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琅的话音刚落下,房间中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瑭眸子微微睁大,表情似惊讶似茫然,却还是下意识接过了男人手中的玻璃瓶。
许清琅轻咳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太过奇怪,便试图解释:“你的眼泪有很强的治愈功效,所以我想收集一些,去研究一下,说不定可以从这个突破口推断出你的身份。”
江瑭眨了下眼睛,冲许清琅浅浅笑了一下,并未介怀他刚刚那奇怪的说法。
但……
眼泪真不是那么好收集的。
床上青年攥着玻璃瓶,努力了许久,用力到眉间都皱出清晰的折痕,也依旧没能从眼睛里挤出一滴眼泪。
许久之后,江瑭紧绷的肩背松垮下来,有些垂头丧气般地垂下眼睫,偷偷看向许清琅的视线中似是带着些内疚和歉意。
“没关系。”许清琅安抚地轻拍了下江瑭的手腕,“不急着这一会儿,瓶子你先拿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哭了,记得用瓶子接住收集起来就好。”
江瑭点点头,又冲许清琅笑了下。
许清琅目光柔和几分。
只是一句话就恢复了精神,未免也太好哄了一些,他心想。
隔离室的窗户破损,室内闯入过变异种,需要进行彻底的消杀,许清琅便给江瑭换了一间房。
等安置好青年后,他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咕噜噜’声。
许清琅顺着声音看去,骤然想起来,队员跟他说过,江瑭从被救上来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他拿过床头的干粮面包,撕开包装递给江瑭说:“吃一点东西吧。”
青年好奇地探过头,鼻尖轻耸了下,像是在分辨面包的味道一样。片刻后,他抓住许清琅的手腕,张嘴在面包上轻轻咬了一口。
许清琅微愣,却没有阻止青年的举动。
一小口面包,江瑭细细咀嚼了许久才咽了下去,然后就着许清琅的手又吃了第二口。
许清琅从他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些什么:“你……不会之前不知道这是食物吧?”
江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些羞赧般地垂下了眼睫。
许清琅把面包放到青年手中,又拧开矿泉水的瓶盖递过去,青年便用和刚刚一样的姿势喝了两口,苍白干涸的唇上很快便染上一抹浅淡的水光。
许清琅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江瑭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连这些基础的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
队员在此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注射器:“教授,营养针拿来了。”
许清琅点头,拿过营养针说:“我来打。”
队员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许清琅调试好针头,转身走向床边说:“江瑭,来——”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啪嗒一声,青年手中的干面包掉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猛地往床头角落里缩去。
许清琅愣住,顺着青年恐惧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注射器。
他用手掩了掩针头,轻声问:“你怕打针?”
青年瑟缩在墙角,双臂紧紧裹紧被褥,隔着被子都能看出他正颤抖得厉害。
许清琅轻蹙了下眉,这幅模样,已经不是害怕打针这么简单了。
哪怕已经失去了记忆,身体却依旧本能的对打针、以及之前的检测舱产生恐惧,恐怕在失忆之前,这两样东西曾给对方带来过巨大的心理阴影。
虽然注射的营养针效果更好,但江瑭害怕成这样,许清琅也不愿这般逼迫他。
他让队员拿走营养针,换了口服的营养液过来后,缩在床角的青年这才放松身体,重新缓慢朝他靠近。
许清琅安慰他说:“没事啊,你不喜欢我们就不打,不要害怕。”
江瑭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眶泛红点点头。
似是想起什么一样,他连忙拿出之前的玻璃瓶,瓶口对准眼角后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了两滴眼泪,然后献宝似的把瓶子捧到了许清琅身前。
许清琅一时心情复杂。
他接过瓶子,看着青年朝他笑得欢欣的模样,终是没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语气带着笑,温柔得不可思议。
“乖啊。”
青年弯了弯眼睛,黑眸透着愉悦的微芒。
许清琅收起玻璃瓶,正欲再说些什么,房间门却又被人敲响了。
“教授。”门外的人说,“样本已经采集好了,您要来看看吗?”
“马上。”许清琅应了一声,然后和江瑭说,“我得先出去一趟,你如果有事……”
许清琅的话音骤然一顿。
他突然想起,闯入隔离室里的那几只被冻成冰坨似的鸟怪。
他迟疑片刻,轻声问:“江瑭,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江瑭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像是在问,是不是还需要他再哭一次一样。
许清琅有些哭笑不得,摇头说:“不是这个,你还记得那几只鸟怪闯进房间的时候,你是怎么对付它们的吗?”
青年蹙眉想了想,有些迟缓地点了点
头,像是不太确定。
许清琅便说:“我手里有个样本需要冷冻保存,但是冷冻库坏了,你可以帮我试试看,能不能把样本冷冻起来吗?”
江瑭点头,许清琅冲笑了下,镜片后的眸光透着温柔浅光。
样本室。
许清琅找了个轮椅推他来到样本旁。
那是一具从体型上看极其像人的变异物种尸体,只是皮肤并非人类的皮肤,而是覆盖着细密而令人生怖的黑灰色鳞片,就连面部也不例外。
许清琅本还担心,江瑭看见这样可怖的变异物种会害怕,但对方表现得却比他所以为的要淡定冷静多了。
似乎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变异物种,还不如一根指头粗细的注射器吓人。
轮椅
停在样本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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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悬在尸体上方。
周围人屏着呼吸,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
然而许久之后,样本却无事发生。
江瑭收回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又看了看许清琅,长睫失落地垂下。
许清琅也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已经发现了,失忆的江瑭似乎并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之前能攻击那些鸟怪,应该只是危险情况下被激发出了身体本能而已。
“没关系。”许清琅安抚说,“多采集一些小型样本带回去吧。”
队员们也同样垂头丧气:“是,教授。”
许清琅摘下眼镜,指尖捏住鼻梁用力按压了两下,眉眼间飞速地闪过一抹疲色。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只手攥住。
那只手柔软微凉,攥着他时并未用力,却又仿佛带着些焦急意味。
许清琅放下手,垂眸便看见轮椅上的青年正仰头看着自己,依旧苍白的唇无声开合着,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许清琅辨认了片刻,发现江瑭好像在说:“别哭。”
别哭,青年无声地说,不要难过。
许清琅微微怔了下,轻蹙的眉松开,他勾唇笑说:“我没哭。”
江瑭却抿住了唇角,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盯着许清琅看了许久,垂眸思索了许久,突然自发自地推着轮椅回到床边,又抬手悬在了样本身上。
这一次,江瑭成功了。
样本体表凝结出细密的寒霜,很快周围的空气也被冻结住,将样本全部包裹在了冷冻的寒气之中。
许清琅瞳眸微缩。
周围队员传来惊喜的惊呼声,江瑭收回胳膊,似是力竭一般,垂着头急促喘着气。
队员们的注意力都在样本身上,唯独许清琅注意到了江瑭的情况。
他急忙上前两步,蹲身在江瑭身前:“你怎么样了?”
青年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苍白了些,听到许清琅的问话,他抓住许清琅的衣角,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许清琅反握住他的冰凉的手,在心中叹息一声说:“抱歉。”
江瑭笑了笑,似力竭一般、又带着些依恋似的把头靠在男人肩头,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许清琅抬手轻拍青年的后背,听见脑海中传来的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眼底眸色微暗。
将青年送回房间之后,许清琅来到自己房间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随后双手撑着洗手池,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许知陌。】他在脑海中开口,语气低沉而严肃,【我警告过你,不要随便动你的歪心思。】
许知陌轻笑一声:【我何时动过我的歪心思?】
许清琅眸色暗沉,他抬手撩了一把额前碎发,手上的水沾湿发梢,也露出他略显锋锐的眉眼。
【那你告诉我,他下巴上的指印是怎么来的?】他问,【总不能是他自己捏的吧?】
【原来你是说这个。】许知陌哦了一声,【我就是想看看他脖子上的玉坠是什么,谁知道他皮肤竟然这么娇嫩,轻轻一碰就红成这样。】
许清琅没信他嘴里的鬼话。
【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给我收敛住你的脾气。】他警告道,【你应该很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什么叫收敛住我的脾气?你这话倒是很有意思。】许知陌懒洋洋地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对他做的事,不过是你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而已,难道不是吗?你可敢说一句,你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许清琅握着洗手台边缘的手咻然用力,手背青筋用力到清晰可见。
似不想再和对方多言,也像是有些心虚一般,许清琅不再给许知陌开口的机会,单方面切断了他们之间的链接。
说归这么说,但许清琅知道,若是自己的警告对许知陌有用,他早就无需重复已经说了这么多次的话了。
更何况……
许知陌的话其实是对的。
他闭上眼睛,撑着洗手台站了片刻,长叹口气,带着浓浓的疲惫之意。
许清琅也好许知陌也罢,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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