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李老师,都没有能看到宁宁替自己完成梦想。”
殡仪馆的门口,两男一女站在路边的路灯下,抽着烟。
张宇明跟余莉作为前男友跟前女友,彼此之间倒是没有什么隔阂。
毕竟认识了很久,又算是和平分手。
梅狸猫剧组有不少人都忙着拍戏,赶过来需要时间,他们这两个暂时停工的,倒是要比其他人早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常正伟,他也早到了一段时间。
“对了,还没忘了恭喜你,常老师。”
说着,张宇明望向常正伟,“之前空有影帝的演技,没有影帝的名号,现在终于是实至名归的影帝了。”
“前段时间,我在剧组里头,就只能发个消息给你。”
“好不容易见面了,待会儿……唔,都已经三点多了,那就明天找个机会吃吃饭吧。”
他指的是,人家最近拿奖的事情。
“现在这种时候,别说这个了。”
常正伟摆摆手,“明天吃饭可以,我要吃川菜,你请客。”
该说是上了年纪,更冷漠呢,还是什么呢。
李珍喜离开,他们并没有那么悲伤,就好像当初张煜一样,难过肯定是有的,但还不至于流泪,满脸悲痛。
只能说,就这样吧。
但也不至于在人家殡仪馆门口,乐呵呵的互相恭喜着彼此的成就。
“我请,我请。”
张宇明笑着回道,又看向旁边的余莉,“你也一起?”
“行。”
余莉一根烟抽完,掐灭了,“卢导走了?”
“嗯,上完香就走了。”
常正伟吸一口烟,吐出烟气儿,回着,“挺忙的,卢导,我都没说上几句话,说是明天约了幼儿园那边,要去看学校。”
“是嘛。”
余莉点点头,她没再点第二根,默默站在旁边。
三人没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冬季的深夜,风很大,他们都各自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
张宇明瞧着余莉搓着手哈气的样子,把手抬起来,想做些什么,但一想到现在的身份,却又放下了。
“总感觉,现在没有以前快乐了。”
他看了看里边,正哭着的李家人还有刘家人,“还记得咱们当初拍山村老尸吗?嘿,被卢导吓得直哆嗦,当时好像也是冬天吧?”
“是,从秋天拍到冬天。”
回忆起当时,常正伟那张严肃的脸庞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個时候第一次见梁老师,不,应该说第一次认识到梁老师是个鬼的时候,还记得吗?”
“那怎么会忘,我记得当时是谁,哦,老卫。”
张宇明也是笑起来,“他还装作没看出来梁老师是个鬼,拉着我们打算跑,结果白伟那小子,呆头呆脑的喊了一声梁老师是个鬼!”
“那小子当时是真的傻!”
“所有人都想到了,往后退,就他一个人在那抖机灵。”
他只是这么说着,脑子里都有那个画面了。
“不是,那时候咱们都不知道她姓梁,你的记忆出问题了。”余莉白了他一眼,“他说的应该是,那分明是个真鬼。”
“是吗?”
张宇明有些怀疑,不过也没有反驳,摇着头,“忘了忘了,太久了,都得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唉,那个时候是真的快乐,虽然偶尔也有些害怕,但是……总感觉跟现在不一样,是吧。”
“大家伙都很有,嗯,该怎么说呢,朝气?”
“朝气?什么意思,十年前,我就是你现在的年纪。”常正伟看着他,“不过当时确实跟现在不一样就是了。”
当时大家都很放松,字里行间里,时不时还能透出点趣味儿,让人忍不住发笑。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慢慢就开始严肃起来了。
从离开剧组,开始独自发展,开始卢导结婚了,还是有孩子了?说到底,还是跟年龄有关了。
到了一定的年龄,一些在十几岁、二十几岁都可以暂时回避的问题,不得不被提起来了,需要真正的面对了,再也不能那么无忧无虑了。
考虑得多了,不免的,说话、神态、文字……便慢慢严肃、认真起来了。
“唉……”
深夜里,路灯下,三人的叹气声又响起来了。
不止是严肃了,到了岁数,叹气也多了起来。
要是能一直保持在无忧无虑的那一刻就好了。
但说到底,当人无忧无虑的时候,无非是别人帮忙承担了那份责任,或是父母,或是其他的一些人。
……
“喵。”
阿勇也算是李珍喜的老熟人了,这一次也有跟过来。
回程的路上,他喊了一声。
“毕竟到了这个年纪了,总归是分别要更多的。”
卢正义看着他,无奈的说道,“而且我认识的人,好多都是年纪比我大的,大个几岁也有,大个十来岁也有,像是老张,直接大了我两轮。”
“三十这个门槛,我已经跨过一半了,再过些日子就得奔着四十去了。”
“总不能我在变老,其他人不老吧,那他们老了,也就该走了呗。”
更何况,他认识的人很多。
普通人,可能也就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日常加工作中,关系好到能互相参加葬礼的朋友,可能也就是那么几个。
但他不一样,他的交际圈很广,不止是影视圈,还有一些其他的圈子。
认识的人多了,他又是一个比较让人依赖的人,这方面的活动参加得就比较多。
别说葬礼这样的白事,就是红事他也接到了不少的邀请。
只是比起于白事,比较郑重,红事方面他可以线上发点礼金,回绝了到线上的邀请。
年龄到了是一回事,主要还是交际圈比较广,比较复杂。
阿勇歪着猫头,“喵?”
“人会离开,那不是正常的吗?”
卢正义摸着他的头,“不过你放心,我至少在陪你……陪伱,七十年吧?至少也得活个百岁老人吧,太久了,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别人追求的寿命,在他这里就好像是一句话的事情。
甚至于,他都不想活那么久。
“喵!”
阿勇瞪着猫眼。
“我之前?”
卢正义回忆着,“阿勇,我不会说出这种,我做不到的承诺。”
他的语气,有些认真。
像是一直陪着你这样的话,他不会开口的。
灵物的生命太长,卢正义不会轻易做出承诺。
他活得太久,或者说,存在得太久,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喵!”
黑乎乎的一团,站在机场的椅子上,狠狠的朝着卢正义喊着。
“阿勇,就算怕离别,也别一个人啊。”
卢正义看着他的样子,迟疑着,伸出手掌,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他毛绒绒的猫头,“你总是要学会……”
然而,他的手这一次,并没有如上一次这般对话时,轻易的触碰到对方。
阿勇避开了他的手,生气的看着他。
“别的人,被我强行留在身边,学习和适应人类社会的规矩。”卢正义无奈的收回手,“他们总是想着,早点学会,早点离开,只有你,一直不愿意走。”
“但是分别这一课,你也要学会的。”
“就这一次吧,你一个人出去看看,我……”
说话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喵!”
本来还躲闪着他手掌的阿勇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了。
他猛地朝前扑去,然而面前什么都没有。
机场内,他一只猫急得团团转,到处喊着,叫着。
然而不管阿勇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诶,这只猫怎么回事。”
“地勤呢?地勤!”
“别动粗啊,这小猫还挺可爱的。”
“来,猫猫,来姐姐这里。”
“它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火腿肠……”
耳边,嘈杂的人声不断的钻进耳朵里,阿勇完全听不清,周围的动静。
烦躁,愈发的烦躁。
着急的内心,再加上围上来的人,还有他们发出的声音,都影响了阿勇的情绪。
“喵!”
猛地,他转过头,看向围上来的人,喊了一声。
伴着一股无形的劲风扫过,周围的人不管是衣物还是头发都被这风儿吹起。
这尖锐的猫叫声让人心生畏惧。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不管是那些带着善意的,还是带着恶意的,或是没有什么情绪,很平静观望的人。
他们都诧异的把目光投向那只猫,不,它……真的是猫吗?
而阿勇在喊出后,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后悔。
他那双猫瞳扫视着在场的众人,猛地一回头,跑出了机场。
可他这‘人模人样’的神态,表现,却更让在场的人生出了寒意,汗毛乍起。
在这恐怖惊悚氛围浓郁的时代,人们都不免往那方面思考了。
特殊的人,物,都不免让人心生畏惧。
即使在外表上是熟悉的人,可一旦染上了一些特殊,便会让人不自觉的排斥。
这便有了‘异类’这个词汇。
阿勇是这样,刘保宁是这样。
他是猫,但展现出了与猫不同的特异,在人们眼中便不再弱小、可爱。
刘保宁是一个小女孩,但在她开口,说出‘母亲要死了’这样的预言后,李珍喜便真的死了,这份特异,就连作为父亲的人都难以接受。
他怕有一天,也会从女儿的口中听到自己要死了。
那到时候,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应对?
“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要安慰好宁宁的,她没有办法阻止母亲的死,已经很痛苦了,还要被父亲用那样的行为排斥着。”
在一个没有刘保宁在的小群里,几个人肆意的议论着。
背后议论,同样是作为人的常态。
在李珍喜离开的几天后,梅狸猫剧组认识她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到场祭奠过了。
而现场,刘保宁的父亲对她的态度,他们都是看得见的。
“事情没到那一步,谁能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平静面对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父亲的表现也太明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的关系很恶劣嘞。”
“别的不说,要是哪天拍戏,宁宁突然看着我,我没准也会害怕。”
“唉,谁不是呢,怪吓人的,看谁谁死。”
“这话有点难听了,哥。”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一开始,群里头还有人觉得她父亲的表现不好。
但说着说着,其中一些人细思起来,却又感同身受。
他们也不是怕刘保宁,不喜欢刘保宁,从小看到的一个可可爱爱的女孩,谁不宠着呢?
可奈何,她那双眼睛确实……
虽然说,是个人都会死。
但有时候,不知道总比知道还要,就好像有些人,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但就是不去医院检查。
不检查还好,兴许还能开开心心把剩下的时间过完。
可检查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治疗、躺床上、担心未来、担心钱、担心家人、看着家人因为自己吵架、看着……
杂七杂八的腌臜事儿,还不如不知道。
但没有办法,那就是刘保宁的命。
她因为这双眼睛,天生就比人聪慧,从小就比人懂事儿,还是个童星,小小年纪就有了别人大半辈子都攒不出来的财富和地位。
只要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下去,她的一生可以说很幸福。
只要,她能适应那双眼睛。
而不是说,因为那双眼睛的存在,就怨天尤人,苦大仇深的过着日子。
但这就是她个人的生活了。
“昂,我把阿勇丢机场里了,他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哪能一直依赖着我。”
回到家后,卢正义立刻就被张雪茗给批评了。
“那也得循序渐进啊。”
客厅里,张雪茗不满的看着他,“阿勇跟着咱们生活都多久了,突然之间要让他一个人出去外头,他怎么过?他能不能适应?他连钱都没有!”
“钱……”
卢正义无奈的看着她,她为什么会考虑到这种问题。
曾经,说着要让孩子独立起来的人,现在倒是不舍得让阿勇一只猫出去闯荡了。
“猫猫,猫猫!”
卢永安坐在一边,这边看看妈妈,那边看看爸爸,好半天才听懂了他们说的是谁,张开双臂喊着要找猫猫。
“我并不是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情了。”
卢正义安抚着要找猫的孩子,跟妻子解释着,“但是之前,他都是‘是是是’的回答着,但又没有行动。”
他已经说过几次,让阿勇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之前更是带着他去找了一趟作为灵物的前辈,但是阿勇还是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不愿意走出去。
这要是他们能一直在,那也就罢了。
可他们应有的寿命,比起于灵物的差距,太大太大。
往后的日子,他们不一定能陪得了他。
人的精神寄托可以是人,但不能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