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观落进了甲板底下的房间中。
那个被雪娘称呼为帕特里克先生的白人男子,错愕至极地朝他望来,眼神中还莫名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
束观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个帕特里克先生,是一个普通凡人。
如果是个修行者的话,在此时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个发现让束观稍稍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帕特里克,刚才听他和雪娘的交谈透露的信息,应该是GLH公司内比较重要的一个人物,他手下应该控制着不少修行者。
束观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物居然是一个普通人。
而正是因为这点意外,让他没有再去注意刚才见到雪娘脸上表情时生出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在眼前这个帕特里克先生的身上。
“帕特里克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束观微笑着对这个略显惊慌的白人男子说道。
他是真的很高兴,毕竟知道GLH公司的存在已经好几年了,为了追查这家公司的真相,他也付出了相当大的时间和精力,但是直到今天,束观才终于遇到一个真正属于GLH公司的人。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束观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刻他倒是不怎么急迫,因为小艺刚才在船上转了一圈,并没有被人察觉,那么基本可以说明这条花船上,没有那种让他无法应对的人物。
也就是说,这条来凤舫现在实际上处于他的绝对控制之下。
这个时候,雪娘的身影也从上面飘落了下来。
不过雪娘并没有出手。
如今束观展露出来的境界,在别人眼中可是元婴境的大能,像雪娘这样一个初识境的修行者,又岂敢对束观出手。
束观看了她一眼,接着将手一挥,桃木剑自他袖中飞出,悠然飞到了雪娘的身前,在雪娘眉心前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凝空顿住,森森剑气笼罩了雪娘的全身。
“你最好不要动,我的剑很锋利的。”
束观对雪娘笑了笑道。
雪娘很听话地没有动,她看了看眼前的那柄桃木剑,然后依然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束观。
那是一种糅杂了极度的惊讶,错愕以及些许恼怒之色的复杂眼神。
接着将目光转回那帕特里克的身上。
此时那帕特里克似乎终于镇定了下来,就在束观准备说话之时,帕特里克却是先大吼了一句。
“毁灭八号,杀了他!”
一股庞大而恐怖的气息在束观的侧后方升腾了起来。
一直站在墙角的那道如熊般魁梧臃肿的身影,终于动了。
披在那身影身上的黑袍,被撕扯地粉碎,露出了黑袍下的身躯。
那是一个恐怖而丑陋至极的身躯。
那绝对不是人,只能说是一种人形的生物。
它有着和人一样的躯干和四肢,但是脑袋上长满了乱蓬蓬的黑色毛发,那些毛发宛如钢针般粗硬尖锐,这些毛发从脑袋的四处长出来,就像一个毛栗子。
这怪异莫名的东西也是有五官的,只是他的眼睛如铜铃一般大小,眼瞳是血红色的,却没有眼睑,鼻子粗宽扁塌,占据了大半张脸孔,厚厚的嘴唇下伸出两根巨大的獠牙。
而这东西的手掌也是宽厚粗大,长面满了黑毛,宛如一对熊掌,只是指甲却是又长又尖,仿佛鹰爪一般。
而在这人形生物的身后,还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尾巴上长满了鳞片,有些像是鳄鱼的尾巴。
束观的双眼猛然眯了一下。
好怪异的东西。
这一刻,束观只觉这东西很像他前世玩的那些游戏中的半兽人,不过却是用不同兽类的肢体拼凑起来的缝合怪。
半兽人般的怪物朝束观冲了过来,身上有灵力的气息,也有西大陆那些斗战士的斗气的气息,还有一种强大的气血之力。
这个怪物,不仅身体像是缝合的,就连它的力量也是“缝合”的一般。
不过虽然力量的气息无比杂乱,但是这怪物此刻散发的力量还以异常强大的,给束观的压力仿佛面对一名元婴大能一般。
当然,只是元婴而已。
怪物携带着如山般磅礴的力量朝束观扑了过来,两条长满黑毛,又粗又壮的手臂抓向了束观的头顶。
束观抬手,架住了那两条胳膊。
鹰爪般尖锐的指甲在束观的眼前闪烁着锋利的寒芒,却是再也无法落下。
怪物的力量如山。
但是束观之力可担山。
担山术!
而束观另一只手掌中,依然握住了牛耳尖刀。
束观挥臂一斩,牛耳尖刀自那怪物的头顶自上而下地划过。
只听呲拉一声,怪物的身躯自中裂为了两片。
一大滩古古怪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内脏,从怪物的身躯内流淌了出来。
束观往旁边避开一步,缓缓收起了牛耳尖刀,接着再次微笑望向了帕特里克。
眼见公司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集中了公司最尖端的技术,花费了巨大的金钱和人力成本制造出来的毁灭战士,被眼前这陌生的中年男子如此轻松的毁灭。
而且他这次带来的,还是最强大的几个毁灭战士之一。
帕特里克的脸上再度出现了惊慌骇惧之色。
“帕特里克先生,不用害怕,我只是对你们GLH公司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想要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不会伤害你的。”
束观满面春风地对帕特里克说道。
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确实很让人愉悦。
而在束观身后,当他一刀斩杀了那个丑陋而强大的怪物时,雪娘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牛耳尖刀之上,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了一些。
然后,雪娘终于说了一句话。
“帕特里克先生,您不要担心,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的。”
她的声音中,有着一种平静至极的镇定从容。
束观霍然回首,这一刻他眼神如剑般锐利,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在他转头的瞬间,雪娘也动了。
这位来凤舫的梳头娘子,抬起一只玉手,一根嫩如春葱的手指,弹在了她眉前的桃木剑上。
桃木剑翻滚着飞了出去,撞碎了舱壁,飞到了船外灯火通明的夜色中。
束观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牛耳尖刀瞬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
只是就在他刚握住牛耳尖刀的同时,一只穿着绣花鞋的纤足也来到啊了他的面门之前。
那是雪娘的纤足。
束观不知道那女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上一时间雪娘才刚刚弹飞他的桃木剑,下一个瞬间纤足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纤足的足尖由远及近,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放大,速度似乎骤然又变得极慢。
这一刻,束观眼中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这只秀美纤细的玉足。
那玉足像是一座山岳般朝他压了过了。
刚才那怪物冲向他时,也宛如一座山。
但一个是小山,一个是山岳。
束观想要抬起手臂,想要再次担下这座山岳。
然后他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动不了了,仿佛被那山岳镇压在了山下一般。
玉足的足尖终于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束观的脑袋猛然后仰,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颈骨折断的声音,这一瞬间他的魂魄仿佛都要被这轻点在他额间的一足直接踢出躯壳。
脑中似乎响起了小艺的一声惊呼,然后束观才终于有了魂魄归位的感觉。
只是魂魄虽然没有被踢出体外,但是那无可抵御的恐怕力量,终究还是把他的身躯踢得朝后飘飞而去。
体内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般四处乱窜,气血剧烈地翻涌着,一口鲜血忍不住就要从口中喷出。
但束观知道,这口血绝不能喷出来,他绝不能在这里留下供人追索的痕迹,即使他有隐藏天机的秘术,也要预防万一。
所以血到喉间,却又硬生生被束观咽了回去。
同时他的心底呻吟了一声。
陆地神仙!
这个来凤舫上的梳头娘子,竟然是一位陆地神仙!
相比于肉身遭受到的打击,束观此刻心神上所受到的冲击,却是要更大一些。
不过在他往后飘飞的时候,倒是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无暇再去想这个来凤舫的梳头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束观强忍着浑身筋骨尽碎的剧痛,飘飞的半途强行一个闪身,来到了那个帕特里克的身边,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抱起了床上的唐纪南。
雪娘那一脚上的力量依然没有消散,束观的身躯依然无法抵抗那沛然莫御的巨力,体内的灵力依然散乱,无法施展任何道术。
下一刻,束观飞退着撞碎了舱壁,飞出了船舱,朝着秦淮河水中跌落而去。
江风极寒。
桃木剑从远处飞回,自行钻进了他的袖口中。
束观猛然朝下方的河水中坠去。
现在,他的灵力终于平复了一下,只要进入水中,他就能依靠湓术迅速远离这里。
雪娘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一丝轻笑。
在踢了束观一脚之后,她就没有再出手,就算此时束观飞出了船舱,她也依然没动。
不知是自信自己那一脚足够让束观再无抗手逃遁之力,还是另一所持。
而束观已经眼看就要落进河水中了。
就在此时,一根船桨,横拍而来。
身下的河水,骤然静止了流淌,水花保持着翻涌起来时的模样,像是被冻结了的冰雕。
被冻结的不仅仅是水浪,束观身周三米之处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了一般。
风消失了,空气停止了流动。
束观的身躯在离水面十厘米处的空中,停止了下坠,就像是一部电影的画面,突然被定格了一般。
动的,只有那根船桨。
如果说刚才雪娘的一脚,就像一座山岳般压在了束观的身上。
那么此时横拍而来的这根船桨,就宛如那条汹涌澎湃的大江了,带着沛然莫御的气势,朝束观急速拍来。
束观的身躯虽然再次无法动弹,但他的思维却还是能够运转。
所以他的心中再次发出了一声呻吟。
又是一名陆地神仙!
这艘看似普通的秦淮花船上,竟然隐藏着至少两位陆地神仙了。
当今天夜里,束观踏上这艘画舫的时候,又怎么想得到迎接自己上船的一个船夫,一个梳头娘子,居然会是两位陆地神仙呢?
而就在半分钟之前,他还自以为已经绝对掌控这艘来凤舫花船上的局面了,此时想来却是那般可笑。
船桨终于拍到了他的身前。
宛如一个大锤狠狠在了一座冰雕之上,一切都碎裂了。
空气碎了,变成了一团散乱的狂风。
水浪碎了,河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至于束观,则是消失了。
仿佛被那船桨拍成了最细微的齑粉,被狂风吹走,或是洒落在水面上,被那漩涡卷进了河底。
身材魁梧,满面风霜的船夫,手持船桨落在了船舱内,就站在刚才被束观撞出的那个大洞之旁。
只是此时这位五十来岁的船夫,身上再无半点粗陋庸碌的气息,持桨而立,气势宛如一位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他紧皱着双眉,凝视着外面的河面,似在思索着一件非常让他疑惑的事情。
雪娘缓步来到了他的身边,此时这女子嘴角的那丝笑容也消失不见了,神情同样有些凝重。
不过她身上的那些风尘味也是消失无踪,走来之时,步履典雅端庄,就像是一位高贵美丽的女王。
“我没有能拍到他。”
船夫依然紧盯着河水,目光如电,似乎在寻找搜索着什么,他这么沉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的气息是突然消失的。”
雪娘脸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他是怎么跑走的?”
“……不知道。”
然后两人沉默地看着河面,看了五六分钟之久。
只是他们终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刚才那个人,就这么在他们两位陆地神仙的面前凭空消失了。
一名清丽动人至极的歌女和一名英俊彪悍的年轻人,悄然出现在了船舱,站在雪娘和船夫的身后,却是没有说话。
“可恶,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凭白出现却是坏了我们的大事!”
这个时候,那船夫终于怒喝了一声。
他身上威势极重,此时一声怒喝,宛如一道雷霆般在船舱内回荡。
“我明明接触过他的身体,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他是一个修行者!”
然后船夫又是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间多了一些迷惑之意。
“要说敛气隐息之术,天下间又还有哪宗哪派能比得上我们,一个元婴境,怎么可能在我们面前如此毫无破绽的隐藏修为。”
雪娘微蹙眉头,也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元婴也很奇怪……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却能发现被我用小瞒天之阵遮掩的个船底舱房,此时想来,那人应该是以元婴出窍之法,暗中跟在我的身后,发现了这个舱房中的秘密的……但是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他元婴的存在!”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在追查那家公司的事情!”
船夫缓缓将船桨负在身后,接着自语般说了一句。
而雪娘的脸上,此刻出现了一种有些犹豫,有些不确定般的奇怪神情,她沉吟了一下道: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明明是个元婴境,但我刚才踢中他那一脚时,却感觉他体内的灵力根本没到元婴境修行者的程度,最多只有胎动中期……问题是,我那一脚虽然留了力,但是一个胎动中期中了这一脚之后,是不可能还有行动能力的。”
“另外……”
雪娘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脸上那种不确定的神情更浓了几分。
“另外什么?”
船夫连忙追问了一句。
“……他的灵力……他的灵力……他修的好像是九转纯阳功!”
雪娘抬头,眼神迷茫地说道。
“不可能!”
船夫身躯一震,似乎想都没想地断然摇头。
“……我也知道不可能,那人身上的灵力气息,和九转纯阳功是有一些不一样,但却又很像很像……我想不出世上还有哪种功法,能修出那般至纯至阳的灵力。”
“难道他是仙种之一?”
船夫想了想,沉声说了这么一句。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没有哪个仙种修成了吕祖的九转纯阳功。”
这次轮到雪娘断然摇头。
然后两个人又是沉默了一会。
“不管那人是什么来历,是不是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是我们这一次谋划的行动,终究是失败了。”
良久之后,雪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叹息之间,有无尽的遗憾之意。
本来今夜之后,他们是很有可能真正进入那家公司的内部,彻底查出这家GLH公司的秘密的。
“只是那白人主管被抓走了而已,只要我们在这里,公司难道不会派其他人来联系我们吗?”
船夫皱眉说道。
“……不可能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以那家公司谨慎至极的行事风格,他们不会再来联系我们了,而且我们今天都暴露了真正的实力,谁知道他们暗中有没有安排其他人一直监视着我们呢?”
雪娘转过身,对那清丽的歌女和英俊的年轻人道:
“四十八,五十六,你们两个,让船上所有人马上离开。”
清丽的歌女和那英俊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身出舱而去。
在等了十几分钟,感知到画舫上那些普通人都已经下离船之后,雪娘对船夫说了一句。
“我们也走吧!”
“不和这里的那三位打声招呼?”
“算了。他们最好不要知道我们来过。”
于是船夫取下背后的船桨,轻轻在地板上一顿。
这艘巨大的画舫,顿时片片碎裂。
雪娘和船夫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画舫的残骸碎片,或是沉入了秦淮河底,或是随秦淮河水飘向了远方。
秦淮河上,此后再无来凤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