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关了他们一月有余的小院时,守卫弟子已经被撤去。琼亦与晏庭深见盛玄怨回来,忙聚上前来询问情况:“看守弟子方才离开了,你是去找了苏宗主吗?”
盛玄怨点头:“嗯。也向苏小姐打听到了事情缘由。”
提到苏拂晓,晏庭深脑中浮现出那位一面之缘的淡黄色倩影,又问:“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玄怨心想:旁支的龌龊事他们也算是亲历者,便简要说明了目前苏家的情况,并将自己来时探查到的方位简单画了出来,道:“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夜劫狱。”
三人拟定好了行动路线,只待时候来临。
翌日,夜。
盛玄怨三人隐匿行踪来到了起初关压他们的地牢外,令人觉得惊异的是,地牢门口一个守卫都没有。起初他们只觉得是苏宗主设计的诱敌深入的陷阱,于是更加谨慎小心,缓缓潜进地牢,过口空荡,悄无一人,三人这才发现真的一个守卫也未安排。
“怎么会这样?”琼亦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是想等我们带着苏烨出去时抓个正着吗?”她想了想,又道,“该不会苏宗主他其实……愿意放苏烨出来?”
盛玄怨一眼看见了挂在墙上极为显眼的钥匙,走去取下,“应当是了,我们去接苏烨吧。”
晏庭深抓住了他,“等等,莫非是计中计,诱骗我们以为他愿意演都不演地放了苏烨,实则另有埋伏?”
“苏宗主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盛玄怨道。
“是这样吗?”
见盛玄怨笃定的点头,晏庭深才松了手,三人依旧十分警惕地在地牢内前进,不久便依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关着苏烨的那间牢笼。
苏烨早感知到他们的气息,从石床上惊起,扒在铁栏杆内压低声音诧道:“你们…怎么还在苏家?!半夜三更地来这……”
“是来带你出去的。”晏庭深道,见盛玄怨已经麻利地拧开了广锁,将那满是灰尘与锈渍的插销抽出,他抬门拉开,尽量放轻这一过程中的所有动作,古旧的铁门依旧发出了惊声,十分刺耳。
“你们……”
苏烨站在那里望着他们,憔悴又凌乱的面容中满是难以道明的情感,他回头望了望那铺着稻草和书卷的石床,大步出门两手各搭上盛玄怨与晏庭深:“谢了!终于出来了!他妈的我真觉得自己要疯在里面了!……”
晏庭深拍了拍他的背,道:“走。”
琼亦在牢房的转角口替他们把风,见二人已将苏烨接了出来,连忙招了招手:“放心走,没有人。”
“这就能走了?真羡慕。”被他们救人动作惊醒的徐天诚晃幽幽地道:“也救救我们呗,被关一个月了连伤药都不给一颗的。”他半支着身子,蓬头垢面的,几乎认不出是那夜要取他们性命之人了。
琼亦想到他的所为,嘲讽道:“闭眼去梦里想呗。”随后在前探路,领着三人快速离开了地牢。
已上三更的夜格外静谧,见四人东躲西藏地绕出了苏家府,藏匿在地牢外的老者叹了一息:“为何要放他走,就连我提前安置好的弟子也撤去了,拦住他们又有何不可?”
“没有必要,祖父。”苏旻顿了顿,“我想通了,弋阳这孩子性子执拗,挡住他只会让他不顾一切向前冲,现在这般就好。倘若您不信可与我赌一局,他会回来见我的。”
“是吗?”老者捋了捋白须,望向四人消失的方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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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当没人会发现了。”环视四周茂密的竹林,琼亦说着看向苏烨,“苏烨,你还好吧?”
苏烨抹了把脸,应道:“我好的很。”他出逃途中一名守卫弟子都没见到,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们是怎么闯进地牢救我的?把看守的人打晕抬走了?”
见琼亦摇了摇头,盛玄怨替她答道:“一路上都未见守卫,地牢无人把守。”
苏烨听到这话直接愣在原地:“什么意思?是我爹故意放我出来的?”
“开锁的钥匙也挂在墙上显眼处。”晏庭深补充道。
苏烨捏紧了拳,“我爹他,怎么可能甘愿放我走!不可能,一定有问题……”他低头沉思许久:“我懂了,他一定是想让我出逃后又被捕回去,落得个罪上加罪。这一个多月来日日给我送书,见我不学浪费光阴,想趁机安排夫子进地牢来说教……一定是这样。”
盛玄怨沉吟片刻,道:“或许你多虑了。”
苏烨摇了摇头:“我不信……我被关押这么久,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苏长铭他们可从‘大泽’之中出来了?还有那蛀虫苏义,现在难不成还是副宗主?”
“苏义已经死了。”晏庭深按住苏烨:“你别太激动,听我们慢慢说。”
苏烨揉了揉太阳穴,听他们挑重点说了从苏拂晓那里听来的消息。“这么说……”苏烨后背发凉,“我爹在我封禁后的几日就将事情全悉解决了?伯…苏义那人也被他……”
“是‘意外’。”晏庭深道。
苏烨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查清之事中惨死的难民,被当作奴役贱卖的孩童以及偷梁换柱敛下的大批财物,心底所有的不平与愤怒终于有了宣泄,他握拳应道:“是,好死!”
“我爹竟真如我所说那般,将苏长铭二人流放南疆。”他说着,心言:南疆妖域环境恶劣,就算不死在那边,他二人此生回至中土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了。
“我还以为我爹他……忌惮苏义手头的势力,委曲求全……不想竟是我狭隘了……”苏烨咬牙:“我在牢里那么久,太爷爷来见我,我都没明白他为什么出山……既没有抓紧修炼,又没有学知……该死!”
“你们三人。”苏烨抬头直直望向他们:“修为大增啊,现在我倒是拖你们后腿了。”
“别这么说。”晏庭深道,“你为苏家惩恶,受益宜川百姓,还救了那么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难民,怎会是拖后腿呢?”
苏烨喉间一哽:“晏兄……”后顿了顿,“惩恶救人的是我爹,我担不起。”
“揭明恶行也很了不起!”琼亦说。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盛玄怨道,后又加重语气:“真的。”
苏烨咬紧牙,吸了吸鼻子:“多谢!还把你们掺和进我家的丑事里……让我来抱一下!”他说着,张开双臂要把三人一齐抱住,忍住噤声笑了出来。盛玄怨却小心眼地把琼亦隔在自己身前挡了挡。
“我不喜欢念书,不想做满腹经伦的才子,不想做治家政论的族长……我只想做个名扬天下的剑客,带着我的剑出去闯天下,去走江湖……和你们一起。”
“那晚见你们重伤……我真的恨!恨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在场!恨我不能帮你们!还恨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在途中碰到这种事,我以为你们被接出去疗伤,伤愈就离开苏家府了……”
“今夜救我出狱,我都不知该怎么谢。”
晏庭深笑道:“兄弟间的小事,一壶酒就好了。”
“出来了有什么打算吗?”盛玄怨问他。
苏烨肯定地道:“有。本来打算跑的,越远越好,出去见见世面,现在打算回去见我爹。”
琼亦不解:“之前不是还害怕被捉回去吗?怎么现在想着自己回去了?”
“他都放我出来了,我回去见他一面没问题吧?”苏烨理了理衣襟,“我似乎能懂我爹一些了,他现在多半正在等我。”说完这些话后苏烨心头苦笑,不愧人言“知子莫若父”,自己是被父亲算得明明白白了。
“你们呢?”他抬眸:“是要回青枫去了吧?我没可能再回去听学了。”
“知你无恙便好,我们自是该回去听学了。”晏庭深道,盛玄怨也嗯了一声。
“那好,我这边有事会寄信给你们的。”苏烨说着目光落在了盛玄怨与琼亦身上,“刚刚我就想问了,你俩应当是成了吧?”
琼亦一惊,下意识偏过头去,盛玄怨也是掩面咳嗽缓解尴尬,“成了……”他故作镇定地答道。
琼亦红着脸闭上眼睛:“是!都是去年的事了。”
“喔——”苏烨托起下巴拉长了声调,“终于捅破窗户纸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不过真可惜知道消息是这种时候,不能喝点小酒好好聊聊了,可惜啊!”他耸肩叹道,向身后退去一步,“我得抓紧时间了,若等到天亮被一众子弟发现我已逃出牢,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向着逃来时的方向,苏烨转身行去,“大家,保重。”
“保重。”
三人看向他轻功跃起,向府邸奔去。
“苏烨这回应当不会再与苏宗主起争执了吧。”琼亦想着以后听学的日子里再见不到他了,略有遗憾,但是能帮到他,哪怕只有一点,也不枉三人此行。
盛玄怨叹了一息,他与苏烨在这一点上合其相似,只是苏烨向来只愿做他自己,而他早已被期望与责任所扭曲,成了别人的样子。
愿苏烨与他父亲能好好谈谈,解开心结,盛玄怨握拳,心道,我父亲与苏宗主……他们过去又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他又暗想道:不论如何,我与苏烨之间不会变成那样的,不会。
“回青枫去吧。”晏庭深合上的双眼缓缓睁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