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这么多?”徐嘉盛随手拨弄了一下老仆手里满满当当地帖子,其中不乏有堆金砌玉的,他却看也不看一眼:“都扔了,什么人也敢往我们府上送拜帖。”

    老仆周叔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大少爷,这不好吧?老祖有过吩咐的,有拜帖来他要一一看过的。”

    徐嘉盛不屑地笑了笑,从中抽了一本,翻开一看:“什么极天城顾家斐云真君,听都没听说过,周叔,老祖这两天心情不佳呢,小心送过去连你也要挨一顿骂。”

    周叔连连应是,徐嘉盛还想说什么,却听前头有人喊‘大哥,快走!喝酒去了!’他轻哼了一声,将那本拜帖扔到了周叔怀里,迈着轻快地步伐走了。

    周叔年迈,一个没接稳,拜帖散了一地,他俯着身恭送大少爷离去,转而立刻去将散落一地的拜帖都收拾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有一本散落在了草丛里,那本拜帖是用寒月城中随处可见的宣麻纸制作的,朴素随意,麻宣纸上‘长生’二字随着微风轻颤着。

    “来了?”徐家老祖端坐于静室内,他身穿麻衣,面容清癯,别无配饰,不知情的或许只当他是一位普通老叟,他淡淡地道:“周林,你念念。”

    周叔恭敬地应了一声,他早已将拜帖都筛选了一遍,各家真君的帖子才会送到老祖面前:“极天城顾家斐云真君听闻老祖至寒月城,想要在三日后前来拜会……”

    “那是个老泼皮,拒了他,我懒得见他。”徐家老祖道。

    “哎!哎!”周叔一迭声地应了,他又报了三四个,都被徐家老祖一口回绝,他低眉敛目地道:“白云城白家长留真君道听得您到了寒月城,想邀您喝酒。”

    听到这里,徐家老祖才透露一点笑意:“奇怪,今年倒是知道给我发拜帖了,往年不都是直接拎着酒壶就上门来了吗?”

    周叔笑着说:“上回长留真君来时,您不是三令五申让他下次再不发拜帖就把他打出门去吗?”

    “亏他还记得。”

    周叔又报了十几人,除了有两人叫徐家老祖点了头外其余都被拒绝了,周叔说完了还未走,他记得还有一位‘长生真君’的拜帖来着,怎么就寻不到了?

    坏了,该不会是方才丢了吧?

    他眼中一动,刚想说今日就这些了,那长生真君的帖子看着十分不体面,也非什么大世家出身,不告诉老祖想必也不碍什么事儿,就听老祖道:“就这些了?”

    周叔不敢再瞒,低着头道:“老祖恕罪,还有一位长生真君的拜帖,被老奴不慎弄丢了,老奴这就去寻!”

    “长生真君?”徐家老祖道:“哦?这道号颇有些气象,倒是未曾听说过。”

    徐家老祖闭着双目:“去寻寻吧,若是寻得到那就见一见,若是寻不到便算了。”

    “是!老奴这就去寻!”周叔立即打算告退,没想到老祖又叫住了他:“小五如何了?”

    “五小姐已无大碍,再修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了。”周叔道。

    “老大他们呢?”

    “大少爷兼其他少爷小姐都出门游玩了。”

    徐家老祖轻嗤了一声,随即道:“也罢,都还是少年人心性。”

    周叔见老祖没有再问的意思后便告退,急急忙忙去寻那拜帖,果然就在草丛里寻到了,他翻看着那本拜帖,再看一眼时间,居然是今日午间就来拜访,他也不曾听说过这位真君名号,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他们昨日才落脚,今日就来拜访,可见是有什么急事……再看上面写的事情,是有重宝请老祖品鉴?

    哎,估计又是来投靠他们徐家的真君吧。

    也是走运,光凭着一个道号便得了老祖的青眼。

    周叔按着老祖首肯的几张拜帖都回发了请帖,长留真君也在下午来……不过应该也不碍事,通常这等无名无姓之辈来也不会耽搁太久,倒是长留真君乃是老祖密友,这需得好好准备才是。

    等到了午间,长留真君的座驾终于到了,周叔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迎着长留真君入内,长留真君倒是一副风流相貌,眉目昳丽,未语先笑:“呦,小周,许久不见,你倒是老了不少。”

    周叔连连点头:“您玩笑了!”

    长留真君洒然一笑,折扇一开一扬:“今天我可是正正经经发了拜帖来的,总不能再赶我走了吧?”

    “老祖玩笑话,您来,老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赶您出去!”周叔弯着腰笑呵呵地道。长留真君抛给了他一样东西:“行了,就你会说话,赏你了。”

    “多谢真君赏赐!多谢真君赏赐!”周叔笑容越发殷勤,谢过了长留真君,一路笑着将人引了进去,等好不容易将长留真君送进去,他才又回到了正门口,等着另一位真君的到访。

    约等了大半个时辰左右,这才见到一黑袍蒙面之人缓步而来,一无车架,二无仪仗,要不是停在了徐家大门口,他还以为是个无意间经过的路人。周叔又扬起了恭维的笑容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长生真君当面?”

    那人应了一声,揭下了兜帽,露出了满头白发来,周叔心下瞬间一震,他下意识颤了颤,连笑容都变得僵硬了起来——怎么是这位?!这位上门来做什么?!

    五小姐被这位真君当街割喉的那一幕犹在眼前,老祖不与他计较已经是宽宏,他怎么还敢上门来?!

    来者自然是秋意泊。

    他淡淡地说:“有劳久候。”

    周叔咬了咬牙,道:“您、您客气了……老祖正在里头候着您呢,您请!您请!”

    秋意泊微微颔首,随着一路进了去,这徐家装设得倒挺好,入门便是一片不见底的荷花池,随着步入藕花深处,倒也有那么几分悠然意趣,他看得入神,周叔却是如芒在背,这等连老祖颜面都不给的角色,他们这等小喽喽哪里敢放心?

    真是要命,替老祖引了个煞星进来。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徐家老祖所在的南山堂,还未入内,就听其中有歌饮欢宴之声传来,周叔恭敬地与他俯身作揖:“真君还请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去吧。”

    周叔快步入了内院,与老祖耳语了几句,徐家老祖倒是有些惊讶:“是那一位?他是为何而来?”

    周叔木着一脸张说:“说是请老祖一同品鉴秘宝。”

    可一见到人,就知道对方八成不是来品鉴什么秘宝的——或许是对方昨日确实不知他们徐家,今日是来上门示好的?

    周叔却觉得难,就那种一言不合就能当街割喉的角色,可见其性情。

    长留真君随口问道:“哪一位?叫你这般郑重?”

    徐家老祖摇头道:“昨日来时,小五在街上得罪了一人,叫那人当众……”

    话还没说完呢,长留真君就打断道:“是他啊!他居然还敢上门来?你这脾气是不是也太好了?”

    徐家老祖道:“你不知其中关窍,当时我也道不好,防着呢,对方却还是将小五割喉。”

    长留真君一挑眉:“这般厉害?”

    “嗯,看不出修为来,总不过就是那样。”徐家老祖道。

    他也看不出修为来,排除有什么特殊的神通,要么是大乘后期,要么是大乘巅峰,也没有什么好辩的。他也觉得疑惑,看昨日那真君就知道性情恐怕疏狂,最厌烦仗势欺人一流,昨日若不是小五仗着有他在,数度挑衅,恐怕也不会招得被当街割喉,这样的人哪里会上门示好?来者不善罢了。

    长留真君笑道:“刚好我在,替你掠个阵还是可以的……你是不是算准了知道他要来,特意拉我来垫背的?”

    徐家老祖露出一点笑意:“别胡说,我还当真不知道是他,否则哪里能让人上门?”

    家中小辈被他娇惯的无状,遇上这种,当然是在外约见最是安全,两袖清风,若是能与人谈得来,立即便能化敌为友,难道不好?

    还是那句话,道君开坛布道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平白招惹了道君厌烦。

    秋意泊被引入了厅中,就见一清癯老者与一风流青年对座,见他来了,那清癯老者起身来迎:“不知是道友前来,有失远迎。”

    秋意泊微微颔首:“冒昧前来,还望道友海涵。”

    长留真君一愣,没想到这位长生真君容貌如此举世无双,怪不得引得徐家小五那个娇蛮的注意,就是他在路边上也忍不住得多看上两眼。

    “道友请坐。”徐家老祖一手微抬,秋意泊便顺着坐了下来,徐家老祖道:“听闻道友特携一秘宝来邀我品鉴?我与道友不过一面之缘,由此荣幸,不胜欣喜。”

    秋意泊道:“道友既然有客在,我也长话短说,还请道友一观。”

    “甚好,甚好。”长留真君插嘴道:“道友不要怪我不请自来,听得道友威名,今日特地借了鹿云的地方来开一开眼。”

    秋意泊伸出一手,忽地整个徐家都被一片阴影所遮挡了,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天空中出现了一庞然大物,那物矮胖,像是一只铁疙瘩,可通体散发出的灵力威压却叫两人在这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秋意泊侧脸,近乎锋锐的眉梢微动:“两位道友,此宝如何?”

    长留真君一顿:“道友,你……”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是什么意思好吗?!这法宝散发出的气息连他都觉得不寒而栗,态这就是一言不合这法宝就把整个徐家都杀干净了的意思!

    老徐这是惹到了什么人!居然动辄就要来灭他满门?!

    徐家老祖沉声道:“此宝甚好!绝世二字亦难描述其一二!”

    秋意泊眉目见染上一点笑意,他微笑着说:“道友觉得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长留真君耐不住问道:“只是不知道道友这是何意?”

    秋意泊笑道:“自然是请二位道友品鉴此宝。”

    长留真君道:“既然如此,此宝威力恐怖,还请道友收起来吧。万一这一时失控起来,误伤了人可怎生是好?”

    秋意泊悠悠地说:“这里是徐家,不是我家,我不急。”

    徐家老祖道:“道友究竟是为何而来?”

    “这话不该是我问道友?”

    长留真君不禁看向了徐家老祖,徐家老祖一听得此言,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他道:“道友,冤家宜解不宜结,昨日家中小女不知礼数,也得了道友的教训,我身为老祖,也认了这回事,不知道友今日上门,又是为何?”

    秋意泊颔首道:“听起来,道友也不知情?”

    徐家老祖当真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眼前人还未动手,光出了一件法宝,其中威力便可击杀他回有余,便是长留在此也无济于事,更不必提家中子弟……道君开坛布道,他自然是将家中最有出息的子弟都带了来,若这法宝砸下来,且不说他如何,在家中那些小的,就更不必提了!

    哪怕不在家中又如何?他不在,这一位当真要到处猎杀他家子弟又有谁能奈何?

    长留真君也在拼命跟徐家老祖使眼色——老徐,你哪里招惹来这个煞星的?!

    “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徐家老祖道:“道友不妨亮个明话,若真是何处对道友不恭敬了,我必然重重惩罚,绝不姑息!”

    秋意泊悠悠地道:“既然不知情,那就好办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麻布袋当头向他们套来,也不知道那麻布袋是何法宝,罩来时轻描淡写,但以他们两人大乘巅峰的境界居然拿这区区麻布袋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麻布袋将他们两给套了进去!

    满厅乐人舞姬面面相觑,无人敢置一声,秋意泊饮了一杯水酒,与他们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们是无关的……替我传话给徐家,他们家老祖在我手上,让他们带着人来与我换。”

    “唔……到底是他们老祖,给个三日吧,若三日不来,那我便只好杀了他们家老祖,替我徒儿出一口恶气了。”

    有人颤颤巍巍地应道:“……是。”

    秋意泊手一抬,麻布袋便缩小落入了他的袖中——唔,别说,道君的麻布袋可真是好用啊!好用到他都不舍得拆了研究。

    不过法宝这事儿还是先不提了,先回家再说。

    谁乐意待在这儿啊?

    别人抓了人,就要他眼巴巴上门来求放人?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喜欢仗势欺人是吧,他就把他们家的倚仗抓了,让他们低声下气的把翠衍送回来——一个练气换两个大乘,丢人吧?

    他还想让他们更丢人。

    秋意泊走了两步,又笑道:“对了,不许出去,有人问你们才许说。”

    满厅歌舞伎乐不敢动弹,任凭秋意泊出了门,他还与周叔打了个面,周叔见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此前又见了一眼那威力无匹的法宝,还当是真的化敌为友了,好生客气地将人送到了门外,一路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回了府中。

    等周叔回转,见到满厅歌舞乐人都跪在一侧瑟瑟发抖,顿时就觉得大事不妙,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两位老祖呢……?”

    这才有乐人大着胆子道:“方才那位、那位真君将两位老祖都抓走了!”

    “什么?!”周叔不可置信地道:“胡言乱语!这怎么可能!你们休得胡说!”

    乐人也吓得不轻:“我们不敢胡说啊!周管家!我等只是来做堂会的,哪里敢插手真君们的事儿!”

    周叔面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们……你们……那他说什么了没有?!”

    乐人们又连忙把话给重复了:“那位真君说了,说是三日内叫徐家把人给他送回去,否则就要杀两位老祖替他徒儿出口恶气!”

    “当真是这么说的?!”

    “当真!”乐人们哭丧着脸说。

    周叔扶住了柱子才稳住了身形,他摆了摆手:“快,快去!快去把各位少爷小姐都找回来!务必!要快!”

    “是、是——!”一旁的徐家侍人连忙去了,周叔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好悬歹悬才站稳了脚跟,他也不计较什么,一屁股就坐在了廊下,指着那群歌舞乐人又吩咐道:“把他们都先请去西苑住几日,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再去查,看看是不是哪位少爷小姐抓了人!快!速度要快!”

    一炷香过去,周叔还没等到人的消息,却先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侍卫脸色铁青的来报:“周管家,城中有人放出消息,寻一名唤‘翠衍’的练气期修士,报酬便是老祖以及长留真君,限时三日。”

    周叔气得眼前发黑,他紧紧抓住侍卫的手臂:“这……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侍卫艰难地道:“是……是有几个乞丐满大街的撒单子,抓了人,说是一位真君叫他们做的……我们若是敢杀一个乞丐,照样……照样拿老祖赔命!”

    周叔一口血都咳了出来,这……这是拿着他们徐家的脸往地上踩啊!

    堂堂徐家老祖,先是被当做一个区区练气修士的报酬,又要给区区一个乞丐赔命,他们徐家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不多时,族中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回来了,见家中一片肃穆,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路到了南山居,却见只有周管家一人在。

    “周叔,这是怎么了?”

    “老祖寻我们有何急事?老祖呢?”

    “这是怎么了?我还在外面好端端地喝着酒呢!”

    连卧床修养的五小姐都被请到了这里,周叔咬着牙说:“各位少爷、小姐见谅,不知各位少爷、小姐可抓了什么人?”

    有人一脸茫然:“什么人?我们方来,哪里能抓什么人?”

    “正是,好端端的抓什么人?”

    周叔跺了跺脚,拱手道:“不瞒各位少爷、小姐,昨日那位真君寻上门来,将老祖与长留真君一并抓走,道我徐家三日内不将他的人送回去,就杀了老祖与长留真君……现在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

    “什么?!居然有人能抓走老祖?”几人皆是化神修为,往日里老祖与他们而言不亚于高山仰止,他们不可置信地说:“家里人都是死得吗?居然眼睁睁看着那人抓走老祖?!”

    周叔道:“那位真君……不曾与老祖动手,轻描淡写之间便将老祖抓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那位真君手段高超,绝非能轻易招惹之辈,还望各位少爷、小姐将人交出,也好去换了老祖平安归来!”

    几人都慌作了一团,有人骂道:“谁抓了人,还不快放出来!好好地送人回去?!”

    “我看是不必放在心上!对方或许只是趁老祖不备!老祖自然能平安归来!便是我们没有抓什么人,就是抓了人也不能就这般放回去!否则我们徐家颜面何存!”

    “能将老祖轻而易举抓走,能是泛泛之辈吗?!二弟,是不是你把人抓走了?!你和五妹一向交好,是不是你干的?”

    那油头粉面的化神修士连忙摇头:“我可不敢,那位真君哪里是我敢招惹的?!我看是大哥你抓的才是!”

    “我抓那人做什么!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

    周叔看着吵作一团的各位少爷、小姐,在心中叹息——老祖进行培养了这么许多年,都培养出了些什么来?

    一个两个都担不起事儿!

    他道:“那就不要怪老奴擅作主张了,来人,给我搜——!”

    ……

    另一头,麻袋被揭,露出两张茫然地脸来,秋意泊微笑道:“委屈两位道友了,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两位道友不妨来一座?”

    徐家老祖沉声道:“道友手段通天,何必做此事?”

    言下之意,他们本可以在他家中把话说穿了,有什么问题他当即就替他办了,何苦结仇?

    秋意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微笑道:“那我的脸往哪里放?”

    “你徐家要面子,难道我就不要?”秋意泊目含一点烛光,明明是极亮极暖的,在他眼中却如同一点寒星,忽地有两个着红戴柳的男子进了来,竟然也是两个真君,其中一人笑道:“哎呦呦,今日不知道是谁要做奴家这笔生意?若是您,倒贴也是愿意的!”

    秋意泊侧首笑道:“不是我,是这两位。”

    “拿我弟子来,便可换了这两位走,拿回去做炉鼎也好,做情人也罢,都随你们。”

    长留真君:“……???”

    徐家老祖:“……???”

    不是,有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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