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玄怨的这句话,颇有几分“狗都不吃,但我拿来给你吃”的既视感。
琼亦真的被气笑了。
“盛玄怨你白长了张能说话的嘴!蠢死你得了!”她说罢,一甩袖子要走。
盛玄怨表情凝住,“陆溪言?”
琼亦满脸写着:我不想和呆子说话。
她为什么会生气?盛玄怨不明白,我好心带吃的给她,还避免了浪费食物,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见琼亦要走远,他连忙朝着向山上走去的她唤道:“你,你不喜欢吃枣子,那我下回带别的来给你。”
琼亦的好哄性子在此时开始发挥用场了,她没有扭头,而是背对着他哼声道:“真的?”
“真的。”
“还是别人送的?”
“我买。”盛玄怨这时候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吃甘棠糕,明天我就给你带一份来。”
那是当初答应杨小思去宾鸿馆那晚的事了,杨小思这人估计早就忘记了还要给琼亦买好吃的,可是在河畔无意间听了一嗓子的盛玄怨,居然还记得。
琼亦清了清嗓子,负手转过了身,话语间依旧带着气音:“行吧,那我明天一定早早地来。”
“嗯。”他听她这么说,轻轻提了提唇角,应道。
*
散课后的琼亦回到宿房温完功课,瞥到了木台上那包苏拂晓送来的、尚未拆开的枣子,想:这枣我也不想吃,干脆带到洼村送给小欣小宇他们吧。
这个念头从脑中出来的那一瞬,琼亦突然意识到,我这不也是把别人送我的东西,转头送走吗?
我这样做和盛颢也没什么差别。
不对呀!琼亦站起身子,盯着那包枣,心道:这枣对我来说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别人送的东西而已。
我为什么会觉得,苏拂晓送给盛颢的枣,会是特殊的呢?
琼亦想不明白,可她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连带着盛玄怨这人也被她抛得远远的。
她收拾好了盖有手印的字据,提着枣子,别着佩剑离开了学府,打算今日就去守台将事情办完。
“先在青枫镇上雇一辆马车,途中到洼村把枣子送出去,待我到了守台交完字据,夜里自己轻功赶回来。”
琼亦觉得这个流程没有任何纰漏。于是她到镇子上找了位车夫,讲明要去的地方,谈好价钱,途经洼村的时候在卫欣欣家门口停了会儿,送了枣子,又接着坐回车上摇摇晃晃,还一边运气修炼。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琼亦从车轿内走出来,被秋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眼前的路侧是一栋古旧的小院子,车夫向她道:“姑娘,守台已经到了。”
琼亦道了谢,车夫见人已经送到,训着马儿掉头走远。
这处守台并不气派,门外的两侧挂着灯笼,却并未点着,梁上挂着一张木制牌匾,上边大大地刻了个“苏”字。黑夜中,布满了铜钉的大门关地严丝合缝,外层还上了把锁,琼亦站在门口,显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些茫然。
没人?
为什么会没人呢?琼亦拍了拍门,但是院子里没有一点应声,“我记得陆氏守台每天夜里都会有弟子轮流当值的,怎么苏家这边不一样,晚上没人呢?”
秋风一阵阵地刮着,琼亦缩了缩肩膀,心道,不会我白跑一趟了吧?
不行不行!怎么能白来一趟。
琼亦可不想让自己半日的功夫打了水漂,她将怀里的字据拿了出来,在大门口左看右看,没找到适合安放东西的地方。“要是塞在门缝里,说不准会被夜风刮跑,也说不准会被明日一早来的任职弟子随手扔掉。”
于是,琼亦抬头看了看不是很高的围墙。这种高度的墙,她一踮脚就能踏风飞过去。
不然,我翻墙进去把字据放到显眼的桌上?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敢想敢做的琼亦向后退了几步,正准备用她这翻了五年多的墙练出的娴熟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守台里。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男声:“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琼亦张皇地回头,颇有几分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身后的青年看着有二十来岁的模样,那身华贵的衣服她是见过的,正是苏烨在学府听学第一日穿过的苏氏家服。
是苏家的人。琼亦舒了口气,心叹:简直就是及时雨!
“我是前些日子寄信来报的人,说青枫洼村有一农户,家中主人被车马撞伤致死,伤人者肇事逃逸,现在是来送那户人家的女儿签过字,画了押的字据的。”琼亦向那人走来,举着手中装封严实的字据。
那青年挑了挑眉:“我知道这件事。”他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名苏长铭,是苏氏大公子。”
琼亦“嗯?”了一声,她可没听说过苏家有这个大公子,当代苏氏宗主只有一女一子,人尽皆知。不过,向来机灵的她又想了想,觉得此人应当是旁支的长子,这么自称除了冒犯苏氏本家直系,倒没什么问题。
“那麻烦你看看字据,我相信,苏家绝不会让恶人作恶后还逍遥无事的。”琼亦抬手,将字据递了过去。
苏长铭伸手来接,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来拿走信封,而是手心朝上,捧住琼亦的手后,顺着她的手背缓缓上滑,这才从她手中顺走了信封。
琼亦觉得怪怪的,收回自己的手后搓了搓手背,眉头半蹙。
“姑娘何名?”
“陆溪言。”
苏长铭勾唇一笑:“真是个好名字。”
他说这话时,还贴着向她走近了两步,琼亦愈发地觉得奇怪了,她道:“既然字据已经送到,还希望守台能早日彻查此事,苏公子,告辞。”
“陆姑娘家住何处,夜已经深了,不如让我送你回去?”苏长铭向前走来,抬手轻轻攀在了她的肩膀上,琼亦一阵恶寒,挡掉他的手,回头:“苏公子这是做什么?”
苏长铭合眼笑道:“在下失礼了。”他又道:“陆姑娘,有没有人夸过你声音好听?我这才听了几句,就觉得你的声音可要比这世上最动听的百灵鸟的嗓音,还要好听千倍万倍。”
琼亦过去没怎么听过这种花言巧语,可是经历缢鬼一事,在那段多出的记忆中听到了不少,也算有了点经验,她在心里默默骂了苏长铭几句登徒子,冷脸道:“我知道,再见。”说罢直接快步走开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种人!
琼亦摇了摇脑袋,摇掉一身鸡皮疙瘩,向着青枫镇的方向快步行去。
苏长铭眼见琼亦走远,嘴角抽动,竟笑出了几分狰狞的意味。“陆溪言……”他拿手抵在自己下巴上,“前夜在楼里,唱了几句的,就是她吧。”
那夜。
在琼亦一行人离开云良阁后,来此享乐的苏长铭对无意间听到的歌喉念念不忘,指唤着老鸨把那间屋里的妓女领到了眼前。
他盯着卫莹,叫她唱曲。
卫莹磕磕巴巴地唱了半曲,就被他一脚踹到了地上。苏长铭不耐烦地挠着脑袋,叱道,明明声音差不了多少,怎么你在我这就唱得这么难听!
卫莹捂着身子哭道:不是奴婢唱的……她这话一出,又连忙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苏长铭走到她身旁蹲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冷笑:不是你唱的?我还以为是我撞死了你老子,你特地来祸害我耳朵呢!
卫莹扭过去脸,满面泪水。
恨我?苏长铭抓住她的双手,笑得越是猖獗了,他大笑道:你恨不恨我?
卫莹咬着牙,又是挣扎又是抓踢着他,被苏长铭拽着重重甩到了床上,欺身压了上来,他狞笑道:我倒想让你恨我,恨到想杀了我,但你什么都做不到。
他动作粗暴蛮横,问:在你屋中唱歌的,是谁?
起初卫莹不肯说,但在苏长铭近乎虐待的打骂之下,她将所有的事都向他抖落了个清楚。
所以,在此时见到了琼亦后,苏长铭将卫莹口中“陆氏的弟子”和“陆溪言”联系起来,完全地对应上了。
“娇艳的女子尝多了,这才长成的小姑娘,还真是碰的少。”苏长铭将手中装着字据的信封撕了个粉碎,随手往街头一撒,被秋风当作落叶卷走:“她要求个公道,我偏要让她等不到,时间长了,还不得乖乖来守台找我?”
*
轻功往学府赶去的琼亦在心里想:亏我本来还打算借着守台查查户籍呢!结果这守台里的职人居然是这种人!
身世这事不急于一时,反正急了也没有,要是为了调查线索要被迫和这种人打交道,呸呸呸!
琼亦哼了一气:我才不会再过来了!
*
夜间,宿房。
苏烨一回到屋里,就闻见了浓郁果香的甜糕味,他嚷嚷着问盛玄怨藏了什么好吃的,白了他一眼的盛玄怨还是将提前买给他的那份拿了出来。
“甘棠糕啊,我小时候可爱吃这个了!”苏烨感慨一声,坐在桌边就着茶水吃了起来。他练剑回来,腹中饥饿,吃完一份后居然不过瘾,见盛玄怨桌上还留有一份,伸手要拿,结果被一掌打了回去。
“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留一份干嘛?我帮你解决!”
盛玄怨将那份糕点放进了柜子里:“别闹,给别人带的。”
“谁啊?”
“陆溪言。”
苏烨挑了挑眉:“你才给她带了枣子,又给她带糕点?”
“别说枣子了。”盛玄怨没好气地道:“因为枣子,她好像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因为她知道枣子是我阿姐送的了?”
盛玄怨怔了一下,像是突然被人点拨到了什么似的:“不明白,可能她不喜欢吃枣。”
“她不喜欢的话,你送她的时候她就会说,怎么会后知后觉?”苏烨抽出佩剑掠风,开始每日的精心护剑清洗。
盛玄怨无言以对,转了个话题,从怀中掏出一条用手绢包得细细的手链:“苏烨,你过来看下这个。”
苏烨凑了过来,打开看里边是条桃木链,盛玄怨问道:“这个送人,可以吗?”
“送人?还是给陆溪言?”
桃木避邪,联系到之前琼亦遭遇的缢鬼夺魂一事,苏烨想着应不会有其他人了:“怎么回事?你救了她,现在还天天送她东西?”
“……朋友交情。”盛玄怨目光闪躲:“送这个,只是因为不想她又撞见邪祟而己。”
苏烨啧啧两声,意识到盛玄怨这家伙近来属实有些反常,他又顺手拿起手链,掂量掂量:“别送这个。”
这手链怎看怎像是随便从街边小摊买来的,不过这不足为奇,以盛玄怨为人做事向来的风格,没送尊钟馗像苏烨已经很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