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15
关城八十里外有个野人沟,碎石遍地,崎岖难行。左右两旁,仰头可见五丈山壑,野林茂盛,时有猛兽出没。
到了夜里,这儿鬼气森森,就是操劳了半辈子的猎户,日头落下便早早收工回家。否则身子骨被夜风打了,弄出个伤寒是小,碰上熊瞎子青眼狼,纵是九条命也逃不过阎王来取。
天空愁云惨淡,空气闷热,这六月伏天,靠山讨活的猎户最忌讳阵雨前奏。
湿热的野树林子蚊蚁丛生,咬上一口酥痒难耐,使劲抽了口气,心窝子发躁的厉害,抓耳挠腮,身子骨弱些,弄不好就窒息倒下。
石沟子道上,一块陷地半寸布满青苔的大石头后面,布老虎穿着麻布短卦,敞开了胸膛,露出一身纵横刀疤,闭目养神。他手里头捏转着一对精铁太极球,足足有十来斤重,摩擦起清脆的碰撞声。
转眼间春去冬来四个年头,布老虎如今也有十六七岁,精悍的身板,满脸的横肉,除了轮廓还在,当年的稚气被如今眉宇间那丝煞气冲散,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头戴黄皮草帽的叶毛翻身坐在地上,靠着青苔大石,汗流浃背,喘着粗气。
“老虎哥,瞧这天儿,太阳落山肯定有场大雨,弟兄们守了七八天早已累的泄了气,如果继续蹲下去淋场大雨,恐怕得有几个身子骨受不了。”叶毛摘下草帽扇着风道。
布老虎睁开眼,望了望天,沉吟道“司徒那个老杂毛,运往的货物是私盐茶砖还有绸缎,这些东西都浸不得水,大渡口那边开仓是三天一次,如果今晚运不到,得又等三天。猫儿,你去给弟兄们透个声,把家伙抄起来,马儿喂饱,坚持到日头下山,今天一定能逮到司徒老儿那笔货。等成功了回到马寨,老子出钱,吃宴席,睡大屁股娘们,每人在赏一个小银锭。”
贼笑一声,叶毛仰起脖颈,掐着腮帮子发出几声野鸟叫唤,在这山沟子里格外清亮。
没多久,从远方野林道子里回过几声急促的狼嚎,听的叶毛眉眼上挑道“老马这小子不学好,坐地起价,要老虎哥你赏每人两个娘们暖床才够。”
“我呸,就他那怂样!”布老虎笑骂完,朝叶毛胸口轻轻一锤,正色道“猫儿,我这心里还是难受的紧,你说大柱他们三十多号人...”布老虎哀叹了口气,叶毛知道他心中愁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老虎哥你重情重义,将他们风光大葬,现在又来搅司徒...来,他们来了,老虎快看,他们来了。”
叶毛打了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布老虎急匆匆将手中太极球收起,小心翼翼侧出脑袋张望,果不其然,石沟子道上,一队人马正缓缓驶来。
“猫儿你赶紧过去招呼老马,按照计划,冷箭使劲的放,先杀了头羊,放马直接劫了货物就走,眼皮子手脚利索点,十里外就是清河乡天北崖的地盘,别被人落了口实。”布老虎连忙嘱咐几声,叶毛得了令,戴上黄皮草帽一个鸽子翻身,猫着腰,迅速朝石沟子尽头摸去。
远处人马布老虎大致估计有四十余人,大马开道,旌旗上大大一个“威”字格外醒目。
这是关城威名镖局的行头,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威名镖局是七家马贼白马帮明面上的生意。平时流窜在外的劫匪瞧见,识相的远远遁走,否则白马帮请的几名武师,那可都是手上有把式的硬茬,三五拳轰开青石砖,那叫个凶蛮。
为了能够瞧清楚这伙人底细,布老虎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跳到山壁旁,手脚并用,一鼓作气,如猿猴攀树,沿着突出来的石渣子登上了五丈高壁崖。
这可是实打实的梁上功夫,狗洞张小剩当年纵横苏杭两城的看门绝技。
如果不是布老虎这厮够义气,三年前瞧见这老小子看淡了世情想要退隐,托人花了十两白银,在小马庄给他弄了户庄园。又在马三放老爹马面老财的帮助下,花了纹银三十两,让他入了村里户籍彻底改头换面,这身梁上功夫张小剩说什么也不会传下来。
从上至下俯视,布老虎把下面那支马队看的一清二楚。
二十个坐跨大马,身戴护套,腰挂马刀的壮汉护卫,后面跟着十辆牛车。左右两旁死死跟着十几个赤脚贩夫,人人手里提着把大刀,严守戒备,可见牛车上的货物价值不菲。
身后传来沙沙声,布老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叶毛和马三放摸着上了崖,两人仔细瞅了瞅,马三放龇牙道“老虎哥,那儿距离咱们这起码有三百步,瞧不见铺面儿上的痕迹,无法判断这趟买卖的虚实啊。”
一般行走镖局,过往商贩,为了能够迷惑劫道马贼的眼线,总是抽出小部分货物装上车开道,把真正的钱财押解在后两里范围。这样下来,一般马贼打完食后急于撤离,这时候后面大批货物安然无恙,也算行货的手段。
“铺面儿”是马贼里头的行话,为了避免被人偷梁换柱,老道的马贼早早在碎石道上铺垫一层“天然”的套子。普通人根本看不出道来,稀里糊涂踏上去,牛马车上的货物,根据铺面儿上的痕迹一眼就能知晓。
当然,有人故作聪明,放些石料重物加以掩饰,如果被人识破那就不好意思,马贼会把你给记死了,口耳相传,以后行趟货,嘿嘿....
布老虎揽下这趟活的时候,便根据沟子道上的乱石,用石膏粉做了一批碎石撒在路面上。现在那支马队踏了过去,可惜因为距离太远,瞧不清分量,这可难为布老虎了。
想着要多行些距离瞅仔细了,可是壁崖二十步开外,正好是道两丈宽的分岭,凭布老虎的手段,跃过去不让两百步开外的马队发现,实在有些难度。
“老虎哥,我去瞧瞧那趟货,等会看我手势。”
布老虎犹豫的时候,叶毛弃了黄皮草帽,翻身如狸猫,快行至分岭边上趴下。
壁崖底下,已经可以看清马队领头人的摸样,他这一腾身,如果不小心丢了些碎石屑子掉下壁崖,很容易引来马队的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凉风吹过,左右壁崖里头的野树林子传来沙沙声,几只麻雀扑哧飞上高空盘旋,引起了马队几十号人的侧目。
叶毛动了!
趁这个机会,他双手抓住崖边,身子骨快而稳向下紧贴着滑行。差不多落了一人高的距离,此时离地面还有三丈,叶毛双手紧抓住冒头的攀岩,双脚慢慢提了上来,整个人好像一把拉满弦的长弓,忽然崩开,半空中翻身落在对面崖壁上,抓住攀岩快速消失在分岭边上。
整个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完毕,看似简单,实则凶险无比,一不小心,从五丈高的壁崖掉下去,不死也得断腿,到时候惊动了百步开外的马队,派人上来捉拿,曝光了身份,直接就是乱刀分尸。
底下马队看来也没注意到叶毛刚才的动作,布老虎和马三放在另一边看的惊叹连连,朝远处叶毛竖起大拇指,马三放砸砸嘴道“叶家老猫,一命九胆,老虎哥,你说当年麦场上老叶被当家的一声吼,吓的屁滚尿流真有这回事?”
叶毛自从跟着布老虎,在张小剩手底下学了几手梁上功夫,没几个年头,便在道上闯下了极大的名头。就是横行了十几年过惯刀口舔血的老马贼,提起叶家猫儿,都要赞声好胆气。
要知道前年布老虎断了他的酒,这厮酒瘾上头,三月三鬼下山,夜晚溜到乱坟岗偷酒喝。这还不算,去年大柱带着媳妇张金莲去外城省亲,回来的时候在野外小店借宿,晚上被人放了迷烟,大柱剐了三刀,媳妇被人劫走。
好在路上碰见打酒的叶毛,这小子也横气,当下追踪而至,找上台子口马寨,把刀架在他们当家的巴闭十岁儿子的脖子上,从百人中救下了大柱的媳妇。从此这关城八百里七家马贼,谁人不知,观风口叶家老猫,那是一命九胆,阎王不收!
布老虎趴在崖壁上得意洋洋翻个身敞开短褂,露出胸间那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指着笑道“看见没,就是老子这道鞭子,才有叶毛那小子今天的威风,叶家老猫,一命九胆,嘿嘿,都是老子我调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