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靖站在竺云萝的房屋外,很是明显地感到了法阵的真气波动,这真气有几分熟悉,他无心思考是谁布设的法阵,只是暗道:居然还有护身阵,看来这个医女并不简单。
他来者不善,被法阵拦下无法进入屋中,就在屋外耐心候着。天黑之前,竺云萝果真回来了,他从后方现身,冷道:“站住。”
竺云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歹徒盯上了,回头见不是歹徒,而是盛子靖,更加吃惊,愣愣道:“你!怎么,是、是……盛公子?”
盛子靖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确实是自己从虎爪下救的那位女子,心间想起了赵为的介绍,喊道:“竺云萝。”
竺云萝被他唤了名字,慌忙地应了一声,她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来找她,难道是自己给的药终于起了效果,他的耳疾已经好了么?
盛子靖从怀里掏出芠珠果,嗓音凛意十足:“每隔十日托人给我送一颗芠果,已有近半年。这些,你是从何得来的?”
他眉眼本就锐利如鹰,再一压剑眉,敛低声音,更显无情。竺云萝感到他身上的逼问意味,压迫得她不知该如何回话,下意识后退两步,不知所措。
盛子靖感知她的气息,是个普通凡人无疑,因而心中更是疑惑,见她不说,以为是她不愿说,直直抓着她的手就向屋里走。
竺云萝甩了甩手臂,挣脱不开,被他拖拽着走进了屋中,有她同行,法阵并不拦人,盛子靖轻易挟持入内。
屋内昏暗,他随手点了灯,只见如此简陋的房内,粗木制成的架子上,居然摆有上品深海红珊,铁挂钩上挂了件奇珍绫罗,有各式各样的绣品和数不尽的稀罕玩意,不解更甚,勒问她:“你是什么人?”
竺云萝被他粗暴的举动弄疼了,缩着手:“我…只是一普通人……”
盛子靖冷哼一声:“普通凡人,会有这满屋子的奇世珍宝?”
竺云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琼亦说他不是个善茬,也不建议自己对他抱有什么想法了,眼前他冷言冷语的样子,当真足以打破自己的所有幻想。她道:“这些都是我妹妹赠于我的,并非来路不正。如你所见,我当真只是一个凡人。”
“你妹妹?”他挑眉:“有这种妹妹,却留你一人苦居?”
竺云萝回:“是我将她托付出去的。”
盛子靖没耐心陪她说这些妹妹不妹妹的:“半年前,我随手救你,在那之前你就认识我?可是故意设计的?再者,这半年托人为我带药,就只为了还那不值一提的恩?”
不值一提?
竺云萝眼底微红,稳住呼吸:“……四年前,青枫镇的江口上,盛公子你几番阻拦我潜水救人,将我从江浪里捞起,我便是从那时认得你的。”
又道:“是。我这半年供药,只是为了报恩。对您这等大人物来说,救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对我来说,这条命真真正正是您救下的,何至于如此轻贱我?”
盛子靖默然,脑中回忆四年前自己究竟从江中捞过什么人,似乎想起了陆溪言坠河之事,当时有个女人一心添乱,不就是自称是她姐姐么?
他望着眼前的竺云萝,联系到她方才说过的妹妹,恍然弄清了事:“你,是陆溪言的姐姐?却姓竺?”
又想到,陆溪言好像不是陆氏本家的,是被收为亲族弟子的。如此算来,面前这女子还与自己沾亲带故了。
他眉头轻缓:“方才失言,见谅。”
竺云萝摇了摇头,她知道盛子靖为何而来,带他去院子里见那棵灵树,盛子靖看到这株不及他膝盖高的不起眼矮树,很难相信它便是天下罕见的芠树。
竺云萝绞着双手:“盛公子,敢问我那些药,可还算有效?”
盛子靖道:“也就这芠珠果有点作用。”
“是吗?”她讷讷轻道:“那就好……”
停息半刻后,又道:“我往后,还是会给您送来的。”
盛子靖平素最忌讳之事就是旁人议论他的残缺之处,可面前这竺云萝并不说他的聋病,只提送药,神情不再那么冷峻:“这芠珠果一颗千金,不必这么频繁来送,我的病根冶不好的。”
“那我也愿意。”竺云萝脱口道,又觉得有些失言,抿唇:“愿意将它赠给盛公子。您若身体有伤,总会需要的。”
盛子靖并非不通男女情愫,从她眼底看了个明白,转身就走:“不必。”
竺云萝挽留道:“既然您下山来此一趟,不如吃完晚饭再走?”
“竺云萝。”盛子靖凑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音:“不要把这奇树告诉别人,否则会有无数双眼睛盯上它,觊觎它。届时,谁来了也救不了你。”
竺云萝背后生寒,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
此后,竺云萝还是一如既往地拜托赵为给盛子靖带药。
白日,盛子靖亲眼看见赵为收了药材,晚上在房中却没等到药汤端来,细问才知被下人分去了,留给他的只有那颗不像能吃的果珠。
他用平淡的语气嘱咐了王管事后,每隔十日,都能喝到一碗难喝的药汤。
其实在此之前,他吃过各式各样的药,都无济于事,聋掉的耳朵不可能复好,余下的那只耳朵,听力也逐渐下降。神医曾断言,在他二十岁之前会彻底成为一个聋子,可时至今日已多过了六载,老医师的话并没有应验,即使耳力衰微,他还是可以听见声响,没有成为五感缺失的废人,能不受鬼怪侵害地去除鬼灭邪。
得益于竺云萝送来的芠珠果,他耳鸣的迹象愈少,那只尚未失聪的左耳,也越是健全了。
盛子靖能看出来,竺云萝对他并不是单纯的恩情,她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会闪躲,会遮掩,只会让他更容易看出她的心思。
在此之前,对他有意的很多女人都会露出这种神色。
她如此普通寻常,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写信问过幺弟,芠树是盛玄怨与陆溪言因奇遇得到的,在外无法栽培,只能将种子托给竺云萝照顾,重重机缘下,他才能用芠珠果治耳疾。
如此,也不全是这竺云萝一人的功劳。
他十分牵强地解释着。
*
渐渐的,赵为给盛子靖带来的不只是药材了,有时是熬制得恰到好处的药膳,有时是糕点果子,都是竺云萝亲手为他做的。盛子靖尝了一些,确实如赵为说的那般可口,已是静轩阁中顶级厨师的水准了。
闲暇之余,他偶尔去棽水镇看看那株灵树,顺便会给竺云萝带一些吃食,算作回礼。
一开始,竺云萝受宠若惊,面红耳赤地攥着衣角,盛子靖只是看着她垂头嗫嚅,既不安慰她,也不客套。次数多了,竺云萝也逐渐习惯,她想:对盛子靖而言,这也只是普通的“人情往来”吧。
本不该奢求什么,只是报恩。她暗道:我是托琼亦的福才得了这棵神树,能帮到盛二公子,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了。
盛子靖终于还是耐不住邀请,在她这儿吃了一顿饭。不得不承认,竺云萝的厨技确是精湛,就连普通的乡野小菜都炒制得别有一番风味,很合他心意。
他不爱说话,竺云萝也不善言词。二人在桌边吃饭,气氛静谧,反而有丝别样的和睦,盛子靖在她这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体贴,这种莫名的感受说来奇异,好似太久太久之前,他曾在苏拂晓身上感到的。
她和她并不像。
盛子靖放下了筷子,心想:苏拂晓少女时便眉目如画,袅袅婷婷,今时更是宜川数一数二的温婉美人。竺云萝虽也气质温柔,但容貌平平无奇,不及她的十之有一。
他怎么会将她当作她,更何况自己对苏拂晓全然释怀,多年未见,就连她的模样都要记不清了。
*
林间小路的茶摊边:
“喂!听说了吗?苏泽一族在招亲呢!”
“是啊!各门各族都在传,咱江湖上的人也都想去试试呢!按招亲的老规矩,不就是比武招女婿嘛!”
“哎!但人家可是古脉大族,怎可能不挑条件的比武招亲。我听说啊,要先去嘉溪的苏家府登名记册,然后按品貌入选,不仅有武试,在前还有文试呢!”
“哈啊?那我们这种空有功夫的还指望个毛啊!”
“就是!摆明看不上咱们江湖武夫呗!”
琼亦和盛玄怨在山野间的茶水铺子小歇片刻,就听到身侧之人议论纷纷。
茶水粗制,糕点也不合口味,盛玄怨都懒得碰杯盏,他见琼亦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表情恹恹的,显然是不合心意,就从包裹里取出了前些日买的上品酥,掂一块喂了过去。琼亦张口由他喂食,盛玄怨塞她嘴里一块后,见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拇指从唇上抚过,划下一点糖粉。
琼亦给他喂了一块后,用余光看着那群人,压低了声音:“盛暻,咱们昨日才收到的信呢,今日这消息就满城飞了,坊间口口相传的消息就是快啊。”
他点头:“嗯。”
昨日信上,盛玄怨对苏氏决定招亲略有惊奇,他虽猜到苏大小姐久久不愿嫁人是因心中有伤,更因为族中局势不稳。晏庭深在信上道,他终与苏小姐情投意合了,便猜测,苏拂晓也从年少的情伤中走了出来。
即便如此,盛玄怨还是替晏庭深捏了把汗:以他的出生与家族,苏宗主怕不会那么轻易将女儿嫁给他。
又觉得,倘若晏庭深肯倒插门,入赘苏府,那不可避免地被外边说闲话。现今来的是招亲的戏码,盛玄怨暗道,苏宗主大概也是极满意晏庭深这个女婿的,又不舍女儿远嫁,便用这么一出选试招亲,来为他铺平些路。
琼亦也想明了这些,失笑:“盛暻,你说苏宗主费力搬这出,就差点将晏兄的名儿给写上去了。如此看来,咱们是要去吃趟喜酒了呀。”
他回笑:“是啊。”
昨日那信上道,比武胜出者,三日后即是大婚。算了算日子,盛玄怨道:“琼亦,明日我们就向宜泽行路吧,不说能赶上晏兄的比武,婚宴定是能到场的。”
“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