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八,辰时四刻。
义宁坊大理寺,尚衣局奉御杜仁礼,正接受三司会审。礼部尚书许敬宗,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等,共同审里圣袍案。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仁礼当堂认罪。
永徽六年五月,婺州刺史武康,献火山灰水泥有功。圣人赐旧衣为料,皇后亲手裁缝,做紫袍赏赐武刺史。那时的杜仁礼,正是尚衣局奉御,利用职务之便,截留圣人旧衣,企图留为传家宝。
不料被堂弟偷窃,欲高价卖与李勣,被识破后,畏罪潜逃。杜仁礼犯大不敬,依律流行两千里,发配山南道益州。原婺州刺史武康,所剪紫服非圣袍,大不敬罪命不成立,着当庭释放。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私剪官袍,于礼不合,一撸到底。机关算尽整五年,拿命搏来的刺史,彻底沦为泡影。武康浑不在意,昨天所有的荣誉,已成为遥远过去。心若在梦就在,抱紧媚娘大腿,不过是从头再来。
午时三刻,褪去囚服,离开监狱。大理寺门外,和狱丞亲切握手,感谢他们的照顾。杨氏带武顺母子,以及钱顺和平郎,过来接他出狱。武康心旷神怡,除了元姊武顺,都热情拥抱。
杨氏老泪纵横,笑骂他没大没小;钱顺平郎傻笑,一时无语凝噎;武顺和敏之很激动,不停的抹眼泪。武康背着敏月,众人浩浩荡荡,回到永兴坊武府。
武康迫不及待询问,得知小晴无大碍,尚在命妇院修养,心终于放肚里。快乐吃团圆晚饭,遵守媚娘吩咐,席间滴酒不沾。陪杨氏谈笑风生,长安宵禁之前,婉言谢绝留宿,带兄弟回修真坊。
只是他走以后,武顺躲在房里,洒下嫉妒泪水。怒摔手腕玉镯,那是媚娘送的,本来是一对儿,姐妹俩一人一个。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可怜的韩国夫人,已经走上作死路。
武康回到修真坊,见到三百兄弟,又是情感大戏。握手拥抱免礼,众人都很激动,有的哭哭啼啼。与弟兄们共饮,轮流敬酒,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留下平郎五十人,其余跟随钱顺,去婺州接闹闹进京。
年关已至,开始准备过年,张灯结彩,筹备年货,静等女主归来。腊月二十巳时,千牛卫送回小晴。额头脸颊有伤疤,依然那么美丽;手肘膝盖缠绷带,依旧那么妩媚。
抱媳妇下车,安排卧室里,照顾她起居。做最爱吃的菜,哄着她喝苦药,白天陪聊天,讲古怪故事,晚上衣不解带。期间媚娘没来,估计临近年关,各种祭祀活动,实在抽不出空。
只是隔三差五,送名贵药材与补品,灵芝虫草当饭吃,参汤燕窝当粥喝。悉心照料之下,身体恢复很好,虽然依旧虚弱,脸上渐有血色。腊月二十五,终于能下床,武康欣喜若狂,每天搀她散步。
显庆元年的春节,是穿越大唐以来,最温馨最舒服的。独自去武府拜年,给敏之、敏月压岁钱,发现武顺情绪不对,眼神中带着疏离。还有小敏月,不像之前亲昵,竟然不让抱抱了。
武康没放心上,毕竟九岁丫头,知道害羞了。回到修真坊,陪媳妇吃团圆饭,和兄弟欢聚一堂。唯一的遗憾,闺女不在身边,婺州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
过完年是上元节,长安成为不夜城,据说热闹非凡。武康毫无兴趣,陪媳妇荡秋千,享受家庭温馨。正月二十一,钱顺终于回来,小晴抱着闹闹,哭的泣不成声。总算阖家团圆,生活渐趋圆满,每天抱着闹闹,陪小晴院里散步。
今年两个正月,闰正月十三,搞笑事情发生。媚娘派人传话,康郎收拾细软,咱去洛阳讨饭。去年雍州阴雨,长安城粮食短缺,大地主也没余粮。只能率文武百官,以及数万长安市民,去洛州讨饭吃,美其名曰就食。
闰正月二十一,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领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征发唐兵和回纥兵,自北道讨西突厥。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率领突厥降兵,自南道攻击西突厥。
数十万兵马,李九彻底发狠,欲灭亡西突厥。武康兴奋难耐,同时也很无奈。自己被一撸到底,只能在家照顾媳妇,不能跟随出征。二月初三,讨饭大军进入洛州,李九入住洛阳宫。
洛阳皇宫东边,大名鼎鼎的含嘉粮仓,敞开肚皮吃吧。含嘉仓东边,是宏大道政坊,武康和三百保安,被媚娘安排此处。李九脸皮很薄,既然来洛州讨饭,就得给洛州福利。
二月初五,颁下圣旨,洛州所有囚犯,徒刑及其以下的,全部赦免回家。同时洛州的百姓,免除一年租和调;百岁以上的老人,赐五斛粟和五匹帛。
二月十二,立李显为周王,媚娘派人送来御膳,及正宗的红高粱。终于能大快朵颐,闹闹吃的满嘴流油,小脸圆胖成苹果,正发展为小胖墩。到了午时左右,哄小闺女午睡,端米粥来卧室,投喂家里大闺女。
小晴幸福满满,含情脉脉望夫君,吃完碗中粥,调皮笑道:“自从嫁给夫君,最近这段时光,最为美好幸福。喂我吃饭,陪我入睡,陪我起床,陪我散步,好想永远受伤。”
这倒霉娘们儿,胡说八道什么,武康翻起白眼:“大师曾说过,你是鸿雁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砸大师招牌,所以百杖林当天,就立下重誓。此生守着你过日子,不沾染其他女人,只对我的小晴好。”
小晴愕然片刻,幸福泪水滑落,拉着夫君的手,嗲声嗲气撒娇:“这是梦寐以求的,小晴好幸福,说话要算话哟。夫君你知道吗,有了上次劫难,人家也想通了。当官也不好,不如平安与美满,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最好。”
武康乐出声,挤眉弄眼戏谑:“咱家小官迷,终于体会到,悔教夫婿觅封侯。只要你愿意,等完全康复,咱们就回婺州。买百十亩地,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晴又被感动,举双手赞成,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田园画面,共织美好明天。然后和谐被打破,传来媚娘的声音:你们没机会了,可不能撂挑子,小晴拐跑康郎,我还能依靠谁?
女总裁来啦,武康起身行礼,被直接无视。媚娘坐床边,阻止小晴起身,握着她双手,温言软语道:“兄长们不争气,完全指望不上,阿姊的娘家人,就剩康郎一个。难道小晴忍心,让本就履薄冰的阿姊,再成孤家寡人吗?”
小晴连忙摇头,矢口否认道:“阿姊说笑啦,刚才只是戏言,闹闹的姑母与姑婆,必须鼎力支持。只是大劫刚过,夫君贸然为官,会惹朝臣非议。所以先回婺州,避过此阵风头,一两年后再出仕。”
媚娘被逗乐,没好气儿道:“避风头京城就行,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也没必要。不过你说的对,不宜直接做官,我都安排好啦。圣人明天中午,为苏将军践行。康郎会做他的卫兵,共同讨伐西突厥,战场捞功劳。等班师回朝,按功劳大小,升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武康当场懵逼,唐灭西突厥战争,竟能搭乘末班车,很快热血沸腾。苏定方是战神,一生灭国无数,做他的护卫,能学很多东西。忽然眼珠转动,馊主意涌心头,想到更有趣的。
小晴有些纠结,媚娘和颜悦色,继续灌迷魂汤:“小晴不必忧心,康郎是堂堂国舅,苏定方会安排好。康郎也放心,等你出征后,我安排十个婢女,照顾小晴起居。”
话说这份上,不能再推脱,小晴调皮笑道:“恐怕阿姊的目的,是想把夫君,变成千牛卫士,贴身保护你吧。小晴也觉得,这安排很不错,贴身保护阿姊,是夫君的职责。”
所谓的备身,或千牛备身,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领导他们的,是左右领左右府;显庆五年,改左右千牛府;神龙元年,改左右千牛卫。因为李元芳大哥,对千牛卫很向往,听着非常拉风。
小晴的回答,媚娘很满意,扭头瞟武康,淡然说道:“小晴已经同意,你今天收拾好,明天准时出征。客厅里还有客人,随我去接待,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和小晴告别,昂着头迈正步,像骄傲的孔雀。武康云里雾里,这位吃炸药了,态度很不正常,是不是亲戚来啦。无奈的撇嘴,夫妻相视苦笑,抓抓手离开卧室。
跟在媚娘身后,觉察她身上气息,更加的阴冷。仔细想了想,没得罪她啊,怎么了这是。走出后院门,路过花圃边,媚娘突然发难。
小手揪他衣领,俏脸饱含怒气,抬脚跨上花坛。花坛有些高,她有些吃力,武康赶紧伸手,扶着她腰肢,送她上花坛。她居高临下,大小两张脸,几乎贴一起。
片刻之后,媚娘咬牙切齿,牙缝挤出声音:“你刚才说什么,只对崔小晴好,守着她过日子?不知四六的混蛋,为她去做田舍翁,还要离我而去。你个杀千刀的,太让我失望了,你可别忘了,要保护我的安康!”
原来问题在这,武康头皮发麻,吃哪门子醋啊。一时哭笑不得,赶紧出言解释:“媚娘误会了,只对小晴好,是指男女之情,对她忠贞不二。刚才小晴也说了,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嘛。”
总裁脸色稍霁,武康接着忽悠:“你也了解小晴,她就是个官迷,我们若回婺州,超不过仨月,肯定逼我当官。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官迷的话,当笑话听就行,别和她一般见识。”
这还算人话,总裁没了怒色,却不松开衣领,煞有介事道:“你对她立重誓,也得对我立誓,现在就起誓。说你永远守护我,永远忠心耿耿,永远不背叛阿姊。”
小女生吃醋嘛,咱的一代女皇,打开方式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将迈入人生巅峰期,抱紧你的大腿,才能官运亨通。我脑子不秀逗,没理由背叛,咱们俩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举起右手,郑重其事:“我志愿成为,媚娘的爪牙。拥护媚娘纲领,遵守媚娘章程,履行爪牙义务。执行媚娘的决定,严守媚娘的纪律,保守媚娘的秘密。对媚娘忠诚,积极工作,为媚娘的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媚娘牺牲一切,永不被叛媚娘。”
这话很不要脸,媚娘瞠目结舌,良久轻啐一口,松开他的领子。双手搭肩头,十指扣脑后,瞟了眼地面。武康会意,搂腰抱她下来,暗暗松口气,这位喜怒无常。
继续走向客厅,她语气柔和很多:“圣人颁布圣旨,大唐所有的州,上佐取消别驾,只留长史和司马,且恢复实权。婺州官场调整,录事参军狄仁杰,升任婺州刺史;户曹参军张柬之,升任婺州长史;法曹参军骆宾王,升任婺州司马。”
武康目瞪口呆,三大心腹坐火箭,连升好几级呀。婺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长史从五品上,司马从五品下,都是真正的高官。然婺州是我老巢,也是我的嫡系,他们掌管最好。
媚娘忽然轻哼,语气恢复冰冷:“康郎你放心吧,咱们的仇人,我都不会放过。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包括长孙无忌,都会付出代价。圣人已经同意,下个月的大朝会,任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感觉浓郁的阴冷,武康心惊胆战,头皮阵阵发麻。褚遂良是潭州都督(湖南省长沙市),贬为桂州都督(广西省桂林市),都贬到海边啦。亲爱的老褚,怪你自己站错队,自认倒霉吧。不过话说回来,桂林山水甲天下,好好修心养性吧。
忽然想起来,好像今年八月份,媚娘会再次出手。许敬宗和李义府作妖,韩瑗、来济也会被贬,褚遂良直接贬去越南。感觉有些可怕,得罪女人可以,只要别太过分,过段时间就忘了。但不能得罪第二次,因为她会想起第一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媚娘见他脸色差,轻叹口气说:“别怪阿姊心狠,权利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说这个了,康郎此次出征,要注意安全,不要冲锋陷阵。有没有其他要求,我转告苏定方,请他酌情处理。”
武康考虑片刻,凑到她耳边,提出两点要求。媚娘柳眉轻蹙,良久点下头,颇有些遗憾:“本来阿姊的选择,是司空李勣,还没找他谈。既然康郎决定,那就苏定方吧,挺不错的选择。”
很快来到客厅,看见端坐的老人,武康略微迟疑,赶紧过去行礼。老者起身,微笑搀扶,三人互相见礼。媚娘做完介绍,开门见山道:“康郎容易冲动,若在军中犯错,苏将军尽可责罚,人不死就行。”
苏定方连说不敢,这是在警告我,保护好武国舅。客套片刻,媚娘继续:“康郎有三百好友,曾随他出生入死,等下让他们列队。若将军看得上,可挑选心仪之人,共同编入卫队。”
老苏闻言很纠结,打心里看不起南兵,都是些羸弱无能的,战力不及北方汉子。不过皇后的面子,不能随便驳,随便挑选几个,随军照顾武康吧。想到这里,点头同意。
钱顺接命令,手指放口中,连吹三声口哨。原本静谧的院子,很快响起噪音,然后是杂乱脚步。三分钟不到,大群人涌入;六分钟不到,保安整齐列队。
算上钱顺和平郎,整整三百人,站成三个方阵。每阵五列,每列二十人,已经整装完毕。黑色紧身衣,灰色的披风,黑布巾包头。左肩背箭壶,右肩挂长弓,腰间长横刀,右手连枷棍。
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目视前方,阵阵肃杀。苏定方不禁侧目,血液流动加速,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能分辨兵员。纵看一条线,横看一条线,像木头人似的。
武康很满意,弟兄们表现不错,没给大佬丢脸。别的咱不说,单军容和集结速度,秒杀任何府兵。媚娘也看出门道,冲康郎抛媚眼,示意苏定方检阅。
老苏当仁不让,大踏步入阵,队列中检视。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见婺州连枷棍,勾起浓浓兴趣,好像是乌木和精钢,好奢侈的装备啊。
停在士兵身边,伸腰取连枷。感受到阻力,士兵紧紧攥住,身体纹丝不动。苏定方皱眉,忽然一声暴喝,腰间横刀出鞘,猛砍士兵脖颈。电光火石间,刀锋瞬间停住,距离脖颈仅半寸。
再看那位士兵,依旧纹丝未动,就像木头似的。苏定方仰天长笑,良久收刀归鞘,大步到媚娘跟前,抱起拳坚定道:“请皇后应允,此三百士兵,末将全部要了,全部编为亲兵。”
媚娘很开心,这些小混蛋,敢在京城劫法场,还怕你吓唬吗?示意老苏免礼,和颜悦色道:“能入将军法眼,是他们的福气。另外告诉将军,他们都是骑兵,战马在隔壁喂养。”
苏定方错愕几秒,瞬间喜形于色,三百精锐骑兵,是绝对的宝贝。媚娘冲小弟招手,挂上和煦笑容,看向苏定方:“叔父叔母去的早,我又疏于管教,致使他闯下大祸,差点枉送性命。劳烦苏将军,收康郎为徒,代本宫好好管教。”
武康立刻配合,躬身双膝跪倒。苏定方迟疑几秒,也起了爱才之心,点头同意道:“变之带出这样的兵,自己又能冲锋陷阵,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既然皇后请求,臣只当应允,臣平生所学,定倾囊相授。”
媚娘欣喜若狂,赶紧让人准备,请苏定方进客厅。摆上香案,燃上清香,请上主位。武康虔诚敬茶,完成拜师礼。压抑不住兴奋,老苏是大唐战神,能拜他为师,是天大的福气。
时至今日,大唐新一代战神,正式初窥门径,即将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