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琼亦与陆予皓的对局。
琼亦的游追剑法,两成来自于自己的磨炼和领悟,三成来自师父的教导,余下五成几乎全是大师兄的指点,因而对她来说,陆予皓并不好对付。
在修为上,她仅略胜一筹,而在剑术上,全是劣势。
武场之上的陆予皓面噙浅笑:“小五,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啊。”
“是啊。”琼亦拱手,笑盈盈地道:“大师兄可不要手下留情,我也会拿出全力的。”
他笑道:“那是自然。”
击锣声后,二人切磋了近乎一柱半香的时间,由琼亦压他一头,胜了武试,收剑行礼:“师兄,承让了。”
陆予皓收回佩剑,摊手作笑:“小五,胜得很好。”
琼亦也笑了:“是大师兄将我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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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试的第三日,最后一场,琼亦对上了长老闻仪。
这位长老在前两日特地观摩了她的比试,对琼亦的招路和打法有了一定的了解,又借着修为高深,开局便尽占优势。
台下来观战的弟子们,几乎没有人寄希望于琼亦能获胜的。
毕竟,闻仪长老资历老道,他入宗有名气时,琼亦还不知在哪儿呢,经验与年纪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众人也都认为,陆宗主为她安排这样一位强敌,明摆着是故意不想让琼亦通过考核,存心刁难。
可是对琼亦而言,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上分神阶的修士了,上一回与西戎的墨昀孤厮杀,那人的刀风较闻仪的剑气更加凌厉,气焰更盛。那时候的她还需时时分心保护同门,此时,她要应对的,只是闻仪一人而已。
拆过几招后,琼亦基本摸清了这位长老的剑路,稳住局势开始扳回局面,一剑接过一剑,剑林密集,互杀互生,都为游追剑法,难分胜负。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依旧看不出是谁占据上风,台下的明眼人知道,琼亦已经将节奏掰回来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琼亦修为虽然不比闻仪高,可真气稳健,出剑实在是精准,动身速度又快,在剑光厉风的较量中,优势开始向她靠近,直至最后的皎洁剑气,一剑凌如雪,横身过后,直至咽喉,琼亦挑起唇角:“长老,承让了。”
观者惊叹,这场足有半个时辰的武斗,终于分出了胜负,胜者出人意料的是琼亦。
闻仪拂袖感慨:“溪言,你不愧是宗主亲手教出的弟子,剑术当真优异。”
琼亦向台下伸手示意,谦虚道:“长老过奖,您先请。”
陆斌伫于高楼窗边,远望武场比试,见琼亦如他期望的那般胜了,眉眼微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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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试全胜,只余第三事,闯过机关栈道。
琼亦踏上白石崖时,心道:与盛暻的约定还剩五个月有余,我定能在他出苦溟禁地之前,率先破了这机关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一心试探机关,磨炼临阵反应,最终仅用不到四个月就通过了栈道的所有关卡,从第一层顺利过至四十九层境,在险道的另一端离身时,轻功凌风,飘然落地。
至此,陆斌于师门众人前宣道:五弟子陆溪言,就此出师。
出师那日,正值人间四月天,天色瓦蓝,阳光很好。师门弟子们祝贺琼亦心愿已了,杨小思和陆漓舍不得她走,他们一同长大的,早已经将她视作家人,伤心欲绝,琼亦拥抱着小思哄拍,笑着劝慰他们:“我又不是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等云游历世完,肯定会来见你们的,你俩可别还嘴硬当师兄妹了啊。”
正与同门说笑时,有弟子来报:有位公子来到府门外,说是要见溪言师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琼亦猜不到是谁,随禀事弟子去见此人,在府侧的小门旁见到那位公子时,身形凝固,一眼万年。
盛玄怨侧身立着,静候在府外的树下,一袭碧蓝色的轻便袍子,春光透过满树花枝洒在他的袖口上,照得束袖暗纹隐隐作亮,容颜俊逸无双。
“盛暻?”琼亦惊喜交加,提着裙角快步跑来,伸出双臂,与他在府口的桃花树下撞了个满怀,落英飘荡,他扶着怀中的人,笑着说:“我来见你了。”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琼亦讷讷问:“你这么快就从苦溟中离身了?”
“是啊,比预计的快了些。”盛玄怨从怀里掏出了她曾给自己的单只点珠华胜,戴在她发间,道:“半年之约,说到做到。”
他从发髻上收手,顺过她耳侧碎发,轻笑:“这才算做我们的‘重逢’。”
“嗯!”琼亦眸光熠熠,笑着搂住他:“与你说一件事,好消息。今日,也是我出师的日子。”
盛玄怨先是一滞,而后叹道:“这么巧?”
她笑出了小虎牙:“是啊。”
小谈过后,琼亦才知,入苦溟,除鬼煞,盛玄怨只用了三个月,仅次于立族老祖;也知将要云游之事,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乐意之至。
陆斌听说盛玄怨来府,惊奇于琼亦出师的这一日,他正好来此接她,仿佛是二人间的默契,又或是命里注定的巧合。叫人请盛玄怨入银曳苑小坐,望着面前两人,一位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徒儿,另一位是好徒儿所看中的男子,青年俊朗不凡,修为深厚,其实力早已不是同龄弟子所能匹敌的。
盛玄怨拱手唤他:“陆宗主。”
陆斌颔首,问:“小五,今日便要离宗么?”
琼亦点头:“嗯,师父。”她看了盛玄怨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又道:“待我姐姐阿萝掇拾好行李,就该一同离开广阳了。”
“好。”陆斌笑道:“记得这桩婚事,是小公子向我陆氏约的亲,那成婚也该由两族商榷,让我这位做师父的好随份礼。盛玄怨,届时定了时日,我族还需派人去的。”
“陆宗主,我已与她商量好,先云游历练几年,待云游归时,定会置办一场盛大的婚宴,不会失了您徒儿的体面的。”
陆斌面上带笑望着琼亦:“我这徒弟素来向往人世,云游倒是遂了她的心愿,有你陪她,我也宽了不少心。”
琼亦小声念叨:“师父记性可真好。”
陆斌耳力不差:“小五,云游归来,记得回来看看师父和你师娘。”
她满心欢喜地点头:“肯定的。”
陆斌又道:“归时不要少一人回来,也不可多一人回来。”
琼亦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盛玄怨拱手道:“还请陆宗主放心。”
直到二人走出了正堂,琼亦才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颊。
庭院中站有一人,似在等着琼亦,琼亦只见是陆阑珊,不留痕迹地移开了目光,陆阑珊却主动走上前来叫住了她:“哎,陆溪言!”
琼亦抬眉:“嗯,喂。陆阑珊,我要走了。”
“我知道,挺好啊。”陆阑珊拨两拨肩上头发,环手道:“你等这一日很久了。”
“你应该也是。”
她并不否认:“对啊。”又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镜子递来。
“这是什么,法宝么?”琼亦接过这面小圆镜,陆阑珊并未回她话,而是指着盛玄怨道:“便宜你小子了!告辞!”
盛玄怨觉得好生莫名其妙,不理会陆阑珊,凑过去与琼亦一同看那圆镜法宝,好奇问:“这是记仪镜?里面录了什么?”
谁知琼亦瞥了一眼后,脸色越烧越红,赶忙将镜面扣上:“不许看!”那神情半是气愤半是尴尬,嘴角撇着,脚还跺了两跺。
可惜盛玄怨已经看见了,里边留着的影像,是当年酒华春宴上,她醉酒后跑上高台,稀里糊涂地想为自己跳舞,结果给众人献上了一支称不上舞的剑舞,失笑:“陆阑珊还替你记下来了?”
“你还笑?!”琼亦瞪他一眼,又恼道:“陆阑珊她、她是故意记我出糗的!真是!”
琼亦此生最丢人之事,无外乎这一件,推打他两拳后,手忙脚乱地在记仪镜上按着,想要把糗事毁尸灭迹:“怎么删去这个啊……”
盛玄怨从她手中顺了过来:“这个不能删,可得好好留着。”
“欸!盛暻!还给我!”琼亦踮脚去他怀里够,他抬手举得极高,半天够不着,还按着她的头顶把她压回去,恶狠狠地凶道:“盛玄怨!”
“呀?”盛玄怨已经琢磨出了,琼亦不常唤自己的字,一唤指定是动了恼,心里笑着:她争不过只能扑棱棱地发脾气,倒是可爱。将记仪镜递进了她手里:“琼亦,你若将这录画删了,往日再忆起你我约婚之事,可就只有回忆了。”
琼亦望着手里的记仪镜,也是明白回忆终会褪色的道理,可更不想看见自己发酒疯的糗事,干脆直接把法宝塞他怀里:“你爱看你看,别给我看到!”然后提着裙子快步向前跑,去外门的杂务处找竺云萝。
盛玄怨将记仪镜如视珍宝般收好,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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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役住处,竺云萝已用琼亦给她的贮物镯收拾好了行李,见来者不光只是琼亦,还带着盛玄怨,惊讶道:“盛公子怎么来了?”
“竺姐姐。”盛玄怨回道:“我完成了族中交由我的责任,便来接她了。”
陈巡的故居地处洛爻的偏远镇子上,是竺云萝要去往之处,与他二人算作同路,即便不是同路,琼亦也会先将阿萝安顿好,再与盛玄怨一同远行的。
离城前的最后一事,是向亲人告别。
竺云萝端着一盆纸钱,在琼亦与盛玄怨的陪伴下来到了凼央郊地的一处坟山,山野寂静,陈巡的墓静躺在这儿,三人为他烧了纸钱祭拜,竺云萝双手合十,连叩三首,眼底通红却努起笑意:“阿公,您外孙女来看您了,还带了妹妹与妹夫来。”
“我和琼亦都平安长大了,九泉之下,还请您老人家安心。”
“今日,我便要离开凼央了。”
“往后的日子,也都会好好过的。”
琼亦扶起了阿萝,上前烧纸叩首,盛玄怨也拜了几拜,待火纸熄灭后,就此远行,离开了广阳。
「作者有话说:这是他们倒数第二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