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五所朱红大门紧闭,院中黑漆漆一片,只其中一间屋子亮着烛光。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个宫女走出来,手上端着个大木盆,吃力的走到墙角,哗啦一声将水泼尽,她轻轻放下木棚,想要靠着墙根歇息片刻,转眼间余光好像瞥见一个人影:“谁?”
她左右逡巡,却并无半个人影,宫女的样貌也在灯光中一闪,竟是春草。
“春草!春草!”屋里突然传出老太监尖利喑哑的叫声,春草连忙拿起木盆,连声应着小跑回去。
身后,尹灵鸢从阴影中走出来,悄悄跟在春草后头。
屋里,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太监光着脚,裤腿挽到膝盖,两边各一名女子在帮他揉捏脚踝。看到春草回来,略略抬起眼皮,拉长声音问:“泼个洗脚水,怎么这么久啊?”
春草抿抿唇,垂手站着,不说话。
老太监却愈发来了兴趣,两脚轻轻一瞪,跪着的两个女子立刻明白,松开手伺候他穿上鞋子。
老太监慢悠悠的踱到春草身边,绕着她转了两圈,口中啧啧称叹:“有些人呐,就是看不清形势,还以为自己是得宠的春淑女呢,娇贵的呦,啧啧。”
春草只觉浑身不自在,努力想要躲避这老太监的目光。
“哎”,老太监作势叹了口气,“你们啊,一个个的整日做着重新伺候皇上的梦,咱家说的话从来听不进去,既如此,不如就跟红儿似的,回自个屋子躺着去舒坦。”
话落,屋中的三人同时一震,跪着的两个忙不迭求饶:“花公公明察,但凡您吩咐的,我们都愿意做的。”
老太监花大喜撇了她们一眼,满意的点点头,复又看向春草,春草终于忍不住,颤着声音开口:“花公公,我的银钱首饰全给了您,您就放过我吧。”
尹灵鸢趴在窗口看了个一清二楚,知道老太监口中的红儿就是白日里偷人参的张氏口中的姐姐。
白日里张氏喊出那句话后,尹灵鸢担心御花园人来人往,便将人带回樱华宫,听她说了北五所的现状。
采女们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虽然伺候过皇上,但天长日久的被冷落在这里,早没人把她们当回事。
总管太监花大喜一手遮天,对那些年轻尚有姿色的采女还能客客气气,而对于如张氏这般年纪稍长,或者如春草这般遭皇上厌弃的,便以折磨她们为乐。
花大喜不敢明着打骂,便用那些细碎的功夫折磨她们。
红儿就是因为不堪忍受折磨,言语间顶撞了他两句,便被花大喜强迫整日躺在床上,不准起来,就连每日的饭食,也只许她在床上躺着吃。
一开始还好,红儿整日辛苦的身子也算是得到歇息,可是十天、二十天……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难受,浑身酸痛,喘不上来气,双腿仿佛失去知觉,她想起来,可是花大喜派了人日夜看守,根本不容她离开床褥半寸。
渐渐的,红儿身下的皮肤开始溃烂生疮,每日里痛苦难当,双腿干瘪萎缩,上半身却因为缺乏运动慢慢胖起来,三个月后,红儿再难站起来,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
看守她的人都走了,张氏终于觑得机会前来探望。看到好姐妹这个样子,万般无奈之下才去偷尹灵鸢的人参。
而张氏说的吃人参后好转,与其说是人参,不如说是灵泉水的功效,只怕她园子里随意挖颗菜蔬,也有这效果。
尹灵鸢难以置信,皇宫大内,那些人好歹也是齐烨的女人,竟然活得如此凄惨?这才说服聿泽,跟她到北五所一探究竟。
“我这是为你好啊!”屋内,花大喜咬牙切齿,“你们不是都想伺候皇上吗?这般笨手笨脚的,如何能入皇上的眼?本公公这是替皇上调教你们呢,春草啊,你要懂得知恩。”
最后一句话凑到她耳边,让春草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明白自己若再不从命,就要落得跟红儿采女一样的下场,她死命攥着拳头,放低姿态柔柔道:“请,请花公公教我。”
“这就对了。”花大喜满意的点点头,复又坐回座位,指着凉透的茶水道:“先去泡盏热茶来喝。”
春草低声应了,大半夜的点炉子、烧水,终于泡好一盏热茶双手奉给花大喜:“公公请用。”
“这么久。”花大喜不满的咕哝了一声,伸手去拿茶盏,甫一触碰便哎呦大叫:“你想烫死我啊!”
茶盏哗啦一声,整个倾倒在托盘上,滚烫的热水顺着托盘边沿趟下,碰到春草举着托盘的手,她被烫的一哆嗦,本能的撒手,木托盘连带着上头的茶杯一块摔了,瓷制的茶杯碎裂一地,热水混着茶叶溅的满地狼藉。
“朽木!朽木!”花大喜气的跳脚,“这般粗笨不中用,还如何伺候皇上?”
春草手被烫的红了一片,不敢出声,唯唯诺诺道:“我,我再去泡一杯。”
“再泡八百杯也一样!”花大喜捏着嗓子尖叫,指着地上的碎片:“还不将这里给我打扫干净了!”
“是,是。”春草低低应了,屈辱的弯下身子伸手捡拾地上的碎瓷片。
“等等?”忽然又听花大喜叫了一声,接着他蹲下身子,用两指捏起春草的袖管:“啧啧,这一双柔夷若伤了,日后可怎么伺候皇上呢?看这红红的,烫到了吧?”
他声音越是轻柔,春草便越是害怕。
果然,只听他下一句接着道:“烫成这个样子,得好好养着才是,不许用手了。”
“公公?”春草颤抖着出声。
“用嘴。”花大喜笑得得意,“这些碎片子,都用嘴给我捡干净,还有地上的茶叶,全都给我舔喽!”
春草如遭雷击:“求花公公开恩!”
花大喜却仿佛找了什么天大的乐趣,兴致勃勃的转身:“你们两个,拿蜡烛来给她照亮。”
两名女子不敢违拗,一人捧着一个蜡烛站在两边。
“捡啊。”花大喜催促。
“花公公……”春草泪莹于睫,在花大喜的瞪视下,终于缓缓伏下身子。
“可小心着,若是再伤了嘴,真得跟红儿似的好好养着了。”上面传来花大喜愉悦的声音,春草身子一抖,不由更加小心。
两旁站着的女子一动不动,手中蜡烛燃烧久了,滚烫的烛油顺着蜡烛流下来,落到她们手上,也不敢吭一声。
尹灵鸢实在看不下去了,砰的一声推开门:“花总管好大的威风!”
聿泽阻拦不及,无奈的跟在她身后。
“什么人?!”花大喜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抢过其中一人手中的蜡烛,凑近尹灵鸢的脸照亮:“毓,毓婕妤?”
“花公公还知道我是谁啊?”尹灵鸢厌恶的道,“可你却忘了自己是谁!她们可都是采女,皇帝的女人你也敢这般残害,想死就直说,何必如此费工夫。”
“毓婕妤在说什么?老奴,老奴实在听不明白。”花大喜弓着身子行礼,眼角余光却越过尹灵鸢,往她身后打量。
尹灵鸢居高临下:“既然不明白,就做个糊涂鬼好了,春草,还有你们两个过来,跟我去见皇上!”
春草仿佛见了救星,连滚带爬的躲到尹灵鸢身后,另外两个女子却面露不忍。
尹灵鸢刚要再开口,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众小太监一字排开,将尹灵鸢后路堵的死死的。
花大喜慢慢站起身:“毓婕妤一个人来的吧?”
“嗤”,尹灵鸢了然一笑,“花总管难不成还想残害宫嫔?”
“老奴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呢”,花大喜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浑浊的双眼透过烛光射出一抹阴狠:“只是荣妃娘娘看您不顺眼许久了,婕妤漏液离宫,荣妃趁机图谋不轨,不小心害死了婕妤,可真叫人惋惜呐。”
“公公打的一手好谋算”,尹灵鸢淡定依旧,她身后的含绿却不自觉迈开一步,看看形单影只的尹灵鸢,再看看人多势众的花总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尹灵鸢不管她,只看着花大喜:“公公有本事,只管使出来。”
“那就别怪咱家了”,花总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动手!”
太监们得令,一拥而上便朝尹灵鸢攻来,可冲到她身前一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不能近前半分,想要挣扎,却发现动作迟缓,竟然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尚来不及反应,一记飞脚踹来,正中其中一人胸膛,那人飞出去老远,狠狠惯在墙上,再也起不来。
尹灵鸢侧身,顺手抢过花大喜手上的蜡烛朝人群里扔去,聿泽暗中裹挟灵力,蜡烛砸在一人额头,竟砸的直直朝后晕了过去。
春草和另两个女子具是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女子。
尹灵鸢又踹翻一个,冲着三个女人吼:“愣着干什么?报仇的时候到了!”
三人瞬间清醒,另一个拿着蜡烛的当即学尹灵鸢,将手中蜡烛砸出去,正中花大喜脑门。
“哎呦!”花大喜痛呼倒地,砸蜡烛的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跟聿泽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尹灵鸢左右开弓,打的小太监们落花流水,修炼了这么久,她终于第一次见识到自己的灵力之威。
春草三人受到鼓舞,再加上心中怨恨,抓着花大喜死命奏,扯头发的扯头发、砸木板的砸木板,春草根本不顾自己手上的烫伤,长指甲在花大喜脸上挠出道道血痕,那发狠的劲儿,直恨不得将自个指甲都挖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