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签押房,梅可嘉恢复了阴鸷的模样,瞿洪庆看到他,赶紧迎上来道:“梅兄,府尊大人找你聊了什么?”
梅可嘉微笑道:“无非就是一些套近乎的话罢了,呵呵,找老夫化缘呢。”
瞿洪庆一听倒是放下心来。
这倒是颇为合理的事情。
当官的看不起商人,但需要用钱的时候,却还是要好言相对的,刚刚开春,离收田赋还久着呢,这个时候的确是官府用钱短缺的时候,找商人化点缘倒是正常。
梅可嘉举目四望,瞿洪庆赶紧问道:“臧世兄与小女嫌这里气闷,出去外面透透气去了。”
梅可嘉点点头:“今日应该差不多,咱们回去吧。”
瞿洪庆点点头,使人去寻找瞿光秀以及臧伊去了,一会年轻的男女便回来了。
臧伊看了看梅可嘉道:“东家,聊完了?”
梅可嘉露出笑容点点头:“咱们回吧。”
臧伊洒然一笑:“成,那便走吧。”
说着便一只手搭在梅可嘉的肩膀上,自己斜着肩膀,半倚着往外走去,梅可嘉竟然没有呵斥他。
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陈宓看到这一幕,倒是心下一动。
梅可嘉与瞿洪庆到了外面,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去了。
马车上,臧伊仿似没有了骨头一般瘫软在铺着厚厚毯子上,舒坦地哼哼。
梅可嘉见状笑道:“老瞿的女儿还不错吧?”
臧伊懒洋洋道:“你要觉得不错,不如让给你吧。”
梅可嘉拿手指点了点臧伊:“你啊你,一天到晚每个正形的,人家女孩子多喜欢你啊,你可别坏了人家的名节。”
臧伊撇了撇嘴:“人家的名节就是被你们这些嚼舌根的给坏了,我可没有怎么着人家啊。”
梅可嘉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想成个家?”
臧伊懒洋洋道:“女人都是麻烦玩意,你跟她谈个情,她就想登堂入室,想要掌握你的钱,掌控你的后院,甚至还想将你据为己有,还天天想要规训你,让你成为她想象中的夫君,可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的,你但凡没有点出息,她天天说嫁错了人,你要是有出息了,她又要说你天天在外面跑,不顾着点家里……我才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呢,有点钱,上上青楼,那里面的女子又懂你心里的弯弯绕绕,还不会痴缠,大家一个花钱,一个挣钱,各取所需,多好啊!”
梅可嘉笑道:“可我记得,上次竹楼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的,哦,是了玉竹姑娘吧,要死要活的想要给你当小妾,哈哈哈哈,这就是各取所需?”
臧伊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挠了挠头道:“我就说一个女人不能嫖第二次,怎奈何那段时间没有什么钱,她又愿意打折,就多去了几次,她竟然还认为我对她有意……好嘛,我是对她有意,可这意是冲着解决下面的问题的,她竟然认为我是喜欢她……娘咧!”
梅可嘉笑了笑,也不当一回事,一会道:“你真对瞿家的丫头没有意思?”
臧伊摇摇头。
梅可嘉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别与她接触了。”
臧伊抬起眼皮子,眼睛微微眯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梅可嘉斟酌了一下道:“今天我见的不是祖无择。“
臧伊一下子支起身子来,问道:“你与陈宓谈了什么?”
梅可嘉低声道:“你觉得王安石可靠么?”
听到这话,臧伊又躺了下去,笑道:“王安石靠不住。”
梅可嘉点点头:“这话你以前说过,但那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臧伊笑道:“现在也没有选择。”
梅可嘉仰天叹息道:“今天陈宓说梅家是一头大肥猪,还真的是没有说错啊。”
臧伊笑着摇头道:“几年前我便与你说过。”
梅可嘉叹息道:“可我不甘心啊,不试试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臧伊冷笑道:“努力送自己上砧板的梅老板,现在后悔恐怕是来不及了吧?”
梅可嘉道:“王安石靠不上……张载呢?”
臧伊呵呵一笑:“陈静安此人如何?”
梅可嘉想了想道:“很奇怪。”
“嗯?”
梅可嘉脸上有一些怪异:“传说他只有十六岁,可沟通起来,不像是十六岁,倒像是六十岁。”
臧伊点点头:“他想要什么?”
“很多,但现在想要煤炭。”
“他想要在杭州办煤饼场?”
梅可嘉摇摇头,脸上颇为惊奇:“他想要修西湖。”
臧伊有些惊奇:“修西湖……西湖是需要修缮了,但他要修西湖作甚,还有,修西湖为什么要用煤炭?”
梅可嘉道:“他说……修缮西湖需要一样叫水泥的物事,水泥需要大量的石灰调和,石灰石需要大量的煤炭去煅烧。”
臧伊低垂着眼睑,脑子里快速地运转,口上说道:“那东家认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梅可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说的是,想要避开竞争,煤饼场我们办了,他就不来插手了,他另开一条……嗯,车道,办水泥厂去,修缮西湖,便是给水泥厂开启第一个销售通道,另外,他还筹划着在西湖畔修建一座商业之城,一座用水泥铸造的城市……”
梅可嘉的脸上如同见了海市蜃楼一般之后的震撼,有带着一丝虚幻感。
臧伊的脸上也是露出惊诧之色。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臧伊道:“东家信么?”
梅可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臧伊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沉吟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脸色变得果决起来,浪子气质已经一扫而空:“关键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东家你没有得选!”
梅可嘉苦涩点头:“是,他说得很清楚,王安石不可靠,而我们已经得罪了他,要么我们抱着王安石的大腿一起沉下去,要么就只能……”
臧伊突然道:“他现在提出的要求是只要求得到煤炭?”
梅可嘉眼睛突然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用改变什么策略,只需要私下给提供煤炭就可以了?”
臧伊笑道:“嗯,瞿洪庆打算在办煤饼场上去埋伏陈静安,但陈静安主动避开了煤饼场,明显是知道咱们不敢明面上得罪王安石,所以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梅可嘉皱起了眉头:“他会不会还是想办煤饼场?”
臧伊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他若是聪明人便不该将生死操于他人手上。”
梅可嘉点点头:“没错,只要他不办煤饼场就没关系了,他爱办什么产业便办什么产业去,咱们匀给他一些煤便是了。”
梅可嘉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自然起来,道:“彼人,老夫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便是有你相助,治平二年时候,正是有你,我才拿下盐城十二处盐场,这才有了梅家的今日。
不说这几年你给我的其余大大小小的谋划,就说那事,我就该将感谢你,彼人,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给你。”
臧伊沉默了一会道:“东家给的已经够多了,而且,等过了这事情之后,我也该去汴京了。”
梅可嘉惊道:“去汴京,你要参与科举的话,这时间还早得很啊?”
臧伊点点头:“东家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就在汴京,我要去寻找她。”
梅可嘉更是吃惊:“你还有妹妹,还去了汴京,你不是说你因为家中父母双亡,所以从涟水出来游历么?”
臧伊露出苦笑:“却是要和东家致歉,其实,我并不是臧家人。”
梅可嘉脸上却是没有意外,释怀笑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臧伊也笑了出来:“也是,以东家的手段,自然能够知道涟水臧家没有臧伊这个人。”
梅可嘉诚恳道:“彼人……这个字也是假的吧?”
臧伊点点头:“当年借了臧家的姓,只是为了方便在东家这里混口饭吃,至于这名么,便是取伊人之意,以提醒自己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彼人么,便是那人,那人便是我妹妹罢了。”
梅可嘉点点头:“彼人早该与我说,或许我就可以帮你呢。”
臧伊苦笑道:“此事东家却是帮不了,当年我与妹妹都还小,当年关中大旱,我一家逃亡南下,经过汴京之时,实在是养不活妹妹,便卖了妹妹。
我与父母继续南下,路途中父母也是饿死了,我因为长得端正些,被人收了当书童,才算是侥幸活了下来。
但当年都小,只记得妹妹叫什么,至于卖给了谁,却是全然不知道了,该怎么找也是一头雾水,妹妹当年更小,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说是要寻找,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就不麻烦东家了。”
梅可嘉叹息道:“却是不知道你的过去如此凄惨,是我忽视你了,却不知你本家姓名?”
臧伊眼中含泪道:“本姓施,名彦卿,祖上乃是汉朝时候迁入长安,施氏学开创者施雠便是长安施氏氏族,我这一脉却是没能够保住先祖荣耀,大旱之时,连温饱都是问题,实是愧对先祖。”
梅可嘉惊道:“原来彼人竟是名门之后,长安施氏,可不比臧家来头小。”
臧伊,哦不,施彦卿苦笑道:“东家说笑了,彦卿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能够苟活于世便算是侥幸了,这么多年,不敢以真姓名面世,便是怕辱没先祖之盛名罢了。”
梅可嘉劝慰道:“彦卿却是不必如此,以你之才学,科举不过是囊中之物,等你高中,由你开枝散叶,届时重振施氏族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施彦卿轻轻拭去眼泪,微笑道:“谢谢东家劝慰,彦卿多年孟浪,东家包容,彦卿感激莫名,去汴京之前,彦卿会帮东家梳理好这些事情,也算是全了咱们之间的恩情。”
梅可嘉却是笑道:“彦卿,你要离老夫而去,老夫却是不让的。”
施彦卿惊诧道:“东家,咱们以前可是说好了的,我为你效劳,但要有随时离开的权利的……”
梅可嘉赶紧道:“彦卿莫要着急,你且听我细说,并不是老夫不放你,而是有一些情况你还不清楚。”
施彦卿看着梅可嘉。
梅可嘉道:“我与那陈静安聊了,除了前面跟你说的那些,陈静安还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却还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施彦卿静静地听着梅可嘉娓娓道来,脸色却是越来越是凝重,到了后面,俨然是带了震惊的神色。
梅可嘉说完之后,问道:“彦卿,你觉得如何?”
施彦卿断然道:“东家,我要见陈静安!”
梅可嘉喜道:“此事可行?”
施彦卿摇摇头:“尚未可知,但……很有趣啊!”
听到施彦卿如此说道,梅可嘉更是欣喜,点点头道:“嗯,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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