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宿房许久,指尖淡淡的湿热感仍然萦绕不散,想到琼亦居然为自己实打实的心底话而抽抽搭搭好一会,盛玄怨心头就像有猫尾儿乱晃,勾的他心痒痒。
她真的答应我了。
将指尖抵在唇前,他缓缓闭上眼睛,脑中升起了琼亦那句有些奇怪的比喻,人如花叶,暗根复杂,易而知面难知心。自己埋在阴暗地底、面目全非的劣根,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好了。
远眺观景,见一片绿意盎然,盛玄怨吐息纳气好一会儿,默默念起了静心诀,很快就平复了心神。
*
常规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琼亦学得也越发刻苦,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分散自己在约亲之事上的注意力。
每年五族的庆春大宴都会在灵气充盈的福地中选,今年的“尽春宴”落在了芍泉的酒华山,琼亦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更别提去过。盛玄怨则用笔墨在她跟前慢慢描绘,将中土山河的盛景说与她听,她这才知晓芍泉位在何处,距离宜泽有多远,也渐渐开始期待起来。
这一日散课后的门外,竟有人守在门旁等候着他们,盛玄怨冲他唤道:“晏兄。”
晏庭深知道他俩已经和好,一如往常云淡风轻的微笑,“玄怨,琼亦。”
“少见啊,晏兄在这儿等着我们?”琼亦走在前面向晏庭深打招呼,盛玄怨跨出门槛:“晏兄有事找我们?”
“过几日就有考核,我在经书上有了不懂之处,想来请教。”
琼亦不明白他一个考试从未掉下过榜首的人能有什么不懂的,在与晏庭深对视后恍然他话中有话:“好啊,有什么不懂的……让我来教你。”
课室门口人来人往,不日前已见有前车之鉴,并不适合闲谈。
来到平日习武的偏僻空处,晏庭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话音不重却字字如晴天霹雳:“苍昱剑问世了。”
二人听此一震:“什么?”
上古有六大名剑,依位次排序分别为元乾、苍昱、折泪、溯隐、雾心、怀衷。每一把名剑都有其神威,否则不会成名,成为流传于世人修道者们口口相颂的传说。现在,晏庭深竟然说排行第二的苍昱剑问世,江湖势必会动荡,掀起血雨腥风。
“是苏烨寄信告诉我的,想必寄与你们的信中也提及了此事。他说半月前江湖中就已出现类似的消息了,最初只当是流言疯语,不想就在前几日,已被证明是事实……”晏庭深继续道:“我以为你们昨日都已拿到信了,昨夜我去找玄怨商讨此事,几趟都未见你在,只能今日在课室外等候。”
“近来我夜宿山间修习,昨日也未去取信。”盛玄怨实话回道,为了加紧提升修为,他已经用打坐炼气代替睡觉休息许久了。
“无妨,想来这种大事早晚都会知道的。”晏庭深语气有些沉缓:“此事非同一般,怕又得惹出腥风血雨,假如苍昱落到哪支门派手中,指不定江湖‘十派’又要重新洗牌。”
六大名剑,算上刚问世的苍昱,已有下落的足有四把:怀衷剑主带着宝剑归隐山林,广遥派凭雾心剑稳坐十派之首几番洗牌不动,折泪剑认主秦寒川。当年……盛玄怨在心中默默想着,当年因名剑“折泪”问世,伏谷小族走落风声后为世人所知,贪欲之下,被屠满门。
那时他还尚未出世,待到伏谷之案查清时已过了近十年,却是让年幼的他懂得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也深知人心欲念深壑。
现今秦寒川背后有盛家,江湖中人再觊觎宝剑,也不敢将目光落到护世古族的盛氏头上。
武林争斗江湖是非,除非闹得太大,五大族几乎很少插手,而今名剑出世,已有昔年伏谷之鉴,定不会不管不问。原则上是隶属哪族的地域由哪族解决,以防造成无端杀戮,伤及无辜之人。
于是琼亦问道:“苍昱剑问世时位于何处?”
晏庭深回答:“长泰。岳家所守之处。”
琼亦心道不妙。
除陆家之外的五族,便是上古流传下的四大仙脉,每一族都有各自的使命。如苏氏传教授礼,福泽惠民;盛氏镇鬼辟邪,平定阴阳;而岳家,坐于北山之巅,守有天下孤本奇珍,更督察着北境魔宗的动向。
现今的人世安宁得益于魔宗被五族十派逐出中土,他们蜷居北境已毫无动静近百年了,时逢宝剑出世,恐怕会有作动作,琼亦心想。
“长泰……”盛玄怨沉吟着:“距离魔宗驻处极近啊,他们恐怕不会放过此次机会的。”说罢心道:也不知这消息流传有多广了,我族又会作何什么反应。
琼亦问:“苏烨他现在在哪?”
“估计已经到了东云山清归门附近,信上说他向清归门传完话后便向长泰出发。”晏庭深答道。
这路途可不近,只靠车马没一个多月都到不了。琼亦在心里算着,到那时苍昱剑怕早已有主。
“你们对苍昱名剑感兴趣吗?”晏庭深望着二人发问。
“自然,那可是上古名剑,作为修士谁人都想见见吧?”琼亦应道:“但你如果问的是将其占为已有的兴致,我倒不高。”
“没兴趣。”盛玄怨说得很干脆,“只是不想看到此剑带来一系列争斗厮杀等麻烦事,你呢?”
晏庭深笑了:“我也没有。可苏烨会追去。”
盛玄怨挑眉:“你要去?”
他答道:“我会去。”
琼亦举手:“我也想去!”
“你觉得夫子还可能放我们出去吗?”盛玄怨只觉得围在这一处商讨的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没可能。”
“没可能。”
二人纷纷答道,结论一致。
“不过玄怨你想走,夫子们好拦你吗?”晏庭深摊手,弯起的桃花眸中带着笑意:“我这回考完试想走就走了,反正我在晏家里举目无亲,不会有什么约束。”
说完望向表情有些凝重的琼亦:“这丫头恐怕……是去不成的。”
“我!”琼亦欲说什么,憋了回去,她想到自己在甲列中岌岌可危的名次,想到还在广阳等着她的竺云萝,想到杨素咏听学前的训诫,一下子蔫了气:“我大概、似乎、也许、可能、多半……哎呦!肯定是去不成的。”
盛玄怨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不去。”
晏庭深未曾想在他口中听到这种答案,只听他继续道:“苏烨是隐姓埋名去的,与苏家无关。我若去了在旁人眼中便是代表盛家,苍昱虽为无主之物,在事情未闹大前也应是北山一脉照管,除非魔宗当真现世,否则轮不上我去。”
晏庭深顿了顿,“你所言极是。”
琼亦望了望盛玄怨,面向晏庭深开口:“你若去了,与苏烨一同,注意安全。”
他微微颔首:“嗯。”
“清明过后五日,在芍泉有场春日宴。”
晏庭深不知盛玄怨提此事有何缘由,继续听着。“能与苏烨在那日碰面吗?我们几位友人小聚,而后送你们走一程。”
时间安排的恰到好处,晏庭深莞尔:“自然可以。”
“那便这般说定了。”
说罢他偏过头去向琼亦道:“与我同去?”
琼亦扬起唇角,“当然。”
*
东云山。
远处青黛的高山烟云缭绕,山脚山花烂漫锦簇,苏烨未寻至山路,便向不远处一拉着只黑水牛的老人问道:“老人家!”他高高扬着手,拉长了声音:“这里是东云山吧——?您可知道上山的路怎么走?”
老人打量起这位少年人普通又平庸的脸,“上山的路?”抬起头望向远处似是在思索,而后佝偻着腰:“没听过,没听过。”
“您这靠山吃山的,不上山吗?”苏烨见他继续向前走,忙追了上去。
“你想上山?上山做什么?”老人并不看他,问。
“这是座仙山吧?我当然是想上去求仙了!”
水牛平静地反刍着草,尾巴一左一右地甩。“老人家,您该不会是话本里写的那种世外高人吧?扮作农家在这里等候我这种有缘人?”
“什么?什么!”老人似乎耳朵不好,嚷道:“我见这山上的人啊!都是骑着棍子飞上去的喽!你不会飞,当然上不去。”
“棍子?我没棍子啊?”苏烨装傻充愣,心道,莫非这老头说的是御剑术,清归门怎可能个个会御剑飞天,定有其他出路,“我瞧您这拐杖挺好用的,要不借我骑一骑?”
老人重重挥手打开他:“去!去!自己爬上山去。”
与老者肢体相触的一霎,苏烨立即觉察到他虽刻意收敛了真气,那力度也不是一个普通老人能有的,定有修为,笑道:“别见人对势啊!”老人疑惑看他:“你这毛头小子说什么呢?”转头加快步子,却仍步履缓慢向前。
“你清归派的首席弟子,不想要了?”苏烨笑谑问。
老人一怔,随后缓缓站直身子,那木然的气质一下子就消失不见:“言之何意?尔是为示威而来?”他苍黄交织的眉下是双阴翳的眼,闪过一抹狠光,“白酆族人?”
“苏泽一族。”苏烨从怀中掏出父亲交给他的信来:“想救回你门下弟子,就备好赔罪礼,让你门派掌门亲自去我苏家府接吧!”
老人先是不动,后迅速抽手夺信,却被苏烨一把子收了回去:“不行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万一是哪个小喽喽……要不你还是领我上山吧,我得亲自交到你们掌门手上。”
老者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儿,额上青筋暴起:“黄口小儿!百般无礼!速速受死!”
「作者有话说:
主角团快要(其实并不快)(隔个十几章吧)汇合了,因为现在(本质上来说)还是约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