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上写给您的信,路上再看,卢知县。”
皇上?!写给臣子的信?!
卢小月顿时感觉整个心尖尖都在颤抖,恨不得立马骑马上任,想看看皇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卢小月冲姐姐和父亲使了个眼色,卢秀才继续回望着卢小月,一脸茫然,反倒是姐姐,手脚麻利地就掏出好大的一块银子,就往小鱼手里塞:
“这位公公,我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点银钱,还请公公拿起吃酒……”
“这哪成?!——”小鱼连忙推回去,严词拒绝:“小关公公最烦这一套啦!再说了我们也不缺钱……”
那抗拒的模样,当真避如蛇蝎。但是人精如小鱼,也不能下人家传胪一家的面子……
“谁说卢知县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小鱼指了指笼屉上还蒸着的包子,笑得欢快:“皇上、太后都称赞过的包子,如何比不得那些阿堵物珍贵呢?”
卢秀才现在一整个就是震惊:宫里的人都如此能说会道的吗?……
外头的人拼命往里探着头,仍旧叽叽喳喳:“快传下去,卢秀才家的包子都得到过天家的称赞呢!……”
“对了”,小鱼接着说:
“卢知县,这两个捧着托盘的宫人,也是小关公公特意叮嘱要陪您一起上任的呢!他们一个是医女,一个颇通些外家功夫,可以保护卢知县……”
卢娘子和卢秀才互相对视一眼,天家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了!他们不能陪小月去上任,如今得知有人陪着,可是放心了大半。
卢小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来,只面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鱼公公,麻烦您替我谢谢小关公公……我想要,今天便启程出发……”
“这是一定。卢知县,万望珍重!——”
***
“你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将这份恩科的考卷递到朕的面前。十年寒窗苦读,诸多不易;如梦一场,可是朕转眼便要你奔赴任上,与亲人分离。
选择去做县官的进士们大多出身寒微,其中固有出人头地的理想,但朕想来,你心中更多的还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这种理想信念在一复一日的温书之中,变得越发深刻。
希望朕,给了你一个,心目中再广阔不过的大展宏图的平台。”
卢小月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打开了信封,看着皇上亲手写就的书信,把手攥成拳放在唇边,不住压抑着自己低沉的抽噎之声。
“在小关子的‘开班仪式’上,他对你提了几点实操方面的要求,朕想着对你也提几点思想上的要求:
第一点,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大吏令不便,辄寝阁不行;有所击断,直行己意’;要是上级的命令不切实际就束之高阁,不去执行,不管他比你高多少级,即使是朕都不可以。
第二点,杜绝形式主义与官僚主义,不要以为深入县城便已经贴近百姓和民生,要时常走入田间地头,听听老百姓都说些什么,想些什么,不要畏惧用脚去丈量田地与溪流。朕的亲身经历告诉朕:‘千里布防,不如不防’,若是已经到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地步,爱卿的仕途,想必也已经到了尽头。
第三点,要把清官和好官融为一体,有人说好官不一定不贪银子,但清官一定图一美誉。你要记住,你一定是站在黎民百姓一方的,你饱读诗书,想来比我更懂‘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的含义,若是看不惯官场的不正风气,便身体力行地去改变它;深受酷吏的盘剥之苦,便积极有为地去让‘淋尖踢斛’等手段消失……
大雍是朕的,却也是你们的,更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在这里,仅以此记,先祝爱卿鹏程万里,‘留取声名万古香’!
这是朕,唯独与你的‘君臣之约’!——”
卢小月看罢,直接在车上放声痛哭,嘴里只会不住的喊着“皇上、皇上……”,珍之慎之地将信放在胸口。那模样,只怕教她立时死去也甘愿……
身为传胪的她,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份半文半白的“寄语”,应该不会出自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全的大雍皇帝陛下……
***
“……这是朕,唯独与你的‘君臣之约’!——”寒隐初写完第八份的时候,“啪!——”地一下把笔扔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墨点子。
关与君在自己的小办公桌侧头,看着脸色阴沉的寒隐初,咽了咽唾沫,不无讨好地说:
“圣上,没几份了,咱再加把劲!——”
寒隐初阴恻恻地转过头来:
“这种活计,让你或者其他秉笔太监来代替不就行了吗?再不行的话,朕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个会……你非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又肉麻的嘛!——”
关与君摇了摇食指:“嗯~~~哪有皇上您亲自做来这件事‘感天动地’啊!‘士为知己者死’,您永远也不会知道士人们有多么浪漫,他们会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实现忠君体国而付出什么……”
“什么叫‘浪漫’?……不对,你先告诉朕,你说朕‘永远’都不会了解这个什么‘浪漫’,意思是指朕,一辈子都不能读他们那么多的书?——”
“蛤?!——”关与君满头大汗,这狗东西何时这般机灵了?……
求生欲旺盛的关与君,下意识地扯出一个笑容:“哪里啊……小关子的意思是,圣上戎马倥偬的,理解不了他们那些腐儒们弯弯绕绕的内心想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这叫……”关与君转着眼珠子,拼命的找补着: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寒隐初卖弄了一句,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
“对对!小关子就是这个意思!——”关与君长舒了一口冷气,就是,寒隐初这种燕雀,怎么会知晓人家那些鸿鹄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