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明将处置哑妇的权利交给了素夫人,他则去处置那两个试图反抗自己的儿子。
他对让人暗中去支援的韩秉说:“你是想看着岁岁死,还是想让我死?”
韩秉无法回答,低着头沉默。
南宫明只道:“想明白了就让你手底下的人都回来。”
韩秉许久之后才开口说:“是。”
南宫明神色漠然地看向另一名满脸不服气的儿子,苏枫在他开口前就道:“你不用问我这个问题,我既不会让你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岁岁死。”
“好,”南宫明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嘲弄之色,“你有另一个选择,要么选岁岁,要么选钟离雀。”
“父亲一”韩秉还未说完,南宫明就继续道,“你看样子是想成为第二个岁岁,苏枫,我平日里已经给够你自由,就算你心里想着钟离家的孩子,我也没有阻止,因为我知道你应该拥护的家族姓什么。”
他直视着苏枫震惊的眼眸,神色和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冷酷:“你既想要我纵容你,又想要反抗我,苏枫,现在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你可以去救岁岁,但从此以后,你和钟离雀就绝无可能。”
苏枫眼神震颤,压着愤怒和悲意:“爹,你非要如此吗?!”
“你上次已经对我证明了你对钟离雀的用情至深,这次又想在我这表现出兄妹情深吗?”南宫明却目光冰冷。
“我与岁岁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就该这么看着她去死吗?”苏枫的愤怒冲破了对父亲的畏惧,“岁岁又做错了什么?她必须死的理由难道不荒唐吗?”
“你们一直都说息壤在她身上,说了整整十多年,现在又说只有一半,想要复原息壤她就必须死,还打着为青阳大义的名义,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牺牲岁岁?!”
苏枫怒声质问:“为什么岁岁非死不可?又为什么非得是南宫家要杀她!”
南宫明说:“因为她的存在息壤才一分为二,所以她命该如此。”
苏枫冷笑道:“这个理由我接受不了!”
一直没出声的盛罪看了看两位兄长,开口道:“难道不能有不杀她也能复原息壤的办法吗?”
南宫明对他此时的发言感到好笑:“你若是有这种办法可以说出来试试。”
盛罪抿唇,没有回话。
“你若是想去救岁岁,现在就可以去。”南宫明对苏枫说,“这次去了之后,就再也别回来。”
苏枫能从父亲身上感觉到,这一次赶他离开的话是认真的,不同于上一次,只要他服软认错,就可以再次获得原谅。
对父亲,苏枫尊敬又畏惧,骄傲又无奈,父亲在他的人生中,有着许多意义,给过他许多东西,也教会他许多。
可在兄妹之间,虞岁给予苏枫的记忆也有很多,他幼年懵懂无知,善妒小气,那陌生的妹妹总是跟在他们兄弟三人身后,安安静静,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他以为这个新来的妹妹会抢走父亲,可后来发现不会,他以为这个新来的妹妹作为继承人会踩在自己头上,可妹妹没有。
苏枫自以为一切令他讨厌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反而在妹妹主动向他们请教骑马射箭的时候,三人都欣然答应,从此他们之间,再也不是见面也当作陌生人不说话的关系。
后来他变得成熟稳重,明白了许多小时候不明白的事,也在此刻才知道,为何当初会觉得妹妹总是在害怕。
若她早早就知道,父母最终会抛弃她,家族会杀死她,怎么可能会不怕。
大哥和三弟去了太乙,在青阳只剩下他和虞岁,因为忤逆父亲,苏枫常常被骂被嫌弃,但他不觉得有什么,偶尔被父亲骂完,两人偷偷走在后面互相交递眼神安抚,会让苏枫稍稍好受些,他从虞岁这里得到了许多安慰,就连母亲也未曾给过。
那是家人之间能够给予的力量和美好。
韩秉见苏枫转身要走,一把抓住人:“苏枫!”
盛罪也惊讶地看向苏枫,低声提醒道:“二哥,爹这次不像是在跟你开玩笑。”
“哥,别拦着我。”苏枫拂开韩秉的手,神色是无比的冷静,“你们都知道我喜欢钟离雀,现在你们也可以知道,我不会看着岁岁就这样去死而什么都不做。”
苏枫最后看向南宫明,呼吸重了几分,语调也沉了下去:“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这次就做好失望到底的准备。”
南宫明望着这个孩子决绝地转身走入黎明的暴雨之中,本就冷漠的神色,逐渐添了几分冰霜。
在苏枫心中,妹妹竟然比父亲更重要。
“爹,二哥只是一时糊涂,他和岁岁相处的时间比我们都久,所以才没法接受。”盛罪试图跟苏枫说说好话,南宫明却无声冷笑,不再理会。
曹岩从外边进来,跟南宫明说了入宫的事,陛下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不得不从愤怒中抽身过去应付。
南宫明沉默片刻,对韩秉说:“我入宫一趟,府中的事务你看着办。”
说完又扫了盛罪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个弱小无害的岁岁早就不在了,一直追在你们身后喊你们哥哥,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你们的妹妹也不在了。"
盛罪神色微妙,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得艰涩。
“一直以来,她藏着自己的心思,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那么这些年,岁岁都是以何种心情看待你们的?”
“是把你们当作敬爱的兄长,还是在看傻子的笑话?”
盛罪一点点将求情阻拦的话吞了回去,韩秉低着头,也没有再反驳南宫明半句。
曹岩撑着伞,护着南宫明走进雨幕中。
他低声同南宫明说:“街区的人仍旧没有找到二小姐,九部的三位说他们优先找公孙乞,若是遇见二小姐,他们定会出手。"
南宫明神色喜怒难辨:“老了,不肯听话,也不中用了。"
贺源没告诉南宫明,他们带走的人是赵余乡,也没有跟南宫明透露虞岁和赵余乡的关系,以及她拥有的力量。
曹岩又道:“这次换了新的贺家使者,对顾乾不怎么上心,以为他真的死了。"
“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南宫明想起下落不明的顾乾,眼底深处又蒙上一层晦暗,“新的使者看起来并非有意和我们结盟,我们必须比所有人都先找到顾乾。”
南宫明也有自信,如果顾乾真的没死,那么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
曹岩顿了顿,低声道:“二小姐那边,需不需要我过去一趟?”
南宫明脚步一顿,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连你也对她心软了吗?”
曹岩垂下头去:“属下绝无此意。”
南宫明却道:“我差点忘记了,岁岁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王府的每个孩子都是属下看着长大的,但属下忠于的人只有王爷。”曹岩低声道,“只是属下认为,派出去的人似乎都没法完成王爷交代的事情。”
南宫明继续往前走,无甚表情地说:“若是岁岁没死在三十六街,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也许会回来找夫人。”曹岩说。
“那就是最后的机会。”南宫明说,“你就守在王府吧。”
他坐上去王宫的马车,回想起秦善说过的占卜,缓缓闭上眼。
最后再信这个人一次。
天上连打三声惊雷,清晨时分,天幕依旧灰蒙蒙一片,不见半点光亮,只有厚重云层中的电闪雷鸣。
虞岁站在窗边,看见外边暴雨清刷长街。
她一手搭在窗前,聚气凝神,一直以来,她可以时时刻刻、随意地窥探藏在神魂深处的异火,却很少能窥见那残缺的息壤。
许多时候,它都像不存在一样,就连和自己争夺五行之气也是悄无声息。这半块息壤,似乎只是将她当作一个暂时躲藏的地方,将自己深深地藏起来。
按照乌怀薇的说法,她是五行相生,自生五行之气,而息壤也是,可以让五行之气生生不息,永不枯竭。但息壤也不会嫌五行之气过多,有多少五行之气它就要多少。
虞岁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明白,她观测异火就是在观测神魂,她用天目无数次拆解数山就是在强化神机术的力量,只有息壤,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琢磨透。
似乎只有触发异火的力量时,那半块息壤才会有点动静,但自从被师尊封印后,虞岁就再也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在被封印的前提下,杀了素星,还能让息壤复原吗?
韩子阳敲门进来,问道:“不是说要回王府吗?公孙乞要动身了。”
虞岁回头看他,神色若有所思。
“你的天罚,能破掉我师尊的封印吗?”虞岁问道。
“不知道,试试?”韩子阳问。
虞岁朝他伸出手:“你试试。”
韩子阳:“可我若是破掉封印,到时候你不是又变成平术之人了?”
虞岁沉思后道:“天罚的更改规则,是在现有的规则上改变吗?”
“可以这么理解。”韩子阳说,“在已知的条件下,改变气具象出的规则,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摸透这些五行之气的走向。”
“像之前帮你们避占,在已知方技家占卜的手段下,引导气的走向,做出不同的答案,那么秦善能够占卜出来的答案,都是我给的。”韩子阳说,“不过我掌握的不是很熟练,以圣者的级别,估计最后会发现端倪。”
虞岁看着他许久不说话,韩子阳拧起眉头,狐疑道:“你总不会想让我用天罚帮你更改息壤的规则?”
“你能怎么改?”虞岁问。
“前提是有以气具象的规则,现在你们这个情况,该怎么算?”韩子阳伸手指了指她,“息壤一分为二是事实。”
@虞岁伸着手说:“让它出来。”
韩子阳扬了扬眉,似乎没明白:“出来?”
“它依附在我体内,是为了获取五行之气,你可以更改它不需要五行之气的规则吗?”虞岁问。
韩子阳:“那是本能,天罚不太能做到。”
说着,他还是伸手试了试。
虞岁同时使用天目,窥见屋内凭空出现无形的气流动,或快或慢,它们在不断地摧毁和重建,反反复复,这些气流就算是天目也难以捕捉完毕。
韩子阳接连变换好几个手诀,最终摇头:“不行。”
“那解除封印呢?”虞岁又问,“只是试试,不用现在就解开。”
韩子阳再次深呼吸,聚气凝神开始帮她试探。
虞岁能感觉有力量在窥探她,但她没有阻止,顺着这股力量,最终找到潜藏在神魂深处的那半块息壤。
那清澈纯粹,隐约泛着莹润光芒,像一小块半月牙的鹅卵石的形态。
可它瞧着又是流动性的,似一汪清水,宛如膨胀的银白弯月。
它被困在原地,似乎感应到虞岁的注视,那月牙动了动,仿佛还想要躲去更深处。
“多给我点时间可以。”韩子阳最终说。
虞岁:“那就麻烦你在我拿到另一半的时候帮我解除封印。”
韩子阳心想,那我怕是也得从青阳跑路了。
两人刚刚谈完往外走,来到楼下,发现司徒瑾和阿泉还在。
“你们还没走?”韩子阳问。
阿泉往外边抬了抬下巴,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虞岁往外望去,发现公孙乞一个人站在街墙下,抬头望着高出院墙的那棵常青树。
这一幕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正要询问,发现公孙乞忽然朝着左手边望去,张嘴有说有笑,还伸手朝虚空扶了一把,好像身边有人似的。
“他”韩子阳怔住,“他在和谁说话?”
司徒瑾小声说:“他精神状态不好,时好时坏,现在不巧犯病了。"
忽然间,他们听见公孙乞大笑起来,开怀明朗,与往日游离世界之外的沉默和冷淡完全不同。
此刻雨中的公孙乞,看起来是那么轻松愉快,和虞岁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暴雨盖过了男人的声音,他们无从听见公孙乞都说了什么,只知道此刻他的看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无比幸福的某一刻。
虞岁望着这一幕,眸光轻颤。
公孙乞真的有清醒过吗?
她不想自己也像公孙乞一样,失去一切后变得疯疯癫癫,只能靠着从前的回忆而活。
虞岁没有等公孙乞,先一步去了南宫王府。
她光明正大地通过青龙军离开了南北三十六街,人们看见她浑身染血的衣裳纷纷沉默,青龙军的统领只抬手比了个手势,无声放行。
钟离山得知虞岁从街区浑身是血的出来后询问:“她去了哪?”
“看样子是往王府方向回去了。”
人们都在猜虞岁要去哪,可却没人能在暴雨中盯着她,很快虞岁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南宫二小姐离开街区,往王府方向赶回去的消息朝各方传递。
苏枫还被南宫家的其他人拦在路上,忽然得知虞岁回来了,下意识地问她在哪,拿出听风尺发传音也无人回应。
韩秉得知消息沉默许久,还是盛罪开口道:“她回来可不会当作无事发生。”
曹岩说:“夫人那边已经被重重包围着。”
盛罪没有说话,他往灵堂的方向瞧去,其他王府女眷们几乎都在,只有四姨娘还在自己的院中。
片刻后,盛罪说:“岁岁要回家,你们也没有理由拦她,若是见到她,就放她进来。”
曹岩有些许意外地朝盛罪看去。
盛罪迎着大哥看过来的目光,冷静道:“就像爹说的,息壤是她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是岁岁还是姨娘,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彻底解决。”
“二哥说不想岁岁死,怎么不见他去杀了姨娘?”
“盛罪。”韩秉不赞同地呵斥,盛罪却神色冷漠道:“难道我说的不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吗?”
“你对岁岁有怨,但你真能看着她死?”韩秉问。
盛罪却笑了:“相同的话你不如问问她,她能看着我去死,我为何不能?”
“大哥,同样的问题你也问问你自己。”盛罪说,“我看你好像也还没有想清楚。”
韩秉皱起眉头:“你和岁岁在太乙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盛罪淡声道。@韩秉见他无动于衷,转而对其他人说:“现在起王府不见客,让前来吊唁的宾客离开,别让无关人员靠近王府。”
说完看见盛罪离开,又问:“你去哪?”
盛罪头也不回地说:“去给祖母上香,把你们忘记的份一起补上。”
韩秉:“”
盛罪走进灵堂,从旁侧取来香柱,神色平静地借火点燃,朝着灵位跪拜。
雷声闷响,电光飞闪。
素夫人站在门前,沉默地望着这嚣张的雨势,院中的花草经过连夜暴雨狂风摧折已经倒下大半。
少了哑妇的清理,冲刷的水流中满是花草枝叶。
平日里耐心处理这些花草的人,也倒在积水和残叶堆中。
虞岁一脚刚踏入院里,就看见地面积水里混杂的血色。
她往前走去,一直到哑妇身前才停下。虞岁弯下腰,伸手碰了碰妇人青黑交错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
哑妇吃下了噬心散,七窍流血而亡。
虞岁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哑妇的模样,耐心地将她脸上的残叶花枝拂去。
素夫人望着她的动作,低声说:“是你害死了她。”
“恶人先告状。”虞岁轻声说完,拾起一片残叶直起身,看向素夫人。
两人那相似的极黑眼瞳对上时,双方都燃起护体之气,同时出手。
乌云层叠中惊雷炸响,地面突然爆发的五行之气轰动,引得人们纷纷抬头望去。盛罪手里拿着香柱,也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