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贺家以后,贺明漓一边点开手机一边往里走。
手机里躺了不少未读消息,她还没来得及看。
康管家见她回来,迎上来问说要不要给她热杯牛奶,或者榨一杯果汁。
贺明漓刚看到一个熟悉的微信头像,眸光微顿,似是有些不可思议。愣愣抬眸,“帮我煮杯咖啡吧。”
这么晚了喝咖啡,看来是还要继续忙。
康管家颔首去做。就是有点心疼她一个小姑娘这么辛苦。在他们眼里,她已经很优秀了,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停下过脚步。
贺明漓随手放下包,点开那个微信头像。
——头像上是一张在草原上拍的照片,遥远的地方有个人骑在马上,阳光炽烈,红衣鲜艳。
别人看见了可能会猜是网图,但是贺明漓知道不是。
因为这照片上的人是她。虽然距离远、看不清人,但是这是她小时候骑在马上拍的照片。
一身红衣,刚从草原上驰骋归来,父亲遥遥给她拍下了照片。风在耳边肆虐,她笑得恣意。后来有了微信以后,妈妈用这张照片当头像,一当就再也没换过。
江城有一大片草原,她在那里学会了骑马。
来到黎城以后,却是很多年没再碰过。
她很久没有骑马了,也很久,没有触碰过过往了。
孟妈妈身体不好,手机不常在身边,所以回复也不及时。贺明漓和她的联系很少。
可是在看到消息内容时,她就已经红了眼眶。
【是吗?太好了,说明我们小漓长大了,以后就是大人了。】
【会不会很辛苦呀?工作强度大不大?是做什么的呀?和我说说?】
【一转眼,我们小漓都要参加工作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余婉和孟芷从外面回来,说笑声传进来时,贺明漓也按掉了手机。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阖了下眼,收拾起情绪。
十一岁那年,她给孟妈妈发的短信被余婉看见了,家里因此而不太平了很久。
她对孟家的感情和不舍有多重,他们初次发觉。
可是刚刚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们捧在手心极尽呵护,哪里舍得她有一丝一毫离开的可能。
他们更加用心地安抚着她,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想让她同过去告别。
那时候,贺明漓问了他们一个问题:“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他们?”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得到了答案——
“等你长大。”
“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
“等你毕业,结婚。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你就是长大了。”
后来,她发现她每提起这个话题,他们都会难过。而她既然已经得到答案,知道在那之前他们都妥协不了,她也就不再提。
总不能,总叫他们流泪。
他们对她的用心,她都感受得到。孟爸爸和孟妈妈也都叮嘱她,要多听他们的话,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
那时候,傅清聿他们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已经进入了新的环境,拥有了新的伙伴。
好像,与过去彻底地割裂了。
不过不回去也不只是因为贺家,还有一个原因是孟妈妈身体不好。她怕回去再回来,离别的不舍会影响孟妈妈病情,也怕两家起什么争执的话会耗到孟妈妈心力。
所以她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这份太平。
而家里人并不知道她和孟妈妈一直保持着联系。
——即使并不多。
孟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心情不错,今晚应该收获颇丰。
康管家将咖啡端到她面前。
贺明漓端起,而她们也刚好进来。
余婉带孟芷去了个展会。本来是要自己去,但孟芷从小就喜欢这些,便捎上了她一起。
孟芷看见她,便先笑道:“明漓,你回来啦?你今天去起岸了对不对?我有听说,但是没看见你。”
傅清聿所在的楼层和孟芷的不一样,如果贺明漓没有专门去找的话,自然碰不见。
可是贺明漓去都去了,却也没说去看看她,多少显生疏。
贺明漓却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顺带“嗯”了声。
孟芷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倒也不妨碍,她今晚拍到了最心仪的一幅画,心情很好,偏头笑着和阿姨说自己要一杯橙汁。
她们带回来了一幅画,有人在处理,动静挺大,贺明漓下意识看过去。
余婉注意到她视线,忙解释道:“今晚都是些画,也没看到你喜欢的东西。等下回去其它展览,妈妈再给你带。”
对两个女儿的喜好,她还是清楚的。孟芷从小学画,也喜欢画,漓漓则是喜欢小宝石小钻石呀那些闪亮亮的东西。
孟芷也担心她在意一般,跟着说了句:“是呀,看了一晚上,也就挑了这一幅。”
贺明漓勾了勾唇,并没有在意。
她漂亮的眼眸扫向孟芷,轻声道:“买到了喜欢的画,可以发个朋友圈了。”
余婉并没有发觉不对。
只有孟芷笑意微僵。
她抬眸看向贺明漓,不知道她是不是话里有话。
贺明漓却没有过多逗留,端起咖啡回了房间,裙摆摇曳。
余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叮嘱她早点睡,别太累。
孟芷凝着她的背影,眸光微深。
她这是在暗指自己在起岸发的那个朋友圈吗?
那条朋友圈的下面评论关注到的全都是她竟然进了起岸,还有她的穿搭。
可是,能进起岸是找了傅伯伯,穿搭也是妈妈准备的。
这个她们俩都心知肚明。
——所以她这是在嘲讽吗?
嘲讽自己展露出的令人艳羡的一切,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她贺明漓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可是自己不行,那些东西不属于她。她就像是生活在阳光背面的虫子,只能在暗处沾沾自喜自己得到的从天而降的食物。
无意识的,她掐紧了指尖,掐得生疼。
这些事情她当然知道,不然她在学校的时候,不会那么收敛,一直忍到了现在才敢张扬些。
如果、如果,她是贺家的亲生女儿,那她根本不需要这样。她会是众所周知的天之骄女,只会令所有同学朋友艳羡。
余婉转头看来,猝不及防的。
孟芷收住了所有的思绪。
/
傅清聿有几天没出现在久思楼。
那天在这想找他的人,等了好几天竟都没有等到。好在今天总算是将人给蹲着了。
他身边还有池牧舟他们,几个天之骄子一并往里走,根本不可能不吸引目光,就算没有特地去看,都能眼前一亮发现他的到来。
那人连忙上前,“傅总,您看方便跟您说几句话吗?我在这等了您四五天了,就想见您一面……”
傅清聿示意池牧舟他们先进去,他稍后就来,果真给了那人两分钟的时间。
事情很快解决,他来到包厢门口,推门进去。
景翊瞥见他,咬着烟,调侃道:“现在想找你的人都知道得来这找,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是你一处什么窝点、情报站。”
傅清聿轻睨他一眼,没作理。
可这群人哪里是什么善茬,不理会就放过你的人物。即使他不吭声,也不妨碍他们继续道:“就是说啊。你还说你不是特地为她这小酒楼揽客,你看看谁信。”
这个“她”,在场之人心照不宣。
池牧舟嘴角勾着笑,难得好心地没有参与其中。
若是进了个外人,根本听不懂这群人在说什么。终于有个人好心地挑明一切道:
“啧。以往傅大公子,想见上一面多难呐。现在某个圈子里可是人尽皆知,要找你就来久思楼这守着。有事求你有事找你的,一窝蜂的全涌来了这。那时候那么惨淡的生意,愣是叫你以一己之力给起死回生了。这事儿,她不知道吧?——哎,要我说,贺小漓这群发小里,谁比得上你仗义啊。”
景翊不赞同这话。
只是仗义这么简单吗?
他不以为意地扯唇,喝了口酒。
“她创个业,也不容易。省得倒闭了又去找我哭鼻子。”傅清聿语调淡淡,“只是来多了点,被传开罢了。”
意思是那群人不是他特意引过来的。
可是他们嗤了声,没人信。
没个风声放出去、没几个在这蹲成功的话,哪里会隐隐形成了一阵风,谁要找他就都往这边刮。
就宠着她吧。
他们很快就开了牌局。
池牧舟问他联姻的事怎么样了。
傅清聿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池牧舟想了想,“好像是我妈吧,听你妈透露了点风声。”
傅清聿轻挑眉梢,指尖在一颗麻将上轻点,似在思考。
景翊问:“跟谁家?”
池牧舟:“宁城,桓家。”
桌上静了片刻,许是都在思索了下两家之间的情况。
毕竟联姻是大事。
傅清聿漫不经心地推出个牌,打断沉寂,“八字没一撇,还早。”
从他的态度看来,这件事恐怕是真的还早,众人也就没再说。
池牧舟转而说起别的:“对了,明漓最近她奶奶不是在给她相亲吗?嚯,你们绝对猜不到——”
大家还真被他勾起了好奇。景翊踢了他一脚,“别卖关子。”
池牧舟笑得得意,扬眉道:“我居然也被贺奶奶给列入了相亲名单里。”
傅清聿摩挲着手上的牌,眸光微敛。
还真是个大消息。
景翊:“嚯。”
其他人也起哄,“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就是啊,那是贺奶奶一时糊涂哈哈哈哈哈。”
池牧舟眉间掩着笑,笑骂过去:“会不会说话?虽然不知道老太太咋想的,但是人家就是有眼光。”
“嘁,有眼光还能看上你?”
“然后呢?你真去相?”
池牧舟挠了下眉心,“那不能。我跟贺小漓多少年朋友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其他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是的。知根知底的,玩了这么多年。”
傅清聿低眸看着牌面,神色淡淡。
这场聚结束时已经很晚。
傅清聿靠在车后座里,眉眼隐在昏暗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在行驶,车窗没关严,外面吹进来点风,吹得本就有几分醉意的大脑更显晕眩。
他点亮手机,屏幕上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从中映出他寡淡的神色。
长指点在她的微信聊天框上方。
须臾,依旧是没有落下。
屏幕无声地被熄灭。
他闭上眼,往后靠去,闭目养神。
可能真是醉了。
/
贺明漓这两天需要找傅清聿的次数有点多。
整理了下资料后,她又前往了起岸找人。
——没办法,这人是个工作狂,她只能去那里找。
上次来过一回,这回方便了很多,前台小姑娘一看见她便给夏特助打了电话,请她稍等。
只是很不巧,夏特助匆匆赶来,告知说:“不好意思贺小姐,傅总有个会刚开,恐怕得开大半天。”
贺明漓蹙了下眉,实在是不巧。她刚才也没想过先发个信息再过来,看来只能是白跑一趟。
正准备离开时,她心思忽然一动,又叫住夏特助,“夏助理,我问你点事情——”
不知为何,明明她还没开始问,但是夏特助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硬着头皮接下:“……您说?”
“前几天我们不是聚了个会吗?在久思楼,那天晚上你来接傅清聿了没有?”
“有的,我我有工作需要和傅总汇报。”只不过中途被您打断了。还因为怕吵着您,傅总示意暂停汇报。那个晚上太不对劲了,夏特助记得清清楚楚。
那就得了。
贺明漓一弯眼,笑眯眯地将他拉到一旁坐下,“哎,我们坐着慢慢说。”
夏特助整个脑袋都在暗叫不好,他想溜走,却被贺明漓死死钉住,“就一会会,不会耽搁你事情的。”
夏特助不太敢信这位祖宗说的轻松,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应对。
好在,贺小姐好像真不打算为难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那天我喝醉了有没有失态。”她先安抚着夏特助,降低他的防备心,后才问说:“我那天应该没说什么要拜师的话吧?”
“好像没有……”过去好几天,夏特助的记忆无法那么精准,更何况当时他们的对话,他也是听得战战兢兢,总不太敢听,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您好像是说,您父亲让傅总教您。后来又说起了让傅总帮您写作业。不过傅总知道您喝醉了,没当真,只是说请他当师父很贵的。”
夏特助浑然不知自己将老板卖了,回答完后,确定没问题,憨憨一笑。
贺明漓扬了扬眉。她勾起红唇,状似无意地继续试探:“我有说什么什么关系之类的么?应该没有吧……”
“您和傅总这么多年的关系了,老朋友了嘛。”
她问得小心,担心自己当时真说出了什么虎狼之词。
可是夏特助答得却是清白纯粹。
贺明漓惭愧了下后,一切终于恍然。
她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看样子,她也不可能还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温柔无害地一笑,没有再耽误他工作,放他走人。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场对话,夏特助只是回答了两个简单的问题,预备着的警报都没拉响。
却又哪里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事。
贺明漓把玩着车钥匙,离开起岸,往停车场而去,看得出来,心情颇为愉悦。
还拜他为师。
还以我们的关系。
——呵。
贺明漓开车前,给他发去一条微信。
吃个梨子:【[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