒弟,南宫明不敢动他。
现在局势不同了,梅良玉的身份带来的变化,让虞岁不得不去考虑更多。
听苏枫话里的意思,南宫明已经知道师兄的身世了?
“师兄喜欢我有什么问题吗?”虞岁以开玩笑地口吻回道,“他无父无母,从小在太乙长大,只有师尊一个亲人,背景如此干净,爹爹不会不同意吧。”
苏枫以前也听说过梅良玉这个人,是从逢年过节回帝都的钟离山口中听到的。
所以在知晓虞岁成为常艮圣者的徒弟后,心里还松了口气,心想她的师兄梅良玉和钟离山关系不错,有什么事还能让钟离山从中周旋帮忙说说。
可今晚从父亲和兄长口中得知的消息,却让苏枫感觉大不妙,脑子里甚至浮现“孽缘”二字。
“如果他的身份背景真是如此干净就好了。”苏枫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又再次确认,“你喜欢他吗?”
虞岁不答反问:“二哥,你知道师兄的身世?”
苏枫说:“你也知道爹的野心,和咱们南宫家的目标是什么吧,否则他也不会让你去太乙帮顾乾拿浮屠塔碎片。”
虞岁说:“我知道。”
@苏枫执着问道:“你喜欢他吗?”
虞岁没有回答。
苏枫在虞岁的沉默中,不免想到自己。他喜欢钟离雀,但钟离家和南宫家不对付。可这两家都是青阳的人。
自己的野心家老爹虽然心狠手辣,但从六国的角度来看,南宫和钟离都是青阳的自家人。
他们斗归斗,但绝不会背叛青阳,损害青阳的利益。
苏枫甚至觉得某一天,当天平失衡的某一刻,南宫和钟离不一定是对立的,局势反而会变得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野心家老爹对待别人是一个不留,斩尽杀绝,对钟离家却很讲风度,祸不及子女,只在大人之间厮杀争斗。
所以上次楚锦率先出手打破平衡,让南宫家成为第一个对钟离家子女动手的人,才让南宫明如此生气。
钟离家和南宫家不无可能,总有缓和的那一天,可燕国王室之后,和青阳郡主,却绝无可能。
苏枫没有得到虞岁的答案,他轻声叹气,道:“我传文将他的身世发给你。”
虞岁挂断传音,拿着听风尺在屋中安静等着。
片刻后,她收到了苏枫发来的传文,尺面上显示出的字字句句,都与梅良玉的过去有关。
燕国的长公主、望舒郡主、玉衡亲王、机关家大师东兰巽、东兰家的小少主,东兰离。
是师兄的母亲、阿姐、兄长和父亲,以及他本人曾在燕国的身份和名字。
“爹曾和常艮圣者合作,在燕都围杀长公主,抢夺机关家的千机之心。”
“那天晚上,爹负责带人镇压燕都大军,常艮圣者负责截杀长公主等人拿到千机之心。”
“长公主率兵逼宫,杀了许多皇子公主,爹以帮燕王镇压反贼的名义守在了帝都。”
“本以为长公主一家全都死在了燕都,但最近才查清,千机之心不在东兰巽和玉衡亲王身上,而是在东兰离体内,常艮圣者将东兰离带回了太乙,化名梅良玉,当做徒弟带在身边。”
“这消息经过太乙圣者的确认,所以不会有错。”
屋内寂静,隔着一扇门,隐约能听见师兄和卫仁吵闹的声音。
虞岁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尺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睫轻颤,缓缓抬首往门外桌边的人看去。
原来是师尊吗?
他记起来了吗?
虞岁想起自己曾羡慕过师兄和师尊之间的感情,此刻回忆起来,只觉毛骨悚然,一时间不敢想今后会发生什么。
她还未从师尊杀了师兄一家的消息中回过神来,门外却传来嘭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