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回归,祭祖结束,也就意味着整个家族和内府的大小事宜,再度纳入他的掌管之中。
群事厅的管事、执事,还有内府的厅主、局使大小头头们,恨不得把周柏堵在书房内,好让他们能早点把各项事务汇报完毕。
然而周柏却是下令三天内,不许任何人主动找他,自己先熟悉了解情况。
关键是真没空,族内还要举行相应的庆祝活动,这是一个顶级县豪家族的体面。
舞龙舞狮、请戏班子搭台唱戏……三天不中断的流水席,来者有份,这都还好不需要周柏管。
可邀请全县大小家族来参加进士宴,他是怎么也要露下脸的,其它家族不说,苍山同盟的几家必定是族长亲至。
另外就是骑兵的谋划,军队、各个主要作坊、庄园、账簿等等他都要先看一遍,方能大致对局面有个数。
接下来的一下午时间,周柏没有歇脚,先是观摩了那银蛟军小队和高虎等人比试,再就巡察几个集中军营。
说是军营,也就是把庄丁集中安排到祖地附近的几个庄子,那里都布置完整的校场设施,并且以庄子产出的粮食供养可减少损耗。
什么事都可以不管,军队却是需要第一时间抓稳的东西。
这批“老庄丁”可都是周柏规划中的士官,配合后备民兵制度,短时间内就能完成扩张、暴兵。
苍山上面的基业,还有山地营驻军都还没时间看,周柏只是飞到空中,先以祖地为核心大致扫视一遍。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成片联结的田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层层金黄和青绿。
有宁江龙王的特别照顾,北安郡灾情最轻,平苍县更是轻中之轻,虽然同样有影响,但减产也不超过两成。
金黄色的田亩中是将要成熟的麦子,青绿的田亩中则是长出一串串稻穗的水稻,辛劳耕作的农人们在地里仔细打理着,这些便是周族的根本。
接着便是更远的地方,那里是苍山脚下的两万亩新田,全数使用化肥,产量相比往年反而会增长三成以上。
最后是苍山,上面的各类作坊日夜不休全数运转,十万亩山田则是种满番薯、包米、洋芋,灵气的勃发让这些粮种得到充分成长。
这些才是周柏起势的根基!
而气运的表现也确实证明这点,苍山上代表的根基白气,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少部分转换周柏的蓬勃外运,厚养本命。
另外绝大部分则是积蓄成云,聚拢在周族祖地上空,那里同时是内府这个粗糙体制的所在。
一转眼便到了晚上,银蛟军小队十一人于迎客堂安坐,席面菜肴丰富,高度白酒浓郁的酒香令他们坐立难安。
本来按照周柏的想法,是想让他们到自家小院做客,这样可以表示亲近。
但考虑到福伯的休息,还有院子的大小问题,就改为在宽敞的迎客堂招待。
北境武人,哪能不爱美酒。
特别高度白酒这种烈酒,乃是没见过的种类,馋的他们直流口水。
周柏其实早就到了,不过他还是在侧堂站了半刻,对照着手上的情报,观察这些骑士的表现。
面对白酒的诱惑,有的颇为不耐,有的垂涎三尺,可有几人依然保持冷静,心中颇有疑虑,显然不是纯粹的莽夫。
不过就是这样,才让周柏多了几分把握,真要是一根筋的莽夫,那反而不好交谈。
“诸位久等,刚刚回来事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见周柏进来,众人齐齐起身,多有敬重姿态。
不提其它,光是翰林编修的身份,就已是他们眼中的贵人。
为首骑将胡江懂一些礼数,马上拱手行礼道:“哪里,编修大人能与我等同席,可是天大的福分。”
“能与诸位壮士同席,也是周某的福分,还请落座。”
“今天请大家没别的,就是喝酒,喝个痛快,家里自酿的酒管够。”
前世今生周柏的带兵经历可不少,自是知道如何融入他们。
“多谢诸位一路辛苦护送,我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然后骑士们再回敬一杯,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周柏这边没有带人陪酒,可以说是以一敌十一,两轮下来,银蛟军小队这边都被震住了。
“编修好酒量!”
“文章做得好,还敢策马杀敌,现在酒也比我们能喝,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我老刘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您是一个,嗝……”
很快,十一个初次尝到白酒的银蛟军卒,开始慢慢交心,对周柏服气不已。
这些人又哪里知道,周柏是一个二境巅峰的修士,逼出体内的酒精过于简单。
酒一喝多,那便什么话都敢说,加上周柏还在那里诱导,一群人更是借着酒劲倒苦水。
“驻守地方的蛟马骑军,要比在神京城的待遇差很多?”
“以前哪怕断手断脚,朝廷都还能安排一些职位,相应的补贴也能足额发放。可现在哪还有位置,连俸禄都是逐年减少,更不谈其它。”
“地方上各项税收短缺,朝廷还许久没有开拓,我看,唉!”
其实这些军卒也无愧是当世一流的精锐,谈吐间居然有几分见识,不是一昧的抱怨。
周柏摇摇头,一幅为他们惋惜的样子,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堂堂蛟骑,也是如此难熬。你们受伤残疾乃至战死的抚恤,居然还比不过我家庄丁?”
“您手下的高虎,一年前还只是一介山民,纵使勇武超过我等,也无人知晓。”
“只有跟着您,才有这般待遇,养出如此锋锐之气。”骑将胡江这时也敢吐露心声,白日的交手他不敌高虎。
有一个憋了许久的粗莽壮汉也跟着嚷嚷道:“我看还不如离了这蛟马骑军,跟着编修混……”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手上的酒也不喝了,好似瞬间清醒。
酒桌上的所有人,眼中均闪过异色,有的是意动,有的是恍然大悟,也有的是愤怒。
只有周柏心中一动,等到你了。
“你个被酒迷了心的浑货,总督对我等解衣推食,安能说出这种话!”
“编修,兄弟们喝多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胡江先是对着刚才说话之人一顿训,然后又对周柏拱手请示道。
周柏拿起酒杯把玩,久久不语,等这群人彻底酒醒后,方才对后堂喊道:“来人。”
马上,早有准备的两个侍从,便端着两盘银子上来。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兄弟领了辛苦钱,回去先歇着。”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看样子是每人五十两,他们彼此甚至能听到明显加重的呼吸声。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胡江把目光艰难地从银子移开,还是婉拒道。
可以看出,胡江在他们中的声望很高,其他十人虽然急切,却也没有出声阻拦。
周柏摇摇头笑着摆手道:“放心,胡队正,我又不造反,怎么可能让朝廷经制之兵来投靠于我。”
“这五十两是你们长途护送的辛苦费,我不忍为国效力之军卒,生活上过得艰难。”
“快拿了下去吧,我和你们队正还有话要说。”
为什么说雷浩渺这个总督对银蛟军,已经相当不错,只看他们比普通军队高一级就知道。
伍长相当于什长,什长相当于队正。
不过这个待遇仅仅限于军官一阶,普通蛟骑军将士比普通的州军,也就是多个能按时发响。
说来周柏的庄丁军制和朝廷正规军制大体相同,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
虽然对外是称呼为队长、把头,但要不是金兵入侵,得了个乡巡名份,其实是非常犯忌讳之事。
最终,在兄弟们的恳切目光中,胡江还是叹息一声松口,让他们领了银子告退。
片刻后,堂间再度恢复安静,只剩周柏和胡江两人。
周柏没有先开口,胡江反而扑通一声突然跪下,他目光恳切哀求道:“周编修乃是天人,前途远大,请不要让我等难做,只要不是背叛总督,胡某愿效犬马之劳。”
什么是聪明人,胡江就是,这不是妥妥的先发制人。
“我就说你想多了,朝廷和总督都待我不错,我如何会做违背朝廷制度的事情。”
“直说了,我是爱马之人,希望胡队正想办法为我弄几匹蛟马,钱好商量,报酬肯定也不会少。”周柏连忙将胡江扶起来,笑着说道。
听到这里,胡江忽然松了一口气,走私蛟马虽然是明令禁止,但总是能做的。
近些年在蛟马骑军中,可是有不少做这等生意的贵人。
他果断答应道:“大人如果不介意是淘汰下来的蛟马或者尚未长成的幼马,那胡某不才,应是可以为您弄来几匹。”
“淘汰的蛟马我要,被淘汰的兵我也要,你们蛟马骑军中肯定有解甲归田的老兵,可以送到我这里。”周柏深深看了一眼胡江,点点头道。
这话让胡江听完愣住,您这不还是看上他们的人了。
“去岁金人南侵你们知道吧,州里出动过一支兵马来救我们平苍吗?最后虽然艰难打退,可又牺牲了多少子弟,朝廷又可承认他们的功绩?”
“大道理不说,断胳膊断腿的,可以来我这里做骑兵教习;因为小伤或者年龄等问题被淘汰的,可以直接当我的庄丁队长。
有武勇骑术的可以来,有经验我同样收留,和其他庄丁享受同等待遇。”周柏也不嫌烦,反而是详细道来,消除胡江的疑虑。
“大人,我,我……”
胡江面色纠结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周编修没直接挖银蛟军的墙角,可收拢老兵也不像一个正经天人所为啊。
周柏见此又加了一把火:“听闻胡家祖上曾是郡望,后面一步步衰弱至乡族,没有后盾,你这九品队正在银蛟军中恐怕已是极限。”
“汝之父母年过古稀,不知可有考虑过身后事,不成祖灵便入冥土,受那孤独折磨之苦……”
家族父母,顿时成了压垮胡江的最后一根稻草,周柏没有说谎,胡家留下的隐秘中,就有关于祖灵阴福之类的说法。
我起码也要晋升八品乃至七品,这样才能恢复县豪家格,灵域便能多承载两位祖灵。
“此事不算背叛,我答应大人。”胡江不再折磨自己,终于还是点点头道。
“一匹蛟马给你五十两基础分成,十个老兵等于一匹蛟马,其余需要打点的资源都是我出,路走通了,你升官也就顺理成章。”
当胡江拿着两千两的疏通费离开后,周柏明白骑兵扩张的骨干要有了,如黄虎这般的骑将也不愁没有相匹配的战马。
北境多平原,骑兵是必不可少的兵种,在战略程度上,甚至要比步兵高。
但受限于各种因素,暂时只能以步兵来完成前期的扩张。
本来在没接触定州银蛟军,玄衣卫没送上胡江等人的资料之前,周柏都是打算把骑兵建设往后放一放,保持百骑的规模就算了。
可既然有突破口,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初步看了一眼内府财政,这大半年的积累足够他多走几步路。
……
处理完这边,周柏便要赶回小院。
路上远远可见,院内福伯的厢房亮着烛光,新换的窗纸上映照出屋内情形。
一个苍老人影坐在窗前,身后则是一个女子的倩影,他双手搭在老人的肩上,似乎在按肩。
“族长,族长。”
朝着守在院门前的两个家丁轻轻点头,周柏便径直走到福伯屋前,推门而入,里面果然是于月筠在给福伯按摩肩膀。
看到这一幕,周柏的目光愈发柔和。
“柏哥儿忙完应酬了,你看看,筠小姐非得给我按,大半年了,说是你让她来的。”福伯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但精神头反而好了不少,说话中气十足。
周柏没有拆穿于月筠的好意,接过位置,给福伯继续按:“您看看,这不是挺有效的,活血化瘀养护经脉,可以让您长命百岁。”
一缕缕柔和的混元法力,很快就在福伯全身经脉走上一遍,没什么病灶,只能说于月筠确实照顾的很好。
“我活那么久干什么,我只想看着小小少爷出世就满足了。”福伯突然按住周柏的手,转身看了看他们两个道。
“哈哈哈,我倒是愿意,就是不知道某人……”
“周柏你一回来就欺负人,还有福伯,您……哼。”
“哈哈哈。”
于月筠的小女儿姿态,顿时将福伯和周柏逗乐,一时间这小屋内倒也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半个时辰后,屋内烛光熄灭,周柏和于月筠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月色下,两人相互依偎。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给我写的信,我很喜欢。”
“里面的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还有呢?”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