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阳与公孙乞需要走狗洞才能进南北三十六街,虞岁却跟着南宫家的队伍,光明正大的从街口进去。
守在外边的刑水司卫队都乖乖让路,无人敢拦。
虞岁这一路走来,跟楚锦无半句交谈。她不开口,楚锦也没有冷嘲热讽什么。
韩秉昨晚就带着南宫二部的人进入南北三十六街找公孙乞,后来守在铜塘观战,到现在也没有离开。
虞岁撑着雨伞走在最前头,老远就看见那巨大的红鱼游动,虽然它只覆盖铜塘街区,可却比她曾经在斩龙窟里看见的还要巨大。
斩龙窟里的龙中鱼兵甲阵是死阵,没有人为操控,只要没有被兵阵傀儡找到就能安全。
可如今操控这兵甲阵的人是兵家战神钟离辞,公孙乞又是个疯的,最终结果如何,还真的难以预测。
若是钟离辞死于异火只怕钟离雀绝不会原谅灭世者。
“岁岁?”虞岁还在看兵甲阵的方向,听见韩秉叫她,“你怎么来了?”
“爹爹让我来的。”虞岁收回视线,对走过来的韩秉说,“他说你在铜塘守了一晚,换我来替你,让你回王府。”
韩秉从屋檐下走出来,淋一身雨,虞岁见他走近后,把雨伞举高给他遮住。
“这不用你来替我,回去吧。”韩秉说。
虞岁还没回话,后边走来的楚锦就淡声道:“父王要你回去,你也不听?”
韩秉抬眸扫过去,楚锦又道:“贺先生昨晚已经到府上,父王与他商议一整晚,应该有很多话想与你说。”
“大哥,回去休息一会吧。”虞岁朝韩秉笑道,“我只是来这边盯着战况而已,又不会跟他们打起来。”
韩秉拍了拍虞岁的肩膀,示意她等会,随即朝楚锦走去,眼神无声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去后边街巷里,虞岁继续打量前方的兵甲阵,没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没一会后,韩秉过来叮嘱虞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又将南宫二部的人留给了她,告诉她这些人可以任由调动。
虞岁点头应声,目送韩秉离去。
“大哥真是奇怪,我只是来盯着钟离大将军和公孙乞的战况,又不是来杀公孙乞的,他怎么像是很怕我死在这街区里一样。”虞岁自言自语道。
楚锦听完这话,笑得意味不明。
“你自己在这待着,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楚锦看了眼虞岁。
虞岁撑着伞退去屋檐下,带着几分好奇地发问:“阿姐,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什么?”楚锦诧异地挑了下眉。
虞岁问她:“六国联约律法里,兰毒属于特级违禁品,无论是买还是卖,轻则三年刑狱,重则死刑,是吗?”
“你打算修法家了?”楚锦嘲笑道。
虞岁摇摇头,以目光点她:“阿姐,我是怕你接连受伤扛不住,动了歪心思,想要靠兰毒来强行恢复,这才好心劝告,不管是买兰毒,还是卖兰毒,风险都很大。”
“我也劝你,有这闲心想别的,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死活。”楚锦站在雨中,目光冰冷地扫向她。
虞岁笑着看回去,无所谓道:“死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死?”楚锦反问。
“以前的我最怕死了。”虞岁遗憾道,“现在我怕的是该死的人还没死。”
楚锦听得怔住。屋檐下的少女撑着伞,因为家中丧事着素衣白裳,平日装戴的金银首饰也都卸了,只留了细绳辫发,白净秀丽的一张脸,忽地笑起来时,变得耀眼夺目。
“你认为谁该死?”楚锦问道。
虞岁没有回答,只眨巴着眼看着她。
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楚锦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我问你,太乙玄魁据点被发现的事,你是否参与了?"
虞岁说:“欧院长确实邀请我去过雾海蜃景。”
楚锦冷声道:“看来你还是没听懂,我再问明白点,雾海据点被发现,是不是你对外泄露的消息?”
“我?”虞岁疑惑地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楚锦直视着她懵懂不解的眼眸,无形的威压自她周身散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姐,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虞岁不徐不疾地答道,“是我哄骗了欧院长,找到了藏在太乙的秘密据点,再透露给其他太乙圣者,引他们过去抓欧院长,又把重伤的张相云扔过去,让欧院长误以为是张相云引来的人,最终杀他泄恨,是我把玄魁的人耍得团团转,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样的答案你爱听吗?”
楚锦听见张相云的下场,呼吸缓了一瞬。
虞岁抬了抬伞面,露出笑颜望向楚锦。
“也就是说前些天帝都城外的御兰司是你叫过去的?”楚锦轻声发问,吐息却像是毒蛇吐信,发出危险的信号。
“是么?”虞岁装作疑惑的样子想了想,随后扑哧笑出声来,“我以为你被抓进重台三狱那次就该吃一蛰长一智,哪里知道你还会笨到栽在我手里第二次。”
她真的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边看楚锦边笑。
楚锦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耳畔的嗡鸣声伴随着那段时间的记忆飞闪。
她怀疑过太乙据点的事,也怀疑过青阳帝都城外的事,却从未想过自己被抓进兵家重台三狱,因此断臂一事也有虞岁插手的痕迹。
无论如何深想,都无法得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时候她远在太乙—一楚锦伸手抓住隐隐作痛的右臂,五指深陷进衣物里,面容带了一分戾气:“南宫岁”
“我如今可不姓南宫了。”虞岁笑着打断她,“但你们也不配知晓我的名字。”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野心,竟然早早布局至深!”楚锦怒极反笑,“可你算计到最后仍然是一场空!
被剥夺南宫姓氏,永远都无法成为南宫一族未来的家主!”
“南宫一族如果是靠姓氏来决定家主的,那也不过是个三流世家,有什么好觊觎的?”虞岁嘲笑道,“也就你这种没脑子的可怜人才会将它当成宝。”
楚锦冷声道:“得不到以后才在这里装不稀罕,那你之前做的那些又是为什么?你如今的样子才是可怜。”
“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当初是你非要让我参与玄魁的生意,因为你愚蠢地想要试探我,却得到了你无法承受的结果。”虞岁静静地望着楚锦,笑容耐人寻味。
楚锦似乎也想起来了,脸色随之变得难看。
当初是她选择用玄魁来试探虞岁的实力,却没想到虞岁藏得如此深。
“这十多年,你一直都在装疯卖傻吗?”楚锦问出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甘心,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论装这件事我可不及阿姐你呀,你可是假死在外装作玄魁百寇的身份多年,谁都不知道青阳的玄魁百寇竟然是南宫王府的大小姐,南宫明的女儿。”
虞岁举了举手里的伞:“要不是我打着伞,都想为你鼓掌赞叹一番。”
楚锦神色莫测,虞岁则天真问道:“阿姐,你觉得是做王府的小姐好,还是当玄魁百寇好?我要是不当南宫王府的郡主了,爹爹会不会也让我当个玄魁百寇玩玩?”
“你做梦,玄魁的生意是我做主,就算是父王,也不能擅自插手!”楚锦沉声发问,“你装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摊牌不想再装了?”
“没必要了。”虞岁轻轻耸肩。
楚锦冷笑道:“确实没必要了,你以为成为九流术士后,父王会改变主意,但没想到你在父王眼中,仍旧是一颗必定会被舍弃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缓缓松开抓着右臂的五指,重新恢复冷静和傲慢地看向虞岁:
“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好好想想把息壤交出来的时候,怎么才能让自己少痛苦一些。”
“真的吗?”虞岁惊奇问道,“我若是需要兰毒止痛,阿姐愿意给我吗?”
楚锦像是在看将死之人:“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要多少给多少。”
“阿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我手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虞岁笑着摇摇头。
蓝翅寻香蜂鸟的叫声清越,楚锦蓦然朝四周望去。屋顶和街道上落下一道道身影,他们身披黑风袍,遮住了身形,此刻摘下兜帽,神色冷肃,目光锐利地盯着站在街道中的女人。
抓捕公孙乞一事,全城的守卫几乎都出动了,昨晚南北三十六街这么大动静,来看热闹的人都不少。
这三十六街,平日里不仅是刑水司的眼中钉,也是御兰司的重点关注街区。
今日来的御兰司卫,不是才入职的毛头小子们,而是与玄魁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可来再多与玄魁有仇的人,楚锦都不怕,但她不能忽视站在自己对面的段风宁。
段氏子弟,陛下的亲儿子,六皇子殿下。
段风宁因为南宫明丢了御兰司的职位,还被青阳皇大骂一顿,如今逮到南宫明的女儿是青阳玄魁百寇,此时看着满眼震惊的楚锦,他不由得笑了。
“楚姑娘,或者我该叫你一声,青阳百寇,青葵?”
“你”楚锦不可置信的语气中夹杂几分暴怒,她问虞岁,“你叫来了御兰司的人?”
“阿姐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感叹御兰司的辛苦,花大价钱送了他们一批黑风袍。”虞岁转了转手中的雨伞,悠闲放松的模样,跟周围紧张中弥漫着杀意的气氛格格不入。
“六殿下为此事特意过来感谢我,恰巧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谈话。”
段风宁瞥了眼说风凉话的虞岁,压下内心的好奇,盯着楚锦道:“若是没来这一趟,我还不知原来追查许久的青阳百寇就在眼前。”
他单手压在腰间佩剑上,已经做出攻击的姿态。
“将玄魁的百寇楚锦拿下!”
随着段风宁的一声令下,街头街尾,屋里屋外的御兰司卫队齐齐拔刀出手,刀剑嗡鸣的声音聚汇成一股刺破耳膜的剑啸,横空斩断连接天与地的雨丝。
风暴中心的楚锦燃起护体之气,目光如火却冰冷无比,她盯着屋檐之下的虞岁,心头杀意瞬起。
开什么玩笑,今日要死在三十六街里的人是她,不是我!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落在楚锦左右,将她护在其中。白金虎面的南宫二部罗刹术士们也同时出手,形成包围圈,拦下朝楚锦杀去的御兰司卫队们。
虞岁站在屋檐之下,站在风暴边缘,隔着人群朝楚锦所在的位置遥遥看去一眼。
她倒是早就料到南宫二部的人会选择救楚锦。
刀光剑影一闪,楚锦重新抬眼,便不见屋檐下的身影。
“别管我,去找她!”楚锦怒声对唐英秀和唐元说,“南宫岁若是能活着离开三十六街,那就换你们去死!”
“把消息封死在街区内,绝不能传出去!”@她转而看向段风宁所在的位置:“也别让六殿下死了。”
段风宁不能死,但可以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