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竣故意拖着伤重的身体也不休息,看起来很想抓到百寇的样子,打着自己谁也信不过的借口,非要让苏枫交出这一片的巡逻权。
苏枫自然不肯,便与他争论起来。
金甲军刚在城外死了那么多人,其他人都憋着一口气,御兰卫则觉得金甲军是趁机来抢功的,他们在城外的损失也不少,因此两边火气都不小,争吵中险些就要动手打起来。
外边震天的吵闹声和争斗的五行之气,成功将府中的南宫明给唤了出来。
南宫明望着彼此揪着对方衣领的金甲军和御兰卫们,再看看争斗中心的苏枫和古竣,冷声问道:
“你何时在御兰司任职了?”
苏枫一看到父亲出来,这才心道糟了,古竣就是要引起足够大的骚动闹到父亲那去,请他出面。
没等苏枫回答,南宫明又扫了眼其他金甲军,刚才还浑身戾气的金甲军们这会都安静了。
“今晚,无论是抓捕太乙的通缉犯,还是玄魁的漏网之鱼,你们一样也没有做到,却还有时间在这里争论吵闹。”
“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们该如何?”
苏枫开口道:“爹”
话还没说完,就被南宫明无视,他直言:“既然你们都不想有所作为,那我为了陛下和王府的安危,只能让王府的人去找了。"
“曹岩,带三部和六部的人出去,找到玄魁的人再回来。”
曹岩上前一步领命:“是。”
曹岩领命后,江尺等三部的人随之出动,早已听命在暗处等候的南宫术士们也跟着现身,南宫王府的人瞬间将金甲军和御兰卫都给包围了。
南宫明转身离去,却正好遇见来这边看热闹的虞岁。
“爹。”虞岁笑着打招呼。
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南宫明的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漆黑的夜里,宽阔石道两旁的假山上牵着盛放的紫藤,藤上悬挂着几盏小夜灯,明暗层次感让两人身上都蒙了一层淡淡的模糊光晕,看不真切。
虞岁停在假山通道入口,抬眼看向停在前边几步远的男人。
“你是来帮你二哥的?”南宫明问。
“二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虞岁满脸无辜,“我被您禁足,大门都出不去呢。”
南宫明说:“那就回你的房间好好待着。”
“外边不是在抓玄魁吗?”虞岁却露出担忧的神色,“要是二哥不知道玄魁和我们家有关系,误抓了人怎么办?”
南宫明神色莫测道:“轮不到你操心这事,你在太乙的时候,也没有拦下任何事发生。”
“连圣者都无法做到的事,爹,你却对我要求如此高,是不是太高看我了。”虞岁瞧着毫无悔改之意。
“我对你的要求确实太高了些。”南宫明审视着她,忽然笑了笑,“你十境了?”
还在虞岁屋中的韩子阳通过听风尺,和公孙乞一起听着虞岁和南宫明的对话。
公孙乞低垂眼眸,她十境了?
韩子阳则在心中冷笑,你的爹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虞岁当没有听见,看向南宫明说:“在议事厅的时候,您不就已经试探出来了?”
南宫明:“短短一年不到,你就将光核境界炼至十境,这若是让旁人知晓,说不定都会夸你一句天才。”
他话说得不徐不疾,对于自己女儿成为天才这件事,没有半分喜悦,神色平平,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深思。
“爹,你认为我的十境修为是息壤带来的吗?”虞岁忽然问道。
南宫明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常艮圣者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重点也许在息壤上。
就算撬开南宫明的脑袋,他也不会想到有人能再生光核这件事。在已知的情报中,能够怀疑的就只有那半块息壤。
南宫明说:“按照常老的解释,息壤吸纳了你的五行之气,才让你无法诞生五行光核炼气,如今息壤被封印,你就进步神速。”
虞岁笑说:“这不正说明是残缺的息壤妨碍了我,证明您当年看错了,我本身就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看错了?
南宫明平静道:“你的重点是我当初在你天赋的事上看走了眼?”
“这不是事实吗?”虞岁轻声道,“若是你从小就看出了我的天赋"
“那真的是属于你的天赋吗?”南宫明却打断她道,“常老在修行上给了你什么?”
虞岁静静地望着他,心中却觉有趣。
南宫明开始不相信常艮圣者,甚至怀疑他。
从常艮圣者隐瞒梅良玉身世这件事后,南宫明便开始怀疑常老在自己女儿的事情上也有所隐瞒。
因为常艮圣者对梅良玉的师徒情,他对那个孩子的执念,倘若梅良玉要息壤,又或者是常艮圣者要拿息壤去讨好梅良玉—
多疑的智者和喜欢猜忌的小人,区别只在一念之间。
“他是我的师尊,在修行上自然会给很多东西,而且如今师尊想要和师兄对话,也得通过我才有机会,爹,你想探究我体内的息壤问题,不如直接去问师尊。”虞岁望着南宫明,最后一段话说得意味深长,引导他继续怀疑常艮圣者。
在南宫明眼中,这个得到力量后就变得狂妄自大的女儿,显然不如从前懦弱胆小的样子讨喜。
“岁岁,我曾教过你,该聪明的时候要聪明一点。”南宫明不觉得虞岁如今各种挑衅自己的行为是聪明。
“我还不够聪明吗?”虞岁疑惑地望着他,“在知道你要杀我将息壤给娘之后,我可是一直都在跟您展现我的价值。”
南宫明当然看出了这一点,却不屑一顾,反而说:“如果我要你死,那你无论如何都会死,不管你拥有什么价值,岁岁,你没搞清楚的一点,是选择权不在你手里。”
所以你不该在我面前过分狂妄自大,而是该继续小心翼翼,卑微可怜地祈求我不要杀你。
虞岁看似在向南宫明展示自己的价值,却处处挑衅,南宫明哪能容忍她是这种态度。
在这个南宫王府,在他的子女中,南宫明绝不允许有人能凌驾在他之上。
“看来是我想错了。”虞岁缓缓垂首,将自己隐入了假山下的黑暗之中,话里说得柔弱,心却是明了的。
她根本没想过南宫明会不杀自己。
因为她比其他孩子都要了解南宫明的行事作风,知晓他的独权欲,可是不巧,她也是这种人,喜欢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眼下,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就别提将生死的权利交给他人。
拦在虞岁和南宫明之间的是生死权力的争夺,而非父亲和女儿的争斗。
父女情这种东西,谁都没有,也来不及有了。
“你想得也没错,至少我现在愿意给你机会。”南宫明微微抬头,仍旧从容不迫,高高在上地俯瞰少女。
想要我要对你感激涕零吗?
虞岁低垂的目光在无声嘲笑,在南宫明走过去时侧身让开。
紫藤悬挂的夜灯光芒洒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上,南宫明走进假山通道中,两道人影都在暗处,犹如鬼魅。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王爷要杀她取息壤吗?”韩子阳以为虞岁听不见,跟公孙乞讨论道,“刚才那对话可一点不像是父亲跟女儿会说的话,谁家当爹的会对自己女儿用这种语气说话?”
公孙乞没回应。
他倒是从刚才的对话中,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南宫明对南宫岁的高高在上和漠视,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南宫岁倾注过名为“父女”的感情。
像他们这种人,对于讨厌的、不想要的东西,向来坚定又残忍。
难道只有素夫人不想要这个将息壤一分为二的女儿吗?南宫明也不想要。
“对南宫明来说,能掌握完全体的息壤自然是最好的。”公孙乞淡声道,“但是素星用半块息壤,也能助他稳住六州,反而没必要再给她完整的。”
“可素夫人的身体状态越来越不好了。”韩子阳却道,“上次还未开口就一直咯血,气虚体弱,像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公孙乞说:“他要想救素星,就得杀南宫岁。”
韩子阳怪笑起来:“喜欢生孩子的父亲,也比要杀孩子的父亲好一些。”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虞岁语气轻柔,“你的身世曝光后,你看看你爹杀不杀你?”
韩子阳:“”
他满脸震惊地拿起听风尺:“你能听到?我不是在和阴阳怪传音吗?”
虞岁:“当然。”
公孙乞突然说:“听风尺像是她的宠物。”
虞岁:“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韩子阳将听风尺扔回桌上,像是在看什么怪物,警惕又好奇。
南宫岁能通过听风尺定位,他还能说服自己是因为在通信院数山那边有内应,但现在一个听风尺三个人一起传音就超过他的认知。
虞岁今晚本是要去找青葵的麻烦,可韩子阳的到来和公孙乞透露的情报,反而让她将青葵抛去脑后。
如今南宫明出手,王府四周都被南宫家的术士接手,青葵想要回来很容易。
虞岁走到王府大门,看着散去的金甲军,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古竣身上。
他算是玄魁的人,还是南宫家的人?@公孙乞守在御兰司附近,等着有人来接应庚汉复。
他站在能够看见御兰司大楼的屋顶,凝神感应剑影的踪迹。
今晚被天火流焰击中的人,身上都留下了他的剑影印记,身中印记的庚汉复在御兰司中,剩下的其他人,散落在帝都中心的。
南宫王府那边有,钟离将军府也有。
钟离家?
公孙乞若有所思地朝将军府的位置看去,将留在钟离山身上的剑影撤除。
钟离山带着一身伤回府,第一时间去找父亲汇报情况,却不见父亲踪影,听留守在将军府的青龙军说,大将军带着小姐入宫去了。
玄魁曝出了钟离絮囤积兰毒的证据,但是钟离絮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帝都,说是去了边城养病。
钟离山认为父亲入宫,应该是为了处理污蔑造谣钟离家与玄魁兰毒有染的事。
“那我妹妹又为何入宫?”他蹙眉问道。
青龙军答:“小姐突发眼疾,将军带小姐入宫,去见秦尊者养伤。”
秦尊者?
方技家圣者秦善?
钟离山还未理清头绪,看见文阳岫躲在妹妹院子的屋檐下朝自己招手,他便走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钟离山直接问道。
“你先别急,有你爹在,这家里能出什么大事?你先告诉我,城外怎么样?我看外边到处都是巡逻队伍。”文阳岫搓了搓手,眉眼有些担心。
“人被救走了。”钟离山抬了抬自己满是血的手臂,“没看见我都伤成这样了?”
“我以为你是故意放水,怎么是真的受伤了啊?”文阳岫惊讶道,“来的人是谁?”
“没看清。”钟离山摇了摇头,“只知道是兵家和鬼道家的术士。”
“他们不会还在帝都吧?”
“不清楚,他们应该有实力能脱身。”钟离山却问道,“是梅梅找来的?这些人和玄魁有关系吗?”
“玄魁?当然没有!”文阳岫否认,却又顿了顿,迟疑地问钟离山,“你还不知道吗?”
钟离山感觉今晚的人都在跟自己打哑谜一样,尽管他很想知道梅良玉找来救走石月珍的是什么人,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冷静问道:“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梅梅的身世。”文阳岫叹气,“你父亲入宫前就有人来汇报,说青阳陛下已经知道了梅梅的身世,传大将军入宫谈话。”
文阳岫也算是跟着梅良玉认识钟离山好几年,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深厚,也不想让二人的关系,在旁人各种猜忌和谣言之中变得越来越坏,于是选择留下来,亲自告诉钟离山。
钟离雀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檐角的夜灯吸引了几只萤虫,夜风带来的花香淡雅,冰凉的风拂过钟离山的脸颊。
无论是今晚的花、檐下的风、还是灯火萤虫,都伴随着文阳岫的讲述,让钟离山印象深刻。
南宫明和虞岁谈完后,就去了素夫人院里。
素夫人已经知道大女儿出事了,见到南宫明后,就算身体不适,也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相迎。
“王爷,她”
“急什么?”南宫明瞥了眼目露忧色的女人,“这次没有缺胳膊断腿。”
素夫人却听得脸色一白,她敏锐察觉到南宫明藏在平静话语后的不悦。
她还想追问,可南宫明却一言不发,在堂屋中落座后闭目休养。
素夫人几经犹豫,还是轻声开口:“今日,我和郡主见过面了。"
“太久没见她,激动得失手摔了碗?”南宫明淡声道。
素夫人心头颤了颤,站在南宫明身前,抿唇道:“既然你都知道她与我谈了什么,那王爷又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南宫明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没把母女二人见面后尖锐的谈话当一回事。
素夫人狠狠心,直接问道:“郡主已经知道我们对息壤的打算,你还是坚持从前的想法吗?”
南宫明没答。
屋中陷入长久又诡异的寂静,素夫人无法忍受他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语气加重:“王爷。”
南宫明缓缓睁开眼。
女人加重的语气中,却能听出颤抖的调子。
南宫明的眼中倒映出女人害怕的模样。
她的语气强硬,目光却在颤抖,衣袖中紧张地扣紧的手指,急切地渴望得到能够安抚自己的答案。
南宫岁面对自己时,也该是这副模样。
“她不像你。”南宫明盯着素夫人瞧,若有所思,“也不像我。”
“什么?”素夫人脸色惨白,以为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孩子的身世,刚刚气急要开口,却听南宫明淡声道,“所以她会死,你不会。”
素夫人如愿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没能得到想象中的放松和安心,反而有些茫然,和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男人的承诺和肯定。
南宫明重新闭上眼,不再说话。
直到江尺领着受伤的楚锦回来,大女儿强撑着五行逆乱的痛楚站在屋中,满头冷汗,却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眸。
楚锦满脸都写着“我搞砸”了几个字,懊悔痛苦,却无能为力。
她已经做好了接受父亲谩骂和怒气的准备,可南宫明却闭目片刻,没有睁眼看她。
“这次又是因为闻人胥?”南宫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锦忍着挖心割肉的痛答道:“我听说闻人胥回来了,本意是打算去探探底,没想到御兰司会突袭,又遇上了…”
“玄魁是你证明自己实力的地方,我不会过多插手,所以,你在你自己的领域惹出的麻烦,我也不会过多干预。”南宫明没有听完她的解释,语气冷漠:“今日我让南宫家为你开路回府,明日你就得交出玄魁的人来弥补。”
楚锦唇色微白,几个瞬息后才答了句:“多谢父王。”
南宫明起身往外走去,从头到尾没有看楚锦一眼:“你可以是真的王府小姐,也可以是假的。”
如果玄魁百寇的身份暴露,那她就只能是假的王府小姐。
楚锦明白这话的意思,脸色瞬变。
走出素夫人院子的南宫明,对跟在身后的江尺说:“你带人去盯着郡主,及时汇报她的一举一动。”
江尺面不改色地答是,心头却啧了声,这任务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