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看着眼前的荀彧,心下颇为感慨。
今日一众子侄儿辈中人,提起天下局势,不是让他前往雒阳,响应董卓的号召,就是让他前往宛城,投奔到袁绍的帐下。
事实上,提出这两个意见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相反的,他们的思路很正确,很符合当下的主流形势,也很符合颍川荀氏眼下的实际利益。
尤其是投奔袁绍,对于荀氏家族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弊端,全是好处。
袁氏身为关东士族领袖不说,同时袁绍目前的基本盘南阳郡临近荀氏之所在的颍川。
古代人讲究一个人离乡贱,荀氏若主动向袁绍靠拢,就等于为颍川荀氏的本家找了一個可以保护其家族的依靠。
若是投奔董卓,万一以后董卓真跟袁绍打起来了,而荀氏的大本营就在袁绍的眼皮子底下,这又让荀家人如何自处?
就近择主,是当下这个时代的主流。
不过,荀爽希望能够听到一些和主流不一样的声音。
因为眼下的时局,可以说是东汉王朝自建立一百六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大变局。
眼下的这种格局,放眼历史乃至于前朝,几乎没有先例可循。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变通自处,不但是荀家需要琢磨的,更是天下每一个家族都需要琢磨的。
如今,在下一辈的子侄中,终于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且不管他说的对不对,但他肯在看似只有一条道路的混乱时局之中,为荀氏另外再琢磨出一条道路,这就非常的不易了。
便听荀彧继续对荀爽道:“我与刘德然并不相识,但曹孟德这个人,我还是很了解的,此人胸怀大志,眼光深远,能辨英杰,昔日我与他品评雒阳一众英杰时,孟德对于刘俭的评价甚高。”
荀爽奇道:“高到什么程度?”
“高到远超袁基,袁绍,袁术三人。”
荀爽倒是有些好奇了:“曹操对其作何评价?”
荀彧道:“曹操曾言,刘俭待袁基以兄礼,用野莽而不疑,交关羽,张飞于微末,拔徐荣,高顺于行伍,左提右挈,人皆归心,鱼水为譬,不世之雄也。”
荀爽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曹孟德,却是将自己当成了许子将?到处品评于人?”
荀彧笑道:“似是有之。”
荀爽缓缓地敲打着桌案:“不过说起许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听闻曹操昔时,曾威逼许劭赠其品评之语?”
荀彧道:“当年孟德曾置厚礼于劭,许子将看他不起,后为孟德所胁,子将不得已,赠其评语: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荀爽摇头叹道:“英雄不英雄的,姑且不论,这奸贼倒是说的挺准,年纪轻轻的,在雒阳正事不做,整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的,奸贼之称倒是相称!”
说到这,荀爽看向荀彧,道:“你觉得这个曹操,可能成为维持秩序之人!”
荀彧很是公正的话:“才能足够,时势未知。”
荀爽沉思了好久之后,随即对荀彧挥了挥手道:“你今日之所言,我已知晓,且回去休息吧,两日之后,咱们自当拿出个筹谋决断。”
……
两日后,荀爽再次将一众荀氏家族中的子侄全都聚集了起来。
接着,他询问一众子侄,对于荀家今后的路当如何走。
一众人大多数还是表示,与南阳的袁绍合作,对于荀氏家族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荀爽没有反驳他们,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以荀氏而言,却是当以袁氏为重,但当今天下,各州郡已呈现并列割据之势,当此时节,荀氏中人虽依旧需以袁氏为长,但其他的地方势力,却也不可怠慢之。”
一直没有吭声的荀彧听到这里,对荀爽的远见很是佩服。
看起来,六叔这是打算全面下注,谁也不落!
果然,却听荀爽继续道:“董卓既然以天子的名义召老夫进京,老夫就赴约而去,又有何妨?不过老夫年迈,已经不足矣支撑起荀家的大业,尔等身为荀氏下一代的俊杰人物,自当支撑起荀氏今后在颍川繁盛的任务。”
说到这的时候,便见荀爽伸出了几根手指,道:“如今的大汉,日后具体当走向何方,老夫眼拙,看不透彻,只能是全盘布局……我思之再三,似董卓,袁绍,袁术,刘俭……或许日后还有别人,但只要是有能力助颍川荀氏兴盛不衰的,都要有我荀家中人在,你们可懂老夫的意思了吗?”
荀氏诸子侄,皆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荀爽的言下之意。
这是让他们这些新一代的族中俊杰人物,分为数波,前往各地有声望的地方牧守手下相投。
着实是一波大动作啊!
不过仔细想想,如此行事倒是最为妥当的。
几乎没有任何的争执,在场中人皆纷纷出言赞成。
随后,就是去往各方势力的人选了。
荀爽顺应朝廷征召,去往雒阳,不过他年纪太大了,若是只身一人前往,终归还是有些不稳妥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可就是后悔莫及了。
本来荀爽的儿子荀棐是打算陪同荀爽往雒阳去的,但是最终,荀爽选定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从孙辈,荀攸。
荀攸虽是孙辈,但年纪和荀彧,荀棐等人相仿,他甚至还比荀彧要大上五岁,昔年大将军何进曾征辟荀攸,但荀攸还未至雒阳,何进就死了,因此荀攸最终还是返回颖川。
而想要去袁绍那里的荀家人可就多了。
包括荀悦,荀諶,荀衍等数位家族俊杰皆想前往南阳郡。
最终,经过一番商议,荀爽亲指荀悦和荀諶二人前往。
而荀爽的儿子荀棐,则去寿春投奔袁术。
最后,荀爽将目光落在了荀彧的身上。
“文若。”
“在。”
“前番,你曾在众人面前,提及左将军刘俭,今番使汝前往邺城,你可愿意?”
荀彧淡淡一笑,并没有犹豫。
他站起身,冲着荀爽施礼道:“六叔放心,侄儿定不负六叔嘱托。”
荀衍乃是荀彧的三哥,如今听闻荀彧要立刻汝颍之地,远奔河北而走,心中着实有些担忧。
弟弟为了宗族,自小被牺牲与宦官结亲,这对他本来就是极不公平,如今还被发往这么远的地方……
“叔父,河北远离颍川,文若一个人到了彼处,无根无萍,既有二袁在颍川之侧,如何要指使他往那么远的地方,人离乡贱,再说河北多望族,文若到了那边,万一不被刘俭重用,又该如何?”
不等荀爽回答,就听荀彧笑道:“兄长,向叔父启程往河北去,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六叔无干……这都是为了咱们荀家,路程虽然远些,但冀州毕竟是繁茂之地,刘德然也是一位有志之人,想来就算是不会对我委以重用,当也不会薄待,兄长放心就是!”
荀彧这么说,荀衍也没有办法了。
他转头看了看荀彧,道:“要不,为兄我替你去一趟河北?”
荀彧摇了摇头,笑道:“兄长与诸位兄弟,对冀州刘俭本不上心,若这般前往,岂能与之相和?其实我对这位左将军,多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也只有我,适合往之一试。”
荀衍听了,长叹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对荀彧说四个字了:
“文若,珍重。”
……
……
一转眼又到了年底,转眼之间已经是初平三年,北方一片寒冷,农忙的时节也过了。
回想这一年,收获颇丰,冀州的人口日渐增长,粮草囤积愈多,义舍为刘俭收拢了大批的人才,如今连青州也被刘俭间接的给控制了。
河北商贸协会的成员越来越多,这个商会名义上虽然是民间组织,但事实上就是由冀州政府牵头的对河北诸商业渠道管辖垄断的组织。
刘俭非常注重成员的比例,能够加入商贸组织的,大多是以河北的庶族豪强为主,衣冠巨士之家若是想要加入进来……嗯,也可以,不过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了。
反正这个商贸协会,要成员平衡,不论是哪一方的势力,在其中都不允许压倒以刘俭为首的冀州政府,这个是协会的纲领宗旨。
刘俭能够养的兵也越来越多,不过他并不着急扩充军队,只是一点一点的增添兵马,然后又命徐荣催督两州的诸侯王们扩充募兵。
诸侯王们的兵马增多了,就等同于刘俭的士兵增多,但在外人看来,这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完全说的过去。
“拥兵自重”这四个字,永远也不会跟他搭上关系。
他的两个儿子也逐渐长大了,大儿子刘冀已经四岁了,能跑能跳,性格开朗。
二儿子刘裕也已两岁多了,虎头虎脑的惹人喜爱。
而袁基的儿子袁宠,在六岁的年纪被刘俭收为义子,虽然时不常还是会想母亲,但是在两位义母郑慈和卞玉儿的关怀下,也逐渐恢复了开朗的性格,笑容也逐渐增多,跟刘俭的两个孩子也混的很熟。
刘备的妻子曹氏女,被他接到了青州。
公孙瓒和关羽暂时没有回兵幽州,而是将兵马屯扎在青州,等这个冬天过完,再回师。
青州百万黄巾虽然被安置在冀州和青州屯田,但毕竟眼下是冬天,并非农忙时节,这段时间还需紧紧盯住他们,以免出什么问题。
待过了这个冬天,黄巾军百万之众各就各位,一切都梳理顺畅走上正轨之后,他们才敢放心回返幽州。
而根据刘俭探子带回来的情报,幽州那边,张举和张纯这两个似乎举事在即了。
没关系,现在不怕你们不举事,就怕你们没有动作。
刘俭现在就等着这俩混蛋跳反蹦出来。
不过,幽州反叛的消息没等到,中山国那边倒是传来了一个噩耗。
甄家家主甄逸,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病逝了。
别人姑且不论,但是自打刘俭到了冀州为牧之后,甄逸对自己确实非常的够意思。
他实现了他当初对自己的诺言,在刘俭初掌冀州之时,举整个甄家之力,来帮助刘俭在冀州掌控大权,凌驾诸族。
刘俭在冀州能有今日的一言九鼎,不得不说,甄逸确实付出了很多的辛苦。
当然,他也不是凭白给刘俭做好事的,他是渴望将甄家绑在刘俭的战车上。
甄逸也是挺能熬的,多少医生说他一年半以前就该死了,可没曾想,他愣生生的又挺过了两个春秋。
或许,是当初与刘俭合作的成功,使他心中有了希望,才能够坚持到现在。
但不管当初如何,现在的甄逸确实是没了。
身为刘俭手下的得力干将,如今病重而亡,刘俭自然要亲自前往甄家吊丧。
甄家在河北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族,家公死了,四方吊丧之人甚多,不过论及身份,自当以刘俭为最。
到了甄家之后,甄逸的次子甄俨和甄尧亲自迎接了刘俭。
祭奠完甄逸的灵位之后,甄家的两位公子就引领着刘俭来到了甄家的后园正堂,并请刘俭位于上座。
甄逸去世不过三旬右二,他两个儿子如今也不过都是弱冠之龄,甄俨十六岁,甄尧十五岁。
不多时,甄逸的原配张氏则是带着她另外五个女儿,来向刘俭请安。
全家人都是身穿皂服,向刘俭请安。
刘俭颇有些尴尬,人家刚刚死了男人,全家人置办丧事还忙的脚打后脑勺,如今又都到自己这里来请安,实在是让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张氏带头,领着一帮子女给刘俭跪下,甚至就是她那最小的女儿甄宓,一个只有五岁的女娃,也跟着一起。
刘俭急忙虚手去扶,道:“嫂夫人,这是何故?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由张氏带头,一众甄家人不但没有起来,反倒是都“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特别是甄逸的妻子张氏,哭的最凶。
而那几个孩子,想来是事前得到了张氏的吩咐,也是一个劲的嚎啕。
五岁的甄宓也跟着咧嘴,但很明显,小姑娘根本就哭不出来,只能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干嚎。
眼泪没看到,大鼻涕倒是流了一嘴唇。
谁能想到,眼前这吃大鼻涕汤的五岁女娃,竟然就是日后俏名流于后世的大魏文昭甄皇后。
刘俭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叹道:“嫂夫人,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甄兄在世之时,曾与刘某有君子之约,他以甄家为后盾,扶某立于冀州,作为回报,甄家之事今后就是我刘俭之事,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不必如此!”
这话一说出来,效果立竿见影,张氏瞬时就止住了眼泪。
她抬头看着无可奈何的刘俭,拜道:“承蒙将军不弃,还惦记着吾夫,他年纪轻轻走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真是生怕将军嫌弃,不管我们了!故而适才方做此态,还望将军恕罪!”
“好了,好了!”刘俭无奈地伸手,冲着她抬了抬,道:“先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说。”
“谢将军!”
张氏这才带着七个孩子,站起身来。
刘俭看着年轻守寡的张氏,还有他身后一堆小崽子,觉得牙花子有点疼。
那最大的孩子甄俨,已经十六岁了,而甄逸今年亡故乃是三旬有二。
也就是说甄俨十六岁就有了这个儿子,十五岁就让张氏怀孕了。
且听闻甄俨上面还有个哥哥甄豫没养活……那估计怀甄豫的时候,可能也就十三四岁。
刘俭又环顾了张氏身边这七个甄家小崽,从十六的,到五岁的,各个年龄段都有……
唉,从十三岁就开始破身要孩子,一要要到奔三十的年纪,真成!
难怪活这么短,这阳元泄的这么早,还生孩子生的这么疯,能活的长才怪了。
刘俭看向张氏,道:“嫂夫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就是,能帮的,刘某人绝不推脱。”
张氏擦着眼泪,道:“夫君临终之时,曾有一夙愿,只恐将军不允。”
刘俭正容道:“何事?但说无妨。”
张氏垂泪道:“夫君遗愿,欲以我与将军为妾。”
“什嘛?!”刘俭闻言,脸色顿时变的煞白。
不光是刘俭,张氏的两个儿子闻言也有些傻了。
张氏见状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忙改口道:“适才一时情急,说错了,将军勿怪……夫君遗愿,欲以我长女与将军为妾,还望将军恩允。”
说罢,伸手招呼过自己的长女甄姜,来到了刘俭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