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配合训练,八人挑在一阴翳天气,动身前行。
遏关仅是高城延展,无仞山庇佑,因而五族一旦有人手离关的动向,在西戎的阵营前近乎一览无余。为了藏匿身形,琼亦领着他们绕险路,攀裂谷,横踱江面,队中足有五位高阶,御剑前行并不成问题。途中也遇上不少惊险,譬如戎人驻扎在山岭间的军营,时时巡逻,亏在琼亦反应快,提醒众人后由曹弘良掩护大家土遁,才多次逃过眼线。
不日后,他们进入了西境。
在戈壁上穿行时,琼亦没有走上一回的路,她怕自己会想起收留她过夜的妇人唱的歌儿,想起大胡子商人给自己烤的肉,想起这些本与战乱无关的普通人。
古马岩的位置十分隐蔽,即使来过一次,即使琼亦方向感极好,还是多绕了好些天。踏过风蚀的岩地,八人远望石城,琼亦道:“那便是炼制蛊丹的地方了。”
“城内的蛊师对外人格外警惕,我们没有靠近试探的机会,直接动手。”
最初的计划是用火阵直接焚城,可临到此时,谢玉山忽而换了想法,提议道:“不如将蛊师全数杀了,再焚尽石城,一绝后患。”
琼亦摇头:“城里的炼药人气息诡异,太多都服有蛊丹,并不好对付,若要屠城,恐怕我们会有人员伤亡。”可是其余几人并不反对谢玉山此话,除了盛玄怨,他道:“以稳妥为上。”
琼亦想起那时多尔纳满是信任与热切的目光,视自己为族人同胞,今日,却是自己带人来杀戮的,心中刺痛:“这座城中,只有大小祭司是炼蛊的,其余人只是供药,若要杀人,这二人是必杀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可分歧愈演愈烈,许一辰打圆场道:“稳妥的法子还可以再想的,但这城中的蛊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可留。”
苏烨点头:“我们既然来,便不怕伤亡。”
谢颜哑然:“还是怕的。”
晏庭深说:“只要炼蛊供药之人还在,此城被毁,就还会有下一城,还会有千千万万的蛊丹与假修士。”
曹弘良默然不语。
琼亦合上双眼,定定道:“我知道了。交给你们吧,我负责布阵焚城。”
*
以事先备好的焰石做阵源,布置在石城远侧,用来发动天火阵,这是琼亦一早就想好了的。
单人无法维持焚城的阵法,可在场的火行只有琼亦,盛玄怨,苏烨和晏庭深。盛玄怨是在场修为最高之人,自然需在火乱之时入城奇袭,晏庭深望一眼苏烨,率先道,自己火行修得不纯粹,于是维持火阵的任务,就落在了苏烨和琼亦身上。
在动身前,琼亦给他们每个人身上施了术,以抵抗天火燃烧。
谢颜最不想去趁乱杀人,想想火光中的场景,她就会在心底发怵,可她是在场唯一能解毒之人,万一城中有毒物作乱,只有她能护住同伴平安。
“你们埋伏好,待法阵开启就动身袭城。”琼亦接过谢玉山递来的传音法宝,道。
盛玄怨点了点头,领着他们向石岩中遁去。
在怪石嶙峋的风蚀岩上眺望远处,苏烨无奈道:“你还是容易心软,琼亦。”
琼亦并不否认,只让他多出点力,自己念诀施展阵法。
“苏烨,我三师兄在上回激战时,断了一条腿,六师弟也受了重伤,外门弟子更是连丧几人性命。”她的脚下出现了阵圈法环,在咒语之下缓缓隐去。
“这种时候,人总会想报仇和迁怒的,然后永远无休无止下去。”
“可此战本就是戎人挑起的事端。哪怕城中蛊师没杀过人,也洗不掉罪恶。”
琼亦淡淡说着,凝望远处的石城,与两年前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声音随风声拉远:“我只是觉得自己利用了别人,在逃避。多尔纳,他在这座城里。”
苏烨早忘了多尔纳是何人,起初也只是觉得古马岩的名字耳熟,直到她点醒才恍然:“那个被拍卖的男人?我们那时只是顺手救了他,不欠他什么。”
一恩抵一报,这样,能算两清么?
琼亦叹了口气:“他们潜伏如何?”
苏烨用法宝与他们通信,得到的消息是:没有问题,天黑动手。
*
日暮西沉,天色很快黑了下去。
时机成熟,琼亦引动了布设在石城四周的火阵,霎时间,火焰如落星般坠入城里,原本无比宁静的石城爆发出轰鸣,混乱与尖叫随之响起:“火!着火了!”
“哪儿来的火?!”
“天上下火了!这是天灾啊!”
体内真气快速抽空,琼亦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纸,抵在法阵上。
法阵启动是动手的信号,盛玄怨提了提面巾:“动手,两位祭司必须杀了。若遇上实力强的,不要久缠,保命为上。”
六人纵身入城,天火越烧越旺,大多戎人正在全力救火,对闯入其中的刺客毫无提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为首的男人怒道:“这不是天灾!是有人蓄意攻城!去拿武器!快去拿武器!”
“去拿武器!杀了他们!”
城外,即使有苏烨助力,琼亦仍旧消耗不过来,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她知道,只有阵火越旺,戎人越是不安和躁乱,盛玄怨那处的胜算才越大。
阵型终于维持了下来,她擦擦额上的汗,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苏烨,你是个高阶,去帮他们吧,在这儿待着太浪费了。”
“那你呢?”
“我要在此处守着,以防阵眼被破。”
苏烨看一眼远处的火光,又望一眼琼亦,点头:“好。”说罢御剑向火中奔去。
*
面前是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尸体,谢颜手里的双剑直哆嗦:“曹哥,你掩护我!”
曹弘良聚土为盾,道:“嗯。”
许一辰随盛玄怨杀在最前,见他那骇人墨色的剑气,一剑便能劈开石屋,斩裂戎人砍来的长刀,叹道:“盛小兄弟,你好强。”
谢玉山见戎人似想用毒,手里双剑刺上,先他一步抢来了毒药:“哦?麻筋散,小玩意。”说罢将麻粉撒向冲来之人,快步而上,两剑取他们性命。
戎人耐不住火海高温,节节败退,他们听不懂这些突然袭击的中土人在说什么,只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古马岩如此偏僻,实力这么强的几人,是怎么找来此处的。
琼亦站在月下的凸岩上,衣袂飘扬。
“中土人……是不是那时来的女人带来的?!”
“什么时候?”
“一年多以前!不然怎么可能有异族人知道我们这里?!”
“她不是中土人,她是我们的同族!”
“狗屁同族!她是叛徒!!!”
琼亦垂下了眼睫,指间白光点点,似流萤而散。
盛玄怨几人听不懂戎话,对上他们的拼死抵抗,只余挥剑,戎人边打边逃,四散于火海之中,只有一人逆着人群怔怔站着,望着他们。
“去追。”盛玄怨道,曹弘良捻了法诀,遁地追杀而去。
盛玄怨面对着这个丝毫不逃的戎人,毫无半分怜悯地举起了剑,在将要落下的那一瞬,戎人用中土话唤他:“是你吗?盛雪远。”
承影剑停在了半空,就连将要追去的五人也纷纷回首。
盛玄怨压低了眉间,他认出了面前会说中土话的男子,正是多尔纳。
“是你…真的是你……”多尔纳握着手中的长刀,却一动不动,如同失了魂:“是陆溪言…她带你们来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玉山平静道:“因为你们带来了战乱。”
“可她分明是我们的族人,为什么要偏帮你们?”多尔纳举起长刀,近乎歇斯底里咆哮道:“是你们蛊惑了她!她为什么不来,是愧疚还是不敢!让她来见我!!!”
一言既出,在场之人全数僵住:陆溪言,是他们的族人?
她对此地如此了解,甚至知道城中人的作息,知道大小祭司的容貌特征,这些已经不仅仅是偶然得知那么简单了,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
“她不敢来…她利用了我们……背弃了族人,背弃了昆翟,她是叛徒……”多尔纳垂着头,目中满是血泪:“我以为,你和她,那时都是好心救我的……”
“结果,只是利用……”
盛玄怨似乎明白了琼亦为何不愿进城杀戮,唤道:“……多尔纳。”
话音未落,多尔纳猛得将长刀刺入腹中,跪地寻死,他知道,这场灾祸与他逃不了干系,自己哪怕活下来,也再无颜面对族人了。
“怎么回事呀…我有些听不懂了……”谢颜缩在曹弘良身后,小声道。
许一辰诧道:“这男人怕是疯了才在这乱说吧,陆溪言怎么可能会是昆翟人?”
谢玉山无视那具尸体:“快去追吧,祭司还未见到。”
盛玄怨压低剑尖:“走吧。”
*
火势越烧越旺,在搜寻之中,几人逐渐走散。盛玄怨与许一辰一马当先,杀在最前,曹弘良带着谢颜和谢玉山搜寻着可能被漏下的戎人,晏庭深捻了个水诀,进入了火海里。
天火烈烈,高温近乎能将人烤化,晏庭深寻了好久,终于看见了手持法杖,站在火焰深处的老人。
“堂堂大祭司,竟会这么狼狈。”
晏庭深笑谑着,身侧的水罩滋滋直响,天火阵威力太大,即使有两道法符护身,怕也是抵挡不了多久。
大祭司艰难地支撑着身子,火光的照耀下,脸上的沟壑阴影极深:“是你啊……”
“很意外吗?”
祭司狞笑:“是你带中土人杀来的吗?”
“不是。”晏庭深又念了个水诀护身:“我可不会做这种事,有些提前了,会让她生疑的。是素和本家的人,亲自带我们来杀您呢。”
大祭司瞳孔微缩:“你是说……”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素和瑾她派去的人,不照样没一点作用么?”
老人怒震法杖:“大胆!你竟敢直呼……”
晏庭深无奈扶额:“唉唉,我都劝她再等我几年了,可她如此心急,连这些日子都耐不住等,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因此,只能到这儿来,专程送您上路了……”
“你!”大祭司挥杖,周身天火聚为焰浪向他卷来,晏庭深抬手驭剑,照林穿出水罩,正对着焰浪而行,直穿其间,将火焰后的苍老身影轻易击穿,当火焰平复时,只剩一具人尸躺在火海里,流了半地的血。
想杀的人,又少了一个。
“当年是何人给我母亲种下的还魂诅咒,我可是很清楚。”晏庭深走近,淡淡瞥了一眼尸体,顺手将头颅砍下带走,离开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