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怒骂陈宓,王安石斥道:“你就不能听静安世兄好好地说么,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不稳重……静安世兄,犬子脾性暴躁,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陈宓笑了笑,看了看犹然忿怒的王雱,道:“元泽兄不是易怒之人,今日为何如此表现?”
王雱满脸的怒意顿时消失不见,深深地看了陈宓,然后笑着点头不语。
王安石笑道:“小友莫怪,元泽胡闹了,说是想看看静安的性情,故此有此试探。”
陈宓笑笑,对此不置一词,继续道:“刚刚所说,一刀一金,刀子不是一天可以铸就,但金子却是现成的。”
王安石皱着眉头道:“银行法?”
陈宓点点头:“先设一大宋中央银行,以利息吸纳各方存款,完成第一笔原始资金的积累;
随后辅以青苗法,完成第一步扩张,继而在大运河沿线城市建设分行,形成一条贯通南北的资金通道;
商人南来北往,以大宋中央银行为依靠,保证资金安全,如此大宋南北贯通,如此庞大的资金量,光是简单地手续费用,就是一座金山银山了;
更别说还有放贷收入、青苗贷收入、资金拆借带来的收益。
另外,各地支行所在地方可以建设成为南来北往的商人的落脚点,银行保证其安全,提供一个安全的交易场所。
商人所在之地,便会形成一处繁荣的交易场所,银行可以租赁店铺、资金拆借等等服务,更能够带来大量的收入……”
陈宓不急不躁,将银行的运作既收入模式一一道来,王安石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依然有些激动。
陈宓平淡的话语后面,便是如同一条流淌的金河。
王安石要变革的第一理由便是富国,而陈宓描绘出来的景象,将是走向富国的踏实一步。
“如何交易?”
王安石问道。
陈宓回道:“银行一旦运作起来,必能聚拢大量的资金,大量的资金出去放贷的部分,还会有大量的资金积存下来,这部分的资金要使其流动起来。
大宋众多弊病之中,有一项便是铜钱严重不足,谓之为钱荒,是因为大宋朝没有可供投资的产业,大家挣到钱,只能拿来买地,但地就那么多,买不到地了,就只能将钱给埋起来,如此下来,大宋的钱监就算是每年造个几千万贯铜钱,都不够那些地主们埋的。
大宋银行以利息勾引这些人将钱存进来,就能够将这部分死钱变成活钱,将这些钱给重新流通起来,钱荒就自然缓解了,大宋朝的商业自然而然就活跃起来了。
如何将钱投送到社会上去,这便是另一项重要的变革了,挣钱难,但花钱还是比较容易的,届时安石公要大修农田水利,这里面便需要大量的资金,另外,各地的管路残破,朝廷也该花钱整修,诸如此类的大工程,便可以将大量的金钱投到社会里面去。”
王安石皱起了眉头:“银行吸纳存款要利息,大量的资金,就需要偿付大量的利息,放贷只能偿付部分的利息,然后银行还要拿大量的资金投放到各种兴修水利道路等工程之中,这些恐怕是没有资金回收的……”
陈宓笑道:“安石公慧眼如炬,这一部分自然不能由银行出钱,而是要朝廷出钱,由朝廷三司出面向银行贷款,然后三司将钱分配道各项大工程里面去,然后由三司逐步偿还。”
王安石问道:“既然是贷款,那就要偿还利息,这些工程本身没有利益,到时候朝廷去哪里找钱来偿还?”
陈宓一笑:“这便是交易的关键部分了,朝廷要重新分配利益,第一是稳定底层百姓。
现如今大宋朝的农民处于最底层,一旦有天灾,第一个破产的便是他们,一旦他们破产,就会形成流民,对整个社会形成重大的冲击,然后危机累积,一步一步的往上冲击,来得多了,朝廷就会垮掉。
所以第一个分配便是得让底层的农民有活下去的可能,只要他们能够活下去,便不会造反。
所以,要给他们土地,土地在哪里,在那些大地主的手里,怎么让大地主心甘情愿的拿地出来,要么就是拿着刀子抢,要么只能拿利益置换。
所以我的想法是,利用银行造出一个规模更大的饼,便是将未来五十年大宋朝最挣钱的行当,从土地转移到商业上。
银行聚拢的资金,经由朝廷分配出去,在各地大兴工程,而工程会造就更大的财富神话。
这些承接工程的、工程的建材供应商、工程的相关上下游都会因此而得益,到时候算起来,土地的收益便显得不足一提了。
到时候朝廷以这种利益交换,让他们出让土地,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底层稳定,朝廷自然就稳定了。
田地在大地主的手里,朝廷收不到税,但在农民的手里,朝廷却是能够收到田赋的,有了大批纳税的农民,朝廷还怕没钱?
而安石公担心的朝廷偿付问题,其实不必担忧,朝廷每投下一笔钱,都会在税收上重新收回来。
比如说造一条路,朝廷将其承包出去,承包商需要招募工人,于是便有上万工人受益,工人拿钱会消费,消费则商户受益,商户受益则朝廷收税;
承包商还得购买各类建材,建材供应商也需要往更上游进行采购,如此原先的一笔钱,便在各个环节流通起来。
商业繁荣起来,商税便会水涨船高,各个方面归拢起来,到时候朝廷依然不会亏本,但整个大宋却是因此而富裕起来。
总而言之,朝廷投在基建上的钱,最终都会转变成为税收的模式回馈朝廷。”
陈宓给银行的作用做了一个总结。
王安石点点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静安近期多多关心官司的问题,先把这个给洗脱,有个清白身,才好报效国家嘛。”
陈宓点头笑道:“还要多赖安石公帮助。”
王安石点头道:“这个是自然。”
陈宓与王雱点点头,便起身离开。
王安石目送陈宓离开,低下头思索。
“爹爹,我总是感觉这什么银行法不太靠谱。”
王雱道。
王安石道:“怎么个说法?”
王雱道:“银行倒是还真有所谓的放贷的吃利息的好处,若是青苗贷能够铺展开来,不仅利农,而且对于朝廷也是一大收益。
往年农民跟地主借贷,都是借高利贷,若是咱们有银行,就不用看这些地主盘剥农民了,而且还能够增加朝廷的收入。
但其余的比如说什么搞什么基建啊,呵,所有的投入都会通过税收回馈朝廷……这仅存在与理想状态下,撒出去的钱还能回得来?
是,朝廷能够收税,但每年能够收多少税,其实都是定额来的,多出来的部分,不过是那些贪官污吏的盘中餐罢了。
还有,什么拿商业利益换农业的安稳……这也是笑话了,有这样的利益,他们干嘛一定要拿地来换,他们一定是全都要!
想要将好处给到农民,那是想也别想的,爹,和这些贪婪的地主是没法合作的,那些奸猾的商人也是如此,诸般法子都没用,唯有用强权强行推下去,这才是惟一的出路!”
王安石听了王雱的话,缓缓地点点头道:“你也别这么说他,静安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也不像你一般与我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想法有些天真幼稚是正常的。
不过想法的确是挺好的,尤其是这银行法对于青苗法的助力,的确是可以减少很多的问题的。
好的想法要采用,不好的就摒弃,这才是变法成功的关键,咱们也要听得进话,不能听到不喜欢的就勃然大怒,以后谁敢向我们进言?”
王雱知错能改,赶紧认错:“是,爹爹我错了。”
……
张载对于弟子的事情是非常上心的,见到陈宓回来,赶紧问道:“如何?”
陈宓笑道:“嗯,安石公是个有信用的,老师您需要起书奏折一份,想陛下为我伸冤,我则是去开封府立案,将证据交予开封府,陛下会予以关注,等结果出来,陛下会昭告天下。”
张载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张载大喜过望说了几句,一回头看到陈宓的脸色寡淡,不由得诧异道:“静安?”
陈宓深深呼吸一口气道:“老师,咱们得做好一些准备了。”
“嗯?”
陈宓看着张载道:“老师,王安石这艘船即将起航,但前面礁石险滩太多,他驾驭不了,怕是不到半途这艘船便要倾覆,咱们不能跟着这艘船下沉!”
张载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宓道:“老师,咱们已经上了王介甫的船了,中途想下是不行的,中途下船咱们的名声就全污了,而且别人也不会信任我们了。
好在我们的目标还是与王介甫是一致的,咱们前期利用王介甫的势,培养出自己的势力,等有足够的力量,就该另立一党了!”
张载惊道:“你要党争?”
陈宓冷笑道:“老师,党争是不可避免的了,变法派天生便有一个对头叫守旧派,王介甫性格强硬,变法过程中恐怕也是非此即彼的性格,党同伐异便是必然之事!
到时候他便会将可以争取的都给得罪掉,那时候便是咱们的机会,咱们要做温和的改革派。
士大夫们其实都有改革的想法,但他们不想动大刀下猛药,想法是对的,但他们也没有能力,到了王介甫这里,其实想法也没有错,但他一样没有这样的能力。”
张载沉默了一下道:“那你怎么确定你就有能力?”
陈宓摇摇头:“老师,我也不确定。”
张载叹息了一下,苦笑道:“是啊,谁又真敢说自己便有这个能力呢?”
陈宓道:“其实对于咱们来说,本来就该壮大关学,所以积蓄力量本身就是符合咱们的述求的,正好借助王介甫变法之势吸纳更多的人。”
张载有些犹豫:“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厚道?”
陈宓笑道:“老师觉得王安石能够成功吗?”
张载想了想道:“恐怕是不能的,听你说了他的主张,他的主张过于激进,一旦执行,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可能成功的。”
陈宓点头继续问道:“那王安石变法后,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张载悚然一惊:“恐怕是如此!”
陈宓笑道:“咱们若是有得选,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加入其中,但现在已经身在其中,那便要发挥咱们的作用,尽量的减少这个变法的冲击。
然后争取在没有造成毁灭性后果之前,接手过来,进行调整,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也说不定呢,而咱们在这个过程之中积蓄力量,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嘛。”
张载毕竟是个大宗师,随机应变的能力是很强的,陈宓的道理点到了,他便是理解了。
“好,尽量在前期影响介甫,执行的过程之中咱们尽量查漏补缺,避免出现大漏洞,这样后期收拾起来也容易一些。”
陈宓笑着点头,跟自己老师商量事情是很舒服的,张载总是能够敏锐的接受他的建议,不愧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张载道:“今日与介甫沟通其他的么?”
陈宓点点头:“如同咱们之前猜测一般,他能够接受部分,但还是以他原有的方案为主,银行法估计可以实行,但只是一个辅助罢了,他们不会过于重视的。
所以老师,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将银行拿在手中,有弟子给你筹谋,三年之后,银行将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且会给你提供大量的人才,到时候关学的势头就不是他人能够阻挡的了。”
张载想了想道:“好,我尽量。”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
师徒二人似乎在密谋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挖人墙角壮大自己,似乎是一种卑鄙无耻的行为,但他们两个都非常明白,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对于这个国家不仅没有益处,甚至有极大地伤害。
他们并不是潜伏在王安石的身后,随时刺出致命的一道,而是准备查漏补缺,让政策不那么尖锐,随时劝谏王安石,行事缓和一些,再温和一些,然后挽救一些要被排挤的人,将他们留在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等到局面再糟糕的时候,站出来接过担子,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情做了会不被理解,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有些人为了维持自身的清白,面对国势倾颓,便不肯投身浑浊的洪流之中。
而有人确实挽起袖子,哪里管里面有什么屎尿杂碎,扑通便往里面钻,能够救出多少人是多少人。
如张载、陈宓一般,陈宓说没有选择,其实哪里没有选择,而是有些选择他不愿意去做。
如这一趟,其实献出银行法,洗去一身腌臜,之后去地方任职,远离风暴眼,等王安石大势已去,再归来,那时候声望也攒够了,也可以接着赵顼继续想要变革的心思,成为中流砥柱,那样子其实是更轻松的。
非不能,而是不愿尔。
……
杨文广一脸的不高兴。
“玉容去见那个陈静安了?”
杨士奎愁眉苦脸:“是啊。”
杨文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大晚上啊,女孩子家家的名节啊!”
杨士奎更愁了。
杨文广闭上了眼睛:“事情查清楚了吗?”
杨士奎点点头:“陈静安的确是被人构陷了,孙儿提审了几个参与的人,除了那个庞邱明,其余的人都招了。”
杨文广点点头:“算是个好消息。”
杨士奎点头道:“姑姑说明日让陈静安提去开封府立案。”
杨文广点头:“便让他试试吧。”
“爷爷……”
杨士奎有些欲言又止。
杨文广皱起眉头:“有话快说,扭捏作甚!”
杨士奎赶紧道:“是,爷爷,昨晚我看姑姑兴高采烈地样子,看起来比嫁人还要开心,莫不是与那陈静安私定终身了?”
杨文广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咆哮出声:“怎么可能, 你这小兔崽子与你玉容姑姑是多大仇啊,来我这里给她上眼药,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杨文广就将杨士奎踹倒在地,杨士奎惨叫一声,赶紧求饶:“爷爷,饶命啊,爷爷,饶命啊!”
适时杨玉容刚练完枪,看到爷孙俩一个打一个惨叫正热闹,她过来好奇地站旁边看了一会,好奇问道:“爹,你打士奎作甚?”
“嗯?”杨文广这才发现杨玉容,不由得气愤道:“这小子,竟然胆敢污蔑你与那陈静安私定终身,你说该不该打?”
杨玉容诧异道:“咦,我不已经是陈静安的未婚妻了么?”
杨文广诧异道:“这是什么说法?”
杨玉容更是诧异:“你不是跟我说了嘛?”
杨文广哭笑不得:“不是说已经取消了么,那陈静安不是不知道这事么?”
杨玉容一摊手:“晚了,我已经和他说了。”
杨文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