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王府办丧事,整个青阳帝都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清晨时,就连青阳皇和王后都亲自到场,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出来迎接。
这二位并没有停留多久,却展现了皇室对此事的看重。
王后倒是顺带看望了受伤的素夫人,牵着对方纤弱清瘦的手说:“昨日我还在和岁岁说何时来王府看看你,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意外。”
她柔声安慰素夫人道:“如今帝都不太平,你可得快些将身子养好,多多帮衬王爷才是。”
素夫人低声应和,下床恭送王后离去。
等人离开后,她才低声吩咐哑妇:“现在岁岁回来了,你可抓紧机会。”
哑妇点点头。
素夫人的心情十分复杂,却比虞岁刚回来那天要轻松不少。接下来她只求万事顺利,只要成功拿回另一半息壤,那么所有事情都将好起来。
“去看着岁岁吧。”素夫人说。
哑妇这才退下,去找虞岁。
虞岁和兄长们一起守在灵堂,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从前她是王府郡主,南宫明不在的时候,明面上郡主最大,许多事情都要虞岁亲自到场。即使南宫明在,虞岁的身份也是在场的人里第二不容忽视的存在。
可如今她不再是南宫王府的郡主,也就懒得去应付那些场面功夫,继续维护南宫王府的尊严和面子。
有的人一时还改不过口,见到虞岁就叫一声郡主,然后在其他人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中急忙改口唤一声二小姐。
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能从虞岁脸上看见任何恼怒的情绪,她始终笑盈盈地面向所有人。
人们都知道南宫祖母去世,王爷心情不佳,也没人敢这时候在王府闹事,自找麻烦。
比起嘲笑虞岁从郡主变成二小姐这件事,更多的人是想看看这位由平术之人,摇身一变成为两位圣者徒弟的少女,如今是何模样。
晚些时候,司祭要写祭祀名字,轮到虞岁这里的时候犯难了,因为收回了南宫姓氏后,虞岁并没有去宗祠里选择新的名字,因此司祭们在正式文书上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司祭直接去问了虞岁写什么。
虞岁可不想南宫家的宗祠里还记着自己的名字,她随意道:“就写个岁字吧。”
司祭面露犹豫之色,恰巧苏枫这时喊她:“岁岁!过来一趟。”
虞岁便转身离开了。
司祭见族中少爷们都如此称呼二小姐,最终只提笔写了一个岁字,呈上去给南宫明过目时,司仪心中忐忑,开始后悔就算前边不写南宫,也该给随母姓写上去,可南宫明只是目光漠然地扫过那个“岁”字,什么都没说。
虞岁虽然用天目紧急修复了伤势,穿戴好没让人看出端倪,却还是不宜久站久跪。她望着在灵堂内神色憔悴难过的惠夫人,忙碌的韩夫人与盛夫人,以及沉默不语的素夫人,垂着眸子悄悄打哈欠。
韩秉、苏枫二人在结束必要的祭拜仪式后,就带人出去满城寻找公孙乞,剩下虞岁和盛罪在王府相看相厌。楚锦因为伤势未愈,最终还是留在府中,选择让玄魁的其他人去找公孙乞。
自从虞岁让盛罪出门小心后,盛罪便再也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如今的气氛和小时候的赌气冷战完全不同。
虞岁安安静静地站在屋中守灵堂,谁都看不出这人还在私下偷回听风尺传文。
她让山灵指引韩子阳和公孙乞去铜塘,燕老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连她的传文也没有回复。
燕老知晓虞岁和听风尺的秘密,所以也知道该如何摆脱她的监控。恰巧此时虞岁无法动用五行光核,也就不清楚燕老如今有何动作。
韩子阳和公孙乞还在去铜塘的路上,两人都得想尽办法摆脱监控和追查自己的人,所以花了不少时间,路上该避让的就避让,该等的时候就等。
虞岁此刻在忙里偷闲抽空回梅良玉的传文,虽然她说过,只要数山能够覆盖的地方,山灵都能捕捉到他的行踪,自己也就知晓他是否安好,但梅良玉还是坚持自己手动发传文报平安。
他也是在忙里偷闲,抽空给远在青阳帝都的人回复自己途中的所行所见。
“山灵已经会拟声术?”梅良玉问她,“它刚才用你的声音在读传文。”
“对呀,吸收名家九流术后,它进化的很快,”虞岁回复,“只要遵循以气具象的规则,那么数山里吸纳到的五行之气,都可以被山灵炼化,再以另一种形态具象。”
从前讨论修行和五行之气相关的话题,都是梅良玉在说,虞岁在认真听,如今倒是换成虞岁解释,而梅良玉恍然大悟。
“在数山通信范围内,使用听风尺传音,声音也会被记录在数山中,所以它可以根据数山里早已保存的字符咒文快速掌握声音和语气。”
梅良玉理解后就开始夸虞岁,说以后百家九流术又多了一家数山九流,数山流的开山祖师就是她虞岁。
虞岁说好啊,我当数山九流的祖师,你当我数山九流的第一大弟子。
梅良玉笑骂她要倒反天罡乱辈分。
虞岁没告诉师兄,公孙乞杀了南宫祖母的事,也没说发生在观星殿的事,只和梅良玉聊那些轻松愉快的话题。
梅良玉也没向她诉说任何烦恼或者困难。
两人偶尔的交谈,就像是互相在短暂的休息,结束后,又要去对付各自的难题与麻烦。
青阳帝都最边缘的北交界地区,共有三十六街,八十七坊,没有太多高楼,却是山地高低错落的布局,房屋密集,住在这里的人也鱼龙混杂。因为居住这里的人与其他地区对比极端,后被称作南北三十六街。
最初,这南北三十六街,住的是那些从兵家重台三狱出来的犯人,有落魄的贵族,也有背了许多人命的罗刹术士。
后来,大批外来罗刹术士涌入,让这里成为了罗刹术士们集会交流情报的地方。许多年前,刑水司多次派人来围剿,可敢来这里的罗刹术士,大多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根本不怕,反倒仗着三十六街人多,让刑水司吃了不少亏,次次无功而返。
渐渐地,这也成为那些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只要他们不去祸乱别的街区,刑水司也对这里的混乱睁只眼闭只眼。
但这南北三十六街的乱,还有不少大家士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为世家大族办事的九流术士,退休后的去处也多是南北三十六街,区别只是不用再出远门去打打杀杀,只需要在这里养老探听消息。
刑水司想要在南北三十六街拨乱反正,重立规矩,可更多的人不想要规矩,更想要有一个可以肆意混乱的地方,所以两边常有来往,却没个结果。
刑水司那边推断,公孙乞的藏身之处很有可能是在三十六街内,因此从昨晚开始,就加派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南北三十六街围了起来。
钟离雀占卜出来的无南郊,就在南北三十六街内,是铜塘的别名。
在三十六街里生活的人,称这个地方为无南郊,但他们对外不说街区里的名字,而是说别名,以防外边的人进来寻仇。
这里有个职位叫做守街人,专门盯着每日进出南北三十六街人。他们不现身,只在暗处,街口看似无人,随意进出,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哪哪都藏着人。
山灵将南北三十六街的信息整合发给了公孙乞几人,司徒瑾和阿泉看了半天,最后总结:确实像赵余乡这种人呆的地方。
“这街区里一个名字,对外又是另一个名字,难怪我翻遍地图都找不到。”阿泉感叹,“现在地方知道了,但是我们怕是不好进去。”
他偷眼瞧身边的公孙乞,试图劝说这位哥安分两天,等风头过去。
司徒瑾却盯着前方黑漆漆的街道问:“你说,南宫祖母死了,我们要是真的躲这街区里不出来,南宫明会不会带人把整个三十六区都掀了?”
阿泉瞅他一眼,说:“还不明白吗?在那之前,是我们为了找人先把三十六区给掀翻了。"
司徒瑾看了眼公孙乞,心想也有道理。
公孙乞身穿黑风袍,裹在深沉的黑色中,看不清表情,他打量前边的队伍,都是身穿金袍的刑水司卫队。
甩掉秦善花了点时间,来的时候,王静姝已经带人拦住了进去的路口。
一直等到晚上,王静姝才被召回宫去,留在这里的是副司长之一,高苍。
王浅夏已经带人进街区里挨家挨户找人了,只不过三十六街的人并不配合,他们当这些刑水司卫队不存在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各玩各的。
“我看黑风袍是不行的,这地上有一条法家的光明线看见了吗?专防这些隐匿式的奇兵异宝,一过去就会被发现。”司徒瑾说,“要不咱们装成进去抓人的刑水司卫队怎么样?”
阿泉摇头道:“我观察一天了,进街区里找人的,都是他们的固定队伍,就算是南宫家的人,也得认脸才行。”
“那怎么办?”司徒瑾转了转自己的狐狸眼,“总不能打进去,那太招摇,很快就能把四面八方的人都引过来。”
再等下去,说不定王静姝又回来了,多等等,来的圣者就更多了。
阿泉纳闷道:“要说赵余乡真在这里面,那胆子也挺大,刑水司的人就算掀不翻这三十六街,也天天在里面巡逻,他是一点都不怕自己被认出来?”
两人正发愁如何绕过刑水司的人进去时,公孙乞收到韩子阳的传音,问他:“你进街区了吗?”
公孙乞反问:“你进去了?”
韩子阳:“刚进来。”
公孙乞问:“怎么进去的?”
“走地下通道啊,还挺快,也没有被发现,暂时很安全。”韩子阳回答的语气很是轻松。
公孙乞沉默片刻,问:“你怎么找到的入口?”
韩子阳故意道:“直接问活地图啊,我问她怎么绕过刑水司的人进去不被发现,她就说了,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公孙乞没有回答。
韩子阳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哦,我想起来了,南宫岁说这条路被街区里的人称作狗洞,她不确定你堂堂燕国大将军,愿不愿意放下身段钻狗洞进去。”
“燕国的大将军已经死了。”公孙乞神色平静地问,“入口在哪?”
司徒瑾和阿泉疑惑地朝他看过来,无声询问,你在跟谁说话?
韩子阳跟他说了,公孙乞又道:“不清楚路线,你再回来一趟。”
“那我还得再回去?多麻烦。”韩子阳不太乐意。
公孙乞说:“那就让刑水司的人过去找你。”
韩子阳:“……”@他心里骂骂咧咧,迈步往回走,去接这位愿意低头走“狗洞”的大将军。
韩子阳:“先说好,我只带你进三十六街,进来之后咱俩各走各的,现在跟你走一起太危险了。"
公孙乞说:“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走,你只需要把避占做好就行。”
他挂断传音后,阿泉问:“谁啊?”
“一位法家术士。”公孙乞面色平静道,“你可以称呼他为狗王,因为等会他要带我们走狗洞进三十六街。”
阿泉和司徒瑾目光感叹地望着公孙乞,不愧是你啊大将军,结交的能人异士都这么奇葩。狗王钻狗洞,一时间竟无法反驳,甚至觉得有理有据。
他们按照韩子阳说的,来到荒郊野外的丛林中,这边的树丛高大,枝叶散开足以遮天蔽日。
灌木丛又多又密,一脑袋扎进去,就算是白天,你也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三人从走到灌木丛的尽头,刚巧看见韩子阳拎着火灯从树洞中走出来。
火光照亮漆黑的洞口,也照亮青年桀骜不驯的面庞,韩子阳一身黑衣劲装,显得干净又精神,那一身正气,更像是来惩奸除恶的刑水司卫队,而不是来屠人满门的杀人狂魔。
韩子阳拎起火灯往前递了递,朝这穿着黑风袍,一根头发丝都看不清的三人扬了扬下巴。
阿泉率先摘下帽子,上前热情招呼:“狗王?幸会幸会。”
他热情伸出去的手被韩子阳无情地挡开,皮笑肉不笑道:“你他妈称呼谁呢?”
司徒瑾本想跟着上去客气两句的,这么一听,立即当作什么都没看见,重新把帽子戴起来了。
阿泉心想这人不开口一身正气,开口却匪气十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果断往后一指:“当然是咱们公孙大将军这么称呼的!”
韩子阳怒视公孙乞,有一种本该属于秘密的称呼被人曝光的感觉,刚要批评两句,公孙乞已经越过他往前去:“走吧,赶时间。”@阿泉跟司徒瑾紧随其后。
韩子阳心道看在小时候的份上,忍了。
入夜后,来南宫王府的客人少了一些,但这些夜里来的客人,却让人不敢怠慢。
由季家祖母为首,几乎带着全家大小都来了。南宫明见到季家祖母,向这位长辈垂首致意,随后为她清场,让她单独在灵堂祭拜叙旧。
季家祖母脸上带着明显的伤感之意,平日里威严十足的妇人,这会那股精气神似乎也折了大半,眼角带着泪花,闭目时溢出眼眶。
季家祖母的三个儿子也都在场,如今大儿子掌家,是宫中御医之首,又称季首席。
季家祖母独自一人在灵堂,跟去世的人说着遗憾的话,其他人都等在外边,季首席低声跟南宫明道了句节哀,两人相识已久,也没有说那些场面话。
剩下两个季家兄弟也各自上前,随着兄长一起说些安慰话。
季家的小辈们在最后边,祖母没有结束叙旧前,他们还不能进灵堂祭拜,只能各找乐子。在远离大人视线的角落,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虞岁的方向看去。
几个人挤眉弄眼,无声打着哑谜,互相撺掇去当第一个开口找虞岁试探的人。
没等这几人选出个第一来,曹岩却从外间过来对南宫明说:“王爷,贺先生到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往南宫明看去。
南宫明本就沉冷的面容,因这话又添了几分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