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边,摆满各色菊花。

    “太子妃殿下,这是新到的绿菊,您可喜欢?”嬷嬷引着路,眉开眼笑地介绍着一盆盆盛放的花。

    “好看。”林元瑾笑着说,视线扫过眼前的花,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皇帝都知晓了太子数月内频繁请太医,崔皇后那模样却像完全不知,昨日林元瑾见太子模样,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不知太子患的病是不稳定,还是见不得光了。

    到底是什么病,让太子连觐见帝后都要让替身来呢?

    “臣女崔辛夷参见太子妃殿下。”一个女声在一侧响起。

    林元瑾的思路蓦然被打断,侧过身来,看见花丛之中行礼的女子梳着少女发式,一张姣美鹅蛋脸,凤眼挺鼻,虽然微垂着头,脊背却挺直。

    模样与崔皇后有几分相似。

    “请起。”林元瑾眉眼弯如新月,眸光澄澈,没有半分敌意与阴霾,笑着问道,“你寻我可是有事?”

    她当然知道崔辛夷是谁。

    崔辛夷乃皇后侄女,崔家嫡长女,曾任过公主伴读,打小便与太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在皇帝赐婚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崔辛夷会是太子正妃。

    想必旨意一下,她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实在失礼,臣女…只是想见见太子哥哥的正妃是怎样的。”崔辛夷抬起头,眸中情绪万千,看着林元瑾的眼里依稀有泪光,“你和你长姊很不一样。”

    也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若是林琟音当了太子妃,只怕没两句就要抬着下巴和她唇枪齿战起来了。

    “臣女不敢与殿下争辉,只愿在太子哥哥身边相伴,有一席之地便可。”崔辛夷咬紧牙关,说着就跪了下去。

    她别无她法才来寻的林元瑾。方才的宴席她躲在一侧,自然听到了姑母想立她为太子侧妃的话被皇帝驳斥了。

    林元瑾意外地睁大了眼,实在不习惯同龄之人向她行如此大礼,手一挥,立刻让旁边的宫女将崔辛夷拉起来,却一下子没拉动。

    “我并非想阻碍你愿望,也不在意东宫会不会多一两个女子。”林元瑾手抵着下巴,眸光为难,苦恼地说,“可此事不由我做主啊。”

    崔辛夷浑身一滞,挣扎的力一松,这才被拉着起了身,迷茫地望着她:“你不喜欢太子哥哥吗?他身边多一个女人也不在意?”

    树木郁郁葱葱,假山林立,其后有一少年的身影蓦然顿住,抬手阻碍了身后人,只停在原地垂眸静静听着前方动静。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林元瑾反问,笑着说道,“我如今为太子妃,就要履太子妃之责,是也不是?”

    宫里处处是眼线,她不喜欢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啊。

    “你主动走到我面前,不遮不掩,大方得体,你若入了东宫,想比也不会因攀比嫉妒之心谋害于我。相比旁人,我喜欢你,便更愿你入宫。”

    这件事上她的意见不重要。

    林元瑾为了不得罪人,祸不及自身,不管是对着谁都净会挑好话说,先把高帽戴上去,哪怕在她看来,崔辛夷入东宫只会是悲剧。

    在太子身上寻真情,可以,但不建议。

    崔辛夷望进林元瑾盛满笑意的眼眸,听着那句再直白不过,就像孩童从不遮掩的喜欢,只觉泡进了阳春水里。

    哪怕知晓这些许是客套话,却也下意识想去相信眼前之人,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起入东宫的日子。

    “多谢太子妃宽言。”崔辛夷又行一礼,笑容未扬,视线突然落到了徐徐从树荫下走来的太子身上,看到心上人走来,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太子哥哥。”

    林元瑾当即转身,看到崔夷玉走来,未等她行礼就将她扶了起来:“免礼。”

    “辛夷,母后寻你有事。”他望着崔辛夷,未等她开口,先用事将她的话口压了回去。

    “…是。”崔辛夷隐约察觉到了他并不想于此处与她多言,垂下眼,行完礼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开之际,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见林元瑾眸光晶亮,笑靥如花,满眼都是眼前少年,连指尖都透着喜悦,再看不进周遭的似锦繁花。

    是啊,怎么会不喜欢呢?

    崔辛夷垂下眼,静静地跟着宫人们离开了。

    确认她离去后,崔夷玉才安心地收回了视线。

    他虽知晓太子与崔辛夷的关系,却怕漏了底细,实在不敢轻易与其多交流。

    作为太子亲母的皇后都看不出他的伪装,眼前的林元瑾虽自称不知,却给崔夷玉一种她仿佛每次第一眼就看出来的感觉。

    “你既喜绿菊,就让人搬两盆去你房里。”崔夷玉注意到一旁嬷嬷脸上的笑容,似随意地说,又望向林元瑾,淡淡说道,“孤还有事,一同回府吧。”

    “好。”林元瑾答应下来,看着花的目光也变了些。

    两人按照来时的路回去。

    倒是大病初愈的林元瑾脸色不太好,坐在马车上时难受得紧,最终在第三次磕到窗上的时候,头被崔夷玉扶住,放到了他的膝盖上。

    “稍作休憩,马上便到了。”崔夷玉的手捏了捏她脖颈上的几个穴位,垂下眼睫,看到林元瑾无比信赖的眸光,恰如之前救她性命几日,轻声说,“醒来便忘了吧。”

    太子妃殿下。

    林元瑾乖巧地闭上眼眸,什么也没说,只觉得这路并没有那般漫长。

    马车宽敞又舒适,软垫上沾染有熏香味,她迷蒙中却在想念从龙鳞寺的山路上回京的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

    马车一停,林元瑾就不得不坐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被托着手走下马车,恢复了往日模样。

    进了太子府,崔夷玉未曾耽搁,先是派人拿着那两盆绿菊将林元瑾送回房中。

    他则遣散身后所有人,前往后苑花园,在假山林里弯弯绕绕,寻了一假山,进去挪了挪石块,地上乍然显出一条羊肠小道,进去再出来,身上已没了太子服饰,转而面覆黑布,身着黑衣。

    恢复往日着装后,崔夷玉才手持皇后信件,轻车熟路地避开旁人耳目,前往太子所在的净清苑。

    净清苑不大,物什也甚少,往年是拿来静心悟道的。

    如今一走进去,就那闻到浓浓的苦药味。

    “一个两个都是废物!给孤滚出去!”

    里面传来太子暴怒的呵斥,紧随而至的就是瓷瓶碗筷摔碎的清脆声,门骤然被破开,两个年岁不小的太医满腹愁容,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

    崔夷玉避开他们,低着头闪身进了房内,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屈膝跪地,低声:“殿下,皇后娘娘有信。”

    太子身着里衣,两腿张开,坐在木床上,似怒火中烧,眼里血丝遍布,显得戾气深重,喘息不断,懒得理会他,沉默良久之后才看向眼前悄无声息的人,伸出手:“拿来。”

    “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崔夷玉垂眸,平和地复述着宴席上的话,分毫未差,一直说到皇帝问起太子府太医之时,一个瓷瓶遽然朝他劈头盖脸地摔过来,乍裂的碎瓷划开了他的眼尾。

    不过一瞬,血滴就顺着那道缝滑了下来。

    刺目的鲜红在少年洁白的脸庞上格外明显,他神色淡漠,血珠滑过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宛如血泪。

    “肯定是姓裴的老家伙,二皇子是他妹妹所生,他就整日与孤作对!”太子咬牙切齿地说,目眦欲裂地看到信上的某个字,如戳痛处,目光阴沉,“他既私自觐见父皇,就是公然朝孤发难,必定知道了什么。”

    二皇子是裴贵妃所生,与他相差不过三岁,如今已封了王。

    皇帝年事已高,此时正是敏感,行差踏错便会牵连数人性命,此等奸猾老臣最是谨慎,若非万无一失,不敢轻易行事。

    太子的视线徐徐往外挪,带着杀意的目光笃定地落在门外院子里的两个老太医身上:“有人背叛了孤。”

    “可要属下处理掉?”崔夷玉平静地问。

    “这事有得是人做,用不着你。”太子冷哼一声,看到他脸上的血痕,眉头一蹙,“你怎么不躲?”

    “不敢。”崔夷玉的声音平淡无波,好似一潭死水。

    “你的脸不止是你的脸,以后记住。”太子烦躁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去库房拿药擦擦,人前就藏着,别留了疤。”

    “是。”崔夷玉低头称是。

    “这些个太医不中用了。”太子压低声音,“你让暗桩去民间找有没有德高望重,或者是有奇才的大夫,切忌张扬,不可被人发觉。”

    “遵命。”崔夷玉语句简短,似不会思考只会回答的工具。

    太子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反复来回,目光最终又落回了手中的信件上,似漫不经心低问:“之前派你营救太子妃,她可曾认得你?”

    “太子妃昔日重伤濒死,视线模糊不清,口齿嘶哑难言,不曾与属下叙话,只知属下是殿下所派。”崔夷玉垂下的眼神微凝,声音却纹丝不变。

    这是他初次向太子说谎。

    不光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太子妃的性命。

    太子妃本无错处,但只要与他有牵连,便会遭遇不幸。

    “父皇既起了疑心,在找到可靠的大夫前,孤不便出行。”太子“嗯”了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继续说,“这几日你注意着些,帮孤稳住太子妃,她虽天真,但到底不傻,莫要引起她的怀疑。”

    说着,太子掀起眼,笑容诡谲,晃了晃手中的信件,上面赫然写着崔皇后想永绝后患,一劳永逸之法。

    “记住,是孤从皇后手中保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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