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常觅春暖正好,绮丽嫩萼花草。红绿发枝梢,风来一阵袅袅。别闹,别闹,恐伤琼英蕊俏。”,可凘凘微音,织织形徵,却飐飐迎来一场霙雪,这时光在倏尔间已变换了一二十个春夏秋冬季节。
虽说这时光如尥蹶子的驴儿般欢快,却让我感到像身陷囹圄般无可奈何。
虽说这时光如东逝流水般壮美,却带走了我不少曾经历过的珍贵记忆。
虽说这荏苒时光,更改诸多场景,删替诸多画面,却有些依旧璀璨光鲜,无法被指染,也不会随着时代更迭,而被人们遗忘的东西。它会一直传承,一直存留,一直陪伴,也会继续在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然后葱郁蔚然一片,它就是属于家乡的独特印记。
也许当人们长时间身处在家乡时,并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也不会试着去疼惜它。可是当人们孤独的踏上命运的征程,远离生养的地方,久久郁郁不得志时,当偶然遇见操着同样口音的老乡,说着暌违许久的家乡方言话语时,会泯然一笑,会怦然惊喜,会变得精气神十足,会在顷刻间浸染上最亲切的温柔,也会瞬间拥有最热忱之心。当然了,也会开始舒展紧绷着的阴翳脸色,然后消弭烦恼忧愁,开始坦然的面对眼前的得失,最后兀自跨过去。
当然了,有乡音存在的地方,也必然会伴生着家乡特产的盛行,比如家乡那些风味小吃。当长久在外谋生的游子,听到温暖而亲切的天籁般乡音,同时品尝着熟悉而富含乡愁的家乡美食,那一份来自心灵底端的慰藉之情,也必然会让在外的游子受到极大鼓舞和感到满足,然后铆足力量,继续踏上孤独的人生路途。这就是来自家乡的神奇魅力,是融进每一位游子灵魂深处、喉腔间隙与声带里的,关于桑梓之地的最温馨的特殊振动;也是附着在每一位游子基因谱内、舌蕾与肠胃间的,源出家乡最熟悉的味感讯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乡音。乡音,是一个人籍贯来源的凭证,也是一个人叶落归根的依据。乡音似泉,汩汩的流淌,久久不息,滋润旅人每一寸瘠薄干厬的心田;乡音似火,熊熊的燃烧,烈烈灼焰,燹尽旅人每一缕破土而出的烦愁;乡音似松,谡谡的挺拔着,青青翠绿,供养着旅人每一丝睿智聪慧的灵气。可纵然如此,我却不知道我的乡音具体在哪,或者说,我的口音显得尤为的“混杂”,因为我的家乡满打满算有两个。
我第一个家乡在山西常坡。在我七岁之前,我一直土生土长在我山西姥爷家,这是一个背靠着群山峻岭的山麓小村。虽说这里看似比较偏僻,却盛产着闻名遐迩的、成吨成吨产出的、黑黝黝的被人们誉为“黑宝贝”的煤炭与矸石。因为这里丰腴的矿产资源,所以直到此时,也能经常在山脚下的采矿场中看到一条又一条传送带上运送着碎煤,以及来来往往的、一趟又一趟运送着煤块的卡车。
可由于常年挖煤的缘故,当人靠近采矿场的附近,就愈会感觉到空气质量的严重下降,因为那天上地下一直飞扬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煤灰。当风停时,它顺势堆积在通向镇上的水泥路上,形成蜿蜒的“壮观”的黑色大道,使人们“惊叹”。当风舞时,它却趁机飘飞到邻近住户的家中,在人们的脸色“相依相偎”,让人们羞黑了脸颊。可无论是风起风止,还是车停车驰,它都会特别“调皮”的跳到附近的小溪小泉中,戏弄着清泉清溪,让它们陪着玩乐,甚至还“说服”清泉清溪换上了新的颜色,变成了霸道暗黑款。所幸的是,这一切情况在现在改善了不少,或许是附近的煤矿快挖完了吧!
虽然山脚下的地面上黑糊糊,甚至有些乱糟糟的,但在那峮嶙险峰之上,却绿树成荫,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灌木和乔木,有些甚至长得很矮小。而在这些矮木之中,却孕育有口感尤殊的玲珑娇小的山枣子,以及攒结成片的红彤彤的生津开胃的山楂果,和蕡蕡硕大、果实状若夜明珠的山核桃。因为山民的农耕地也在山上,所以这些天生地养的奇珍异果,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人们解渴解馋的一种消遣方式,而这也成为了我的乡愁。
而在这山村的旁侧,在远离采矿场的上游区域,却有着一泓如银釭月形状的略圆型的大水库。因为是出于供蓄水和浇灌农地以及人们的生活用水的综合用途,所以这座大型水库需要使用数量众多的磐石甃砌而成,因此格外的防水防溃。不过,饶是如此,每年当地还依旧有专人去修补一下缺漏之处,因此可以说是比较安全和保险了。
不过,我妈经常会说,说这个水库的底部生长着许多有门板那么长的巨型大鱼。为什么我老妈会说得这么夸张呢,这是因为我老爸曾炸出来过好几尾这样规格的巨鱼。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个水库太过于覃深,以至于人们不能轻易捕捞,所以才让这些有些年岁的鱼儿越长越大,直至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巨鱼。
当然了,我是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巨鱼,但我就算见到了我也记不住,毕竟那时我年岁太小。不过,虽然这座水库有着一两件不解之谜,但我的成长乐趣却不在这里,而是在靠近水库下游,在人们专门为水库修建的排水渠中。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适逢枯水期时,在排水渠的砂砾石块之间会躲藏着一只只娇小而憨傻的、背甲略微方形的螃蜞。这种螃蜞十分的具有特色,不过不是它外形的特色,而是源于它生性的特色——因为只要我在它的沙穴洞口故意骚动一下,也不用我开挖,它就会故意爬出来,然后被我轻易寻获,所以在很短时间内就能让我捡拾满满一盆,它真是傻到家门口了。
那时的我,因为尚未达到上学的最低年龄,所以我那时的天职就是只管玩耍好就行了。但由于那个年代的山村娃娃,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只有满大山的自然之趣,所以我会前往崮岙之地,好奇的看着牧羊人甩着鞭子,驱赶着一腔腔咩咩叫的、正在悠闲的啃食着草野的绵羊。或是不想远足,我就会和养马的邻家一同前去马槽房,去为一匹匹身形骙骙的山马增添着可口的、已经晾干透了的草料。
当然了,若正值仲夏之季,我最期待的一件大事就是趁着闲暇的午后时光,悄等着面容䎜䎜的凉粉匠吆喝着“凉旋粉,高平凉旋粉”的美妙声音。只见他满山遍野的跑销,肩挑着一根木制扁担,而扁担前后各悬挂着一个竹制箧盒,而在这两个竹制箧盒里分别端放着一大盘尚未启封的膅白色的、或仅剩小半块的碧寒色的旋粉。因为这东西实在是好吃,所以格外受到山村孩子的欢迎,因此特别紧俏。但一不留神,恐怕就只有“望粉生叹”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同村小伙伴吃完。
高平凉旋粉,顾名思义,产自山西高平,以新旋好的品质最甚。具体做法是将做好的粉坨倒扣在一张箅子上,用一个状似罐头瓶盖、有多个均匀孔洞的镟子,从外向里,一圈圈,镟成条状,喷洒上一点凉水,抓入瓷质的表壁纹有花朵的碗里,撒少许盐,浇上一圈芥末油、以及适量的白蒜,再加一点其他的辅料,就可以享用了。
高平凉粉吃起来,不仅有芥末冲到口舌根处的辛辣芳香,这会使人流下像被欺负了的眼泪;再搭配着山西驰名老陈醋的酸爽劲道,更添几分香。当然了,就别提来自凉旋粉本身的泉寒水意了,就像藏进去似的,能让人一客两客的吃着,意犹未尽,特别解暑。
假如,若天公作美,我还能在某些特殊的节日里,在傍晚时刻,在天还未完全暗淡下去之前,前去村里唯一的戏剧广场上,尝着一碗碗刚从红泥小火炉中煮好的、冒着热腾腾气息的牛肉丸子。而当我把碗中的牛肉丸浇满山西老陈醋的醋汁时,那滋味特别的美好。真的,没啥酸味,只剩下芳香馥郁,十分引诱人。
......
只可惜,世事莫测,没想到在我8岁之后,爸爸就谨遵奶奶的“台命”,便带着我和我妈、老姐一同回到了安徽老家。而这次“回乡”,一待近二十年,这成就了我第二个家乡。
虽说安徽是我的第二个家乡,但这个第二故乡却没有友好的欢迎过我,也没有善良的对待过我。我就不提儿时刚来到这里时,被无数个本土人们猛烈排斥了,甚至他们还曾组团揍我。因此当我上小学了,授课的老师也迟迟不肯让我回答问题,可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原因却是口音问题,因为他们听不懂我的山西方言。当然了,我就不提我上完小学时,因为口音这个问题,被无数个校友“友好”问候的惨痛经历了。
虽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催”,但说实在话,长这么大,我真得不知道我的归属地在何方。虽说我如今也在太和老家生活了许多个年头,会说太和方言,也知道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地方特产,但我的口音里却潜藏着来自山西的乡音,它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提醒着我不要忘记第一任故乡,这频频为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所以我每次前往太和购物,或去大新镇取我的快递时,别人都会问我老家是哪里的,因为他们感觉我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而令我尴尬的是,当我回山西探亲时,山西人却诘问我是哪里人。
虽然这流年韶华会更改人许多的习惯,也会磨灭人许多的痕迹,但有些东西,有些问题,任凭它施展各种手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去掺假的,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就好比我到底是哪里人?虽然没人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想,我恐怕是一位灵魂无处安放的孤独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