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侠，你可是从头到尾到听到了？”
两人斗得夜月无华，陈家洛依然彬彬有礼。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跟人说。”陈程回应说。他的意思是不会把陈家洛这种献女的行为说出去，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了颜面。
但陈家洛理解的是陈程不会透露弘历的身世之谜。他说：“多谢。此事实在是干系重大，还请陈少侠顾念大家都是反清义士。”
陈程气极反笑：“陈总舵主，果然厉害。”
陈家洛这当然听得出是在反讽自己，便说：“我知道陈少侠不认可我的作为。可为天下苍生计，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陈程依旧冷笑：“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大英雄吗？便是陈总舵主这样的人。”
陈家洛也不着恼，轻叹一声：“少侠不必处处讥讽，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陈程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说的是你么？我说的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像陈近南的人这样的人，反清必有牺牲。若天下真需要牺牲，愿牺牲陈近南。”
陈家洛闻言，长出一口气：“这位陈总舵主是我辈楷模，我不如他。”
陈程也不管他怎么说，又说：“你倒好，反清必有牺牲。若天下真需要牺牲，愿牺牲喀丝丽。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愿意的。我愿意为陈公子牺牲。”喀丝丽见到两人剧斗，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急忙开口为陈家洛辩解。
陈家洛低吟一声，悲从中来：“我又何忍？只是天下苍生何辜。若是为了反清掀起大战，会多死多少人。现在能兵不血刃解决这个问题，岂不是善莫大焉。”
陈程目露精光：“你真觉得你能成功？你觉得弘历会兑现承诺？现在兆慧的十万大军从何而来？”
陈家洛心中对这个哥哥还是存有一丝幻想，忙说：“这是元国蒙哥汗要求发兵的，而且同意发兵的是康熙皇帝。我大哥不过是一介亲王……”
“你现在知道他是亲王了？你上面还有清国皇帝，清国皇帝上面还有蒙古大汗。他凭什么给你承诺。你又凭什么相信他？再者，弘历不过好大喜功，骄奢淫逸，不修德政，不干好事的小气之人。你凭什么相信他？”
陈家洛低声说：“我和他是兄弟，我信他。”
“他是你的兄弟，那你红花会的当家们是不是你的兄弟？文泰来是不是你兄弟？章进是不是你兄弟？骆冰是不是你姐妹？喀丝丽是不是你爱人？你因为信一个认贼作父的兄弟，就把你真正至亲之人陷入危机。就凭你信他三个字。全天下都要跟着你一起冒险？你还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计？那我问你，你别说信不信的，只说若是弘历得了喀丝丽，并不反清怎么办？”
陈家洛说：“自然是公布他的身世。”
“你有证据？”
陈家洛回答：“我师父于万亭知道此事。”
“没了？”
“弘历自己也亲口在我面前承认。”陈家洛説。
陈程觉得有些荒谬：“人证起什么作用？我现在能找当朝宰辅出来说一句我和陈近南是兄弟。你信是不信？”他若是知道陈家洛说的师父现在已经过世，只怕会又一次被气笑。
陈家洛谦谦君子，有些无奈地说：“都这样了，他怎么能不承认？”
陈程一身暴喝：“我就问你，他不承认，你怎么办？”
陈家洛一震，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程又接着说：“如今因为你要反清，你把新疆卷入了战火。一战下来，不是兆慧十万大军损兵折将，就是木卓伦回部灰飞烟灭。
“但是木卓伦不会怪你，喀丝丽不会怪你，回部上下都不会怪你。因为天下不是你陈家洛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为什么而活。你只是红花会的总舵主，也不是天下人的总舵主，你没有资格替天下人决定。
“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的命自己挣！不想沦为鞑子奴仆，就扛起枪去战斗，而不是幻想对方皇帝有一天跪倒在自己脚下。
“自古以来，反抗敌人唯有流血。若是流血都不愿的人，骨子里就是不敢反抗的人。就是弘历认祖归宗，成了汉人皇帝。那他要杀人，要盘剥，这些不敢反抗的人还是只有等死。
“陈家洛，你自诩悲天悯人的大英雄。可是，你不配。你对得起被你煽动起来的回部吗？你对得起那些曾为红花会呐喊过的天下人吗？便是别的都不说，你对得起喀丝丽吗？”
剑气纵横，陈程一招击倒陈家洛。
其实陈家洛毕竟年长6岁，又内外兼修，武功是稍强于陈程的。不过他原本就战意不浓，更是被陈程最后一大段话说得心中羞愧，自然也就无心恋战。这才被陈程轻松击倒。
陈家洛倒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陈程持剑傲立，剑尖朝向数尺外的陈家洛。
两人都一时无言。这时，喀丝丽冲上来，一拳打在陈程手臂上：“你别伤了陈公子。”
陈程看了看喀丝丽，唬得她倒退一步。但她立刻又迎了上来：“你不许伤陈公子。陈公子从没有对不起我。我自己愿意的。”
陈程纳剑入鞘，蹲下来：“陈总舵主。你看看，喀丝丽怎么对你。你对得起喀丝丽吗？”
陈家洛长叹一声：“今日是我错了。”
陈家洛并不是坏人，反而是光风霁月的有匪君子。只是他不适合当红花会大当家，更不适合当反清领袖。他是一个过于天真，又过于重情的人。他对弘历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陈程对他当头棒喝，他也不能说就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但多少是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得不对。尤其是他决定把喀丝丽让给大哥弘历的时候，本来就心如刀绞。
现在他自然认识到自己不对了。认识到不对，他立刻就承认了。他本就是坦荡公子。若不是他的身份，陈程一定会他成为好朋友。但他是红花会大当家，是反清领袖，这让陈程对他只有鄙夷。
或许，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或许，是对庸碌之人列居高位的气愤。
但陈家洛认错了，陈程也不好再说什么。尤其是受害者的情绪还这么稳定。
陈家洛小声说：“喀丝丽，我送你回家。”
陈程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走去：“我回去向霍青桐复命。”
既然陈家洛说了喀丝丽回家，他是绝对相信这位君子言出必行的。他也就不用再督促对方了。甚至他根本就不想再看这对男女。
今日一番话，他也不可能立刻就让陈家洛换了一个人。人的性格形成是一个极其长期的过程。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是陈家洛终究不敢再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弘历，也不敢再拿身边人去为弘历牺牲。
在另一时空，陈家洛把喀丝丽献给了弘历。弘历转手就想杀他。喀丝丽为了向他示警，选择了自杀，香消玉损。就这样，陈家洛也没敢把弘历怎么样，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
至少这样的故事再不会发生了。
三人此刻都是心事重重，说走就走，倒把躺在地上的张召重给忘了。于是张召重居然捡回一条性命。
陈程先行一步，回到回部，见回部里欢声雷动，一问才知道霍青桐的骄兵之计起了作用，后面的每一层谋算也无不应验，杀得兆慧大败而归。一夜之间竟然是歼灭了清军三四万人。
陈程微微颔首，总算听到一点好消息。走近中帐，便听到里面人声嘈杂。他本以为是庆祝大胜。却听里面传来霍阿伊的声音：“青桐，你太狠心了。那可是我们的小妹啊。”
……
【配角传】
于万亭-《书剑恩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