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僧人看着束观掌心处的那颗木珠,神情有些讶异。
但是他的这种讶异,不在于这颗木珠,更多的是来自于对面这个年轻人直到走到自己的身前,他依然没有察觉到异常。
“我有几个佛门的朋友,所以对佛门的事情比较了解。”
束观继续微笑继续说道:
“我看大师胸前这串佛珠,共有三十五颗,而佛门念珠,多为十八,三十六,一百零八之属,凑上我这一颗,倒是真好。”
那年轻僧人沉默了一下,接着对束观说了一句话。
“这位施主,能否先让小僧施完今天这场粥。”
束观含笑点头,站到了一旁。
而后面的人则继续走到庙前跪下磕头,再朝年轻僧人行礼,然后去一旁的粥棚中领粥。
束观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只是不久之后,他注意到了了一件有一点点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这年轻僧人,自从他进来之后,就不念经了。
而刚在在小巷中,束观是看到这年轻僧人,对每一个人还礼的同时,都是会念上一句经文的。
只是那年轻僧人念经的声音极低,速度极快,束观当时也没有仔细留意听。
当然,留不留意和听不听得到是两回事,所以束观在脑中问了小艺一句,这年轻僧人刚才念的是什么。
本来他也只是随口一问,觉得这年轻僧人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罢了,也可能只不过自己站在他的旁边,而且让他看了那颗珠子,让这年轻僧人有些紧张,所以不再念经罢了。
然后当小艺告诉他答案之后,束观却是眼中闪过了一缕极为怪异的神情。
小巷之中,等待领粥的人还排着很长的队伍,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束观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年轻僧人一会之后,转过了目光,在这小小的算是这座小庙的大雄宝殿的小殿中转了一圈。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殿,四周的墙壁被涂成了白色,只是年代久远,变得一充满岁月感的暗灰色,墙壁上没有画任何壁画,小殿内也没有其他任何的陪像,只有立在中间的那个佛祖塑像。
束观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佛祖塑像之上。
那个塑像除了尺寸小一些,和天下大部分寺庙中的佛祖塑像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束观第一眼望过去时的感觉。
此时心相寺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庙中的墙壁上点起了几盏壁灯,光线确实依然有些昏暗。
那个佛祖塑像站在摇曳的灯影中,面容时明时暗。
然后束观慢慢地觉得有些觉得那个佛像看去,和正常的佛祖塑像总有那么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束观又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个佛祖塑像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奇异吧。
天下几乎所有的寺庙中,所有的佛祖之相,神情都是宝相庄严的。
但是这座心相寺中的佛祖塑像,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立像的匠人手艺的问题,那佛祖塑像的五官看去有些歪斜,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之下,仿佛是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般。
束观沉默地看了那个佛祖塑像一会,自从踏入这个小庙后,慢慢泛起的那种怪异感,变得愈发浓郁了一些。
佛门,乃是七仙盟的中流砥柱之一。
但是在申城,七仙盟的佛门却没有寺庙。
所以这间心相寺,跟七仙盟的佛门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时候,最后一名领粥的人也终于心满意足地捧着粥碗,拿着一个粗粮大馒头离开了。
年轻僧人走到粥棚之前,跟那几个负责盛粥的大娘说了几句话,又是合什弯腰感谢了一番,言真意切。
然后他回到了小庙之内。
“这位施主,还请稍待,等小僧关好庙门。”
年轻僧人对着束观如此说了一句。
束观淡淡地点了下头,默默看着将小殿的大门从左右合上,又拿起一根粗大的门栓,架在了庙门之上。
然后年轻僧人转过了身子。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抬头朝束观笑了一下,摇曳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那个笑容看去跟殿中的佛祖塑像一样,有些诡异。
下一刻,这小殿之内,突然涌起了一团大雾。
那大雾是来得那般的突兀,以及剧烈,几乎是瞬间就把束观和那年轻僧人两人的身影淹没。
大雾也是那般地浓稠,也正如那年轻僧人施的粥一般,已经不能说是雾,而更像是一股股涌到你身边的黑色的水。
在这一刻的束观,不仅仅是再也难以看清周围的景物,而且还微微恍了一下神,似乎晕眩了那么一下子。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来过来,然后抬手扇了扇,体内的灵力涌动了一下,周围的黑雾迅速地消散。
小殿之内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束观的眼前。
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少了那个年轻僧人的身影。
束观摇头失笑了一下。
接着抬起了手,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手掌之上,有一根微微发光的细线。
当然,只是束观自己才能看见这根细线。
这是命运之线!
属于那个年轻僧人的命运之线!
这根命运之线,在束观踏进小庙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捏在了掌心中。
不过束观到刚才为止,都一直没有动过这根命运之线。
直到此刻,束观缓缓闭上了眼睛,回忆着那几页羊皮卷上所记载的,操控他人命运的法门,一掌握住了那根发亮的光线,在掌心处慢慢搓动了几下。
他体内的灵力,汹涌澎湃而起,然后迅速地流入掌心处的发亮光线之中,同时眉心微微皱起,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缕疲倦之色。
要掌控操纵他人的命运,即使只是短短的三十秒时间,依然是一件让束观产生了极大负担的事情。
幸好那个年轻僧人,只有初识境的修为。
如果是胎动境的强者,自己就算能抓住对方的命运之线,恐怕也无法彻底掌控吧!
束观睁开了眼睛,对于自己能将控命这门异术施展到何等程度,有了大致的判断。
普通人,引气期,初识境都没有问题,其中初识境会吃力一些。
胎动境的修行者,自己恐怕就无法真正掌控了,但或许可以因对方的实力道境,施展一定的影响。
至于元婴境以上,自己暂时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依然是一门无比强大的异术。
“命运之线,被轻轻地拨动了。”
束观没来由地想起了前世看得网文中,经常会看到的这样一句话。
这种事情,往往是中的隐藏大boss才能做到的。
但是自己现在做到的事情,好像就有些那种味道了。
束观负着手,朝小殿的后方走去。
此刻,他对于安凤俊手下护送队被劫的那件事情,也算是彻底清楚了。
一群普通人,任谁被刚才那样一场浓雾突然笼罩,都会惊慌失措,难以发现周围之事,而且那种浓雾竟还有迷惑神魂之效,虽然对束观来说,效果并不太明显,但是普通人的话,会有一段时间的失神。
难怪就凭那样几个普通的流浪汉,就能把安凤俊手下那支护送队全部打晕了,自然是因为有这个年轻僧人在暗中出手。
束观走出了小殿的后门,入眼的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的四周除了小殿之外,还有几个厢房,想来是那个年轻僧人的起居之之所。
另外这小院中,还摆放着石桌石椅,另外还种着一株修竹,枯黄的竹叶在夜晚的秋风中,不时会飘落几许,飘在地上,也飘在石桌石椅之上。
束观走到了石桌旁,抬手拂去了桌椅上的秋叶,然后坐了下来,同时拿出了袖中的桃木剑,摆在了石桌上,口间默默地轻数着。
“八……五,四,三……一。”
当他数到一的时候,那年轻僧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子中。
院子中的那棵修竹上,突然再次冒起了一团黑雾,然后年轻僧人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年轻僧人的脸上,有着一种茫然而迷惑的神情,然后当他看清楚周围的景物,以及悠然坐在石桌旁的束观时,这种神情就变成了骇然和惊恐。
三十秒钟之前,他施展了雾隐之术,再配合上了神足通之法,瞬间离开了心相庙。
以他初识八重楼的实力,在施展了神足通的佛门神通之后,在三十秒的时间内,足够他远遁至百里开外了。
三十秒百里,这个速度对于初识境的修行者来说,并不算有多快,很多初识境修行者拥有的的道术,都足以让他们在三十秒的时间内,去往更远的地方。
不过神足通本来就不是以速度见长的神通,它的玄妙之处在于,就是你的心念所及之处,一步之间神足通就能带你到你想去之地。
当然,这是这门神通在上古时代最原本的神效,同时也要受自身修为实力的限制。
而到了如今这大道式微的时代,以这年轻僧人的实力,最多也就只能在方圆百里之地内,施展神足通术法了。
但是就在刚才年轻僧人施展这神足通之时,他本来想去的地方,是五十里外大江边的一处小山谷中。
那是一处他很熟悉的地方,年轻僧人在脑中迅速回忆勾勒出了那个山谷中的景象。
这也是神足通施展的条件,只有心念所及之处,才能身随心往。
只是就在年轻僧人即将到达那处山谷的时候,一件莫名其妙的意外发生了。
那就是他心中关于那个山谷的画面,骤然片片破碎,然后那些思绪碎片重新组合之后,却变成了一根修竹。
心相寺后院的那根修竹。
年轻僧人不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想起那根竹子,虽然他的法号就来自于这根竹子。
而当脑中升起那根竹子的模样画面时,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身随往之,一步踏进了自家小庙的后院中。
然后看到了坐在小院中的那个年轻人。
这一刻,年轻僧人被陷入了极度的迷惑,慌乱和害怕的情绪中。
束观淡淡地看着他。
这就是刚才他掌控的或者说改变的这个年轻人的命运。
就是让他回到这个小院,回到自己的身前。
束观不知道这年轻僧人是施展什么法术逃走的,但是想来这个天地间,没有任何道术可以抵抗命运的力量,至少在成就仙境之前,没人可以做到。
至于成仙,本来就是逆天改命之事。
然后束观抬手,弹了弹桃木剑的剑柄,桃木剑飞了出去,飞到了那年轻僧人的身前,剑尖紧贴着年轻僧人的咽喉。
年轻僧人身躯猛然一颤,终于从迷茫恍神惊慌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束观,目光和神情都渐渐平静,恢复了原先的那种木讷憨拙。
“怎么称呼?”
束观对那年轻僧人笑了笑,先是这么问了一句。
“小僧笃竹。”
束观不免看了一下院子中的那根修竹,又看了看这位气质木讷的年轻僧人,觉得这个法号很适合此刻的他。
“刚才跑什么?”
接着束观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法号笃竹的年轻僧人,用一种你不知道吗的眼神看着束观,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
“小僧向来胆小,特别是做了坏事之后,所以施主你来找小僧的时候,小僧就有些心慌了。”
“所以你承认安凤俊的钱被抢之事,是你做的喽。”
“小僧不知还应该怎么否认。”
束观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说了一句。
“我不想一直用剑指着你,如果你保证不再跑,那我可以先把剑收回来,我们再好好谈。”
“而且你刚才也已经试过了,你跑不了的。”
“小僧不跑了。”
笃竹老老实实地答道。
于是束观招了招手,桃木剑径自飞回了他的手中,然后束观又把桃木剑放到了石桌上。
“为什么要抢安凤俊的钱?”
然后束观继续问道。
笃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道:
“施主今天排了这这么久的队,难道还猜不到原因吗?”
“两个月前的那场凡人间的战争,让此地不知多了多少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之人,小僧见他们每日露宿街头,挨饿受冻,实在是于心不忍。”
“只是小僧这心相寺,实在是没什么香火钱,无力帮助那些可怜之人,小僧思前想后,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姓安之人,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所以小僧才会取之少许,以助需要之人,小僧虽有愧疚,但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算以后功业受损,小僧也愿一力承担。”
笃竹缓缓而言,坦然认罪,语气苦涩中带着一些悲天悯人的意味,这一刻的年轻僧人,宝相庄严,身上佛意之深之浓,束观竟觉得连荆城的三木大师与之相比,竟也是有所不如。
束观看的有些恍惚。
然后他眨了眨眼,低头望向了石桌上的桃木剑,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手指在桃木剑的剑尖处缓缓滑过。
“你说谎!”
他摇头淡然对那年轻僧人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