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八。
距离院试仅仅只有两天,关城布家宅院像是过年般,人潮涌动,贺礼往来络绎不绝。
想如今布老虎布大员外在关城名气何等显耀,锦程钱庄占有六成红利的大东家,锦程学府的创办人,麾下店铺五花八门,囊括赌场、酒楼、茶馆、米铺、茶铺,日进斗金,交友三教九流,何等贵气,何等高扬。
是故,在布家老爷子参加院试迎考秀才之名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米商张康率先携礼恭贺高中,后来众人纷纷效仿,就连县令高府,都有派管家携匾“一枝独秀”前来道喜。
也多亏了布老虎早有远见,把宅院两旁邻舍购置了下来圈大翻修,整个院子两百坪,摆下十五桌宴席,人满为患,喜气洋洋。
到了夜晚,大红灯笼高高挂,院子里上百号人斗酒豪言,欢声笑语不断。
可是有点倒是差强人意,就是布家老太爷作为主角迟迟不肯现身打个照面。
但是这并不妨碍院子里的气氛,关城谁不知老太爷是个怪脾气,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这性子更是清高孤傲,没准别人不喜欢杂吵在后院潜修静心,所以也没谁挑着个刺,让老太爷出来跟大伙见见面。
内堂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一道身影走了出来,疾步低头,往坐席中央的布老虎走去。
“老虎,老虎...”
“诶,阿丑,正好正好,老马说他最近戒酒,死活不肯给个面子,这杯酒你来敬他,看这小子给不给这个面子。”
丑娘本就不喜欢热噪的场合,刚刚躲在屋里就是为了避免上桌,没想到一出来就被布老虎强扯着敬酒。她轻咬着嘴唇,犹犹豫豫,抬眼望着布老虎低声道“老虎,爹爹让你去房里一趟。”
“啥?”
喝到兴头,布老虎这会脑袋也是懵懵懂懂,眯着眼睛把耳朵侧了过去。丑娘又唤道“爹爹让你去屋里一趟。”
“哦,行,等会,等会。”
布老虎敷衍的摆摆手,这时桌上的莫桑槐脸红脖子粗端着酒杯起身道“哥,老马的确不能喝酒,这一家子都几只凤凰了,想要生个龙种,算命的说还得戒酒。所以,为了咱观风口下一代出个带把的小子,这杯酒,我替老马顶了中不?”
“不行,不行,我说桑槐啊,老马那小子给了你啥好处?这么为他说话,莫不是看中了他家那只小凤凰?”
敢打趣马三放的人,除了一命九胆的叶毛还能有谁。
这头醉猫灌了二两黄酒变分不清东南西北,扯着嗓子干嚎,立马引得酒桌上数人起哄。
丑娘在旁见气氛高涨,布老虎就没个挪身的意思,扯着他衣角,柔声又唤了唤“老虎,爹爹让你赶紧进屋一趟。”
“不去,不去。”布老虎厌烦的摆摆手,豪饮一杯酒,又跟身边陈丧狗划起拳来。
正当丑娘毫无办法的焦急着,院子里蹦蹦跳跳窜出道身影,带着个瓜皮小帽,穿着粗布麻衣,面容很是清秀可人,正是小倒霉蛋。
“姐姐,怎么啦,大老虎又不听话啦?”
丑娘点点头,双眸望着肆意纵狂的布老虎满是无奈。
小倒霉蛋见状又问道“怎么啦姐姐,大老虎欺负你了?”
“没有,爹爹让老虎进屋一趟,可是....”
“哎呀,就这点小事啊,没事,姐姐,你看我的。”
小倒霉蛋挺着胸脯打包票,丑娘欲言又止,就见她一个纵身扑到布老虎身上,挂着他脖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大老虎,大老虎,喝酒,我来,爹爹找你,你快点进去挨打。”
“去你娘的,倒霉蛋,快点滚下来。”
布老虎端着酒杯被扫了兴,扭着身子喝道。
小倒霉蛋兴高采烈道“就不下来,就不下来。”等玩闹过了会,她双臂用力一箍,身子飞旋,蹦到酒桌上,豪气干云道“大老虎的酒我代替着喝了,你们谁有本事,放马过来!”
“嘿,这小子有趣啊。”
莫桑槐红着脸放肆的笑着,小倒霉蛋昂着脑袋,不快的道“笑什么笑,看不起小爷?告诉你们,去北平城打听打听,我翡翠爷的大名,谁不知道能喝。”
“光说不练假把式啊。”
“行,落水狗,今儿翡翠爷让你开开眼。”
小倒霉蛋盘腿坐在桌子上,弯腰抱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呼噜呼噜灌了下去。
一坛酒不撒半滴,悉数落肚,小倒霉蛋丢了酒坛子打个饱嗝,嘴巴上的酒渍也不擦,得意道“怎么样,翡翠爷的酒量还行吧。”
“不错啊这小子!”
“有点本事啊,比老猫那家伙强多了。”
底下人七嘴八舌,布老虎站在一旁也是与有荣焉的大笑。可笑声还没酣畅,丑娘拽着他,用力的朝内堂走去。
“阿丑,阿丑,今儿老爹的大喜日子,不要这么扫兴好不好。”
被强拽进了内堂,布老虎郁闷道。
丑娘抿着小嘴,眼神朝房里看了下,压低声音道“老虎,爹好像知道了。”
“知道啥?”
“你的身份!”
丑娘严肃的一字一句道。
浑身打了个冷颤,布老虎惶恐道“不,不大可能吧。”
“真的,这几天爹爹问我去登州看到了些什么,玩到了什么,还说那边的房子多大,奴仆有多少。我也是听金莲姐姐她们聊过,不然就露馅了。”
“还好,还好...”布老虎虚惊一场的拍拍胸。
丑娘摇摇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后来爹爹又出去打听过了。”
“哦,都找谁打听了?”
“那就不知道了。”
丑娘刚刚说完,内房里,传来布秀才浑厚的声音道“阿丑,是不是老虎进来了?”
“诶,我说老头子,今儿你大喜的日子,还窝在房里干啥啊。”布老虎吆喝了一嗓子,让丑娘先出去。
“他娘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得来。”
布老虎忐忑的来到内房门口,额头上起了丝丝冷汗,情不自禁摸摸脸,琢磨道“老头子可别手痒痒了啊,要是他真揍我,我是逃了,还是逃了,还是逃了?”
啪的一下房屋门被打开,里面站着一身长衫的布秀才,瞪眼肃穆,低喝道“逃?你想往哪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