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珈毓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林秀的语气微微不满:“不是姨妈说你,你从国外回来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啊?还是你妹妹同学看到你在剧组,告诉了你妹妹,我们才知道的呢。”
许珈毓心情忽得烦躁起来,外头下着细雪,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语调不耐:“没什么好告诉的。”
“怎么就没啊?你这孩子。”林秀说,“我们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都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也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啊。正好你妹妹茵茵也想演戏,你有门路,就把你妹妹拉到剧组里去啊。”
许珈毓背抵着车厢壁:“我有什么门路?”
林秀“啧”了一声。
“你就不要瞒着我们了。你跟姨妈有什么可瞒的呀,梦琳都跟你妹妹透过底了,说你这个戏……不是睡出来的么。”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淡淡轻蔑。
“你跟导演,都那个交情了,导演哪有不答应你的,是吧?你妹妹还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有你有本事啊?这不就靠你多帮衬了。”
她帮衬?
为了那个从小恨不得弄死她的妹妹?
许珈毓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禁发笑:“她要是想,她也可以去和导演睡觉。她是没有这个本事吗,需要我来帮。”
“许珈毓!”林秀被她激得冒火,“你妹妹哪像你啊,她大学的时候可没有跟个狐狸精似的,勾搭别人的男朋友。”
许珈毓沉默。
“这事儿就不光彩,姨妈都不说你,你还想怎么样?你当时出国不就是因为傍上个大款吗,这么有本事,多帮帮你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许珈毓笑了,“姨妈,你也记得我当初上大学,你没有出过一分钱?你也记得就连生活费也是我自己挣的?”
雪打在眼睫,她缓了口气:“既然如此,哪来的恩情?她这么羡慕,可以自己傍大款,请问她二十岁的人了,也需要我来帮?”
“她又没你野!”
“那我就得帮?”
林秀骂道:“你什么人啊,真是跟你妈一个样……”
听到这声称呼,许珈毓心陡然一颤,挂了电话。
她闭上眼,重重靠在车壁上。
心里憋得难受,像是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开始发抖。
她在想林秀为什么没死,林秀为什么还没死,如果当初死的不是她妈,而是林秀……
想来想去没个方法,像是困在雾雪之中,找不到出路。
脑海中忽地浮现抽烟的渴望,许珈毓手腕子打颤,她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可是哆嗦着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许珈毓握拳,猛地狠狠砸了一下车厢壁,“砰”地巨大声响。
她蹲下来,环住胳膊坐在地上。
细雪暗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式皮鞋。
她顺着笔挺的裤管,缓慢抬睫往上看,视线里,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伞。
望到一双点漆似的眼眸。
江泊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依旧情绪寡淡。
他什么话也没说。
许珈毓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她眨了眨眼,睫毛覆盖住一小片阴翳。长卷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披在她肩头。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有烟吗?”
江泊雪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化。
“有。”他说。
他的手伸进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烟盒露出低调一角。
许珈毓忽地打断他:“我不抽你的。”
江泊雪动作一滞,眉头微蹙。
她缩着下巴,“你的烟贵得没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他垂眼望着她,看到她纤长浓密,鸦羽一样的眼睫,轻轻扇着,“你想要什么?”
许珈毓顿了顿:“有黄鹤楼吗?”
大概觉得这个牌子有些陌生,江泊雪沉默着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去买。”许珈毓小声。
他带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卖部,江泊雪淡着声音:“要一包黄鹤楼。”
老板给他指:“要哪种?”
江泊雪不认识,垂眸看许珈毓。
许珈毓声音轻轻的:“蓝楼。”
“19块。”老板拿了包给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许珈毓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那边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顶多指着说来蓝色那个,或者叫软蓝。”
“是吗……”许珈毓没多说什么,付完钱,他们走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午睡来不及换,俗艳艳的水红色,裹着极细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着头发,走在雪地里,抬手,拢风点烟。
猩红的火光一瞬间烧起,灼着指尖。
整个过程,江泊雪就站在她身边,静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们站在路的中央,这条路被封着,没有车来。
四下里,暗暗茫茫,许珈毓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弹了弹指尖,落下一层烟灰,吐气模糊,笑了:“怎么不说话?”
江泊雪沉默着。
许珈毓:“你昨晚上还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静,没反驳,只是仍旧矜贵地站在那里,撑着伞。那把伞许珈毓看了一眼,觉得伞比她人都贵。
烟圈迷蒙,半晌,江泊雪终于出声:“少抽点。”
许珈毓望着他:“行,不过你能不能陪我玩个游戏?”
她纯属耍无赖,江总日理万机,显然不会有空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江泊雪却垂下眸子:“可以。”
“还是和之前那样,我问你答?”
“好。”
许珈毓点着烟,凝望他:“你来剧组干什么?”
“工地考察。”
“还有呢?”
“没了。”
许珈毓观察他表情,笑了:“你说谎了江泊雪。”
他仍旧镇定:“你没说不能说谎。最后一个问题。”
许珈毓捏着烟盒,四方盒尖锐,戳着她掌心,她看向远处,连绵的雪下得很静:“你刚才不说话,在想什么?”
江泊雪站在雪中,飞雪从他眼前簌簌飘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却蓦地在这一瞬,有了一丝称不上温柔的气息,就像是幻梦,是错觉。
他说:“在想2018年,12月31日。”
许珈毓手腕一抖,烟灰落进掌心,烫得皮肤泛红。
江泊雪眼睫掩住了情绪,看着她,喉结滚动,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天,我送你上飞机,你进机场,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子。”
*
这段时候,江泊雪总是出现在片场,许珈毓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出现的时间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来片场时,能看到江泊雪坐在廊下喝茶。
有时候是和秦阳,可秦阳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许珈毓想起,上次他们买烟,她问江泊雪来这里干什么,江泊雪说,工地考察。秦阳在饭局上也提过两次,说江泊雪拿下了南水湾附近的一块地。
可是对于为什么清晨能在片场遇见,许珈毓还是充满疑惑。
剧组都是人精,虽然当着江泊雪的面不敢说,却依然八卦。
俞乐茹给许珈毓梳妆的时候,另外一个女演员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们组哪位女演员了?”
俞乐茹挽着发髻,压低声音:“看着像,之前没听说过他对谁这么感兴趣。”
女演员叫姚雨桐,是剧中女二。
“他看上谁了,难道是……梁以柔?我最近总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话,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没有他的默许,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胆子?”
俞乐茹点头:“我看也像。前两天有场戏,时间赶得很早,我到片场跟妆的时候,就看见她和那位在说笑。”
姚雨桐有些惊讶:“那位也理她?”
俞乐茹动作一滞,想了想,说:“隔太远了,就看见个背影,没听见他理没理。”
她们沉浸在八卦里,说来说去乐此不疲,俞乐茹说得正上头,忽然手劲一重,扯了下许珈毓头发。
许珈毓禁不住“嘶”了一声。
俞乐茹才大梦初醒似的道歉:“许老师,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许珈毓弯唇:“没事。”
这个化妆间人声嘈杂,来来往往进出很多,此刻在化妆的,却只有她和姚雨桐两个人。
俞乐茹和她们挨在一起,说话也没别的人听见。
许珈毓对旁人的事不关心,垂眼,正打算继续玩手机,姚雨桐却有些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许珈毓问:“怎么了?”
果然,听见她试探地说:“珈毓,我们随口说说,闲着八卦一下的。”
许珈毓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乐茹对视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在姚雨桐看来,许珈毓能当没听见是最好。
俞乐茹曾经跟过她,二人关系相当要好,她和俞乐茹说是无所谓,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许珈毓听到。
而且听进心里去。
如果许珈毓说出去,自己肯定会被梁以柔报复死。
不过她看到许珈毓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又稍稍安心。
谁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见许珈毓,两人不知道曾经结过什么梁子,拍戏时,梁以柔总是针对许珈毓。
前两天,拍一场落水的戏,天气极冷。
梁以柔愣是让才从水里爬上来的许珈毓,浑身湿着,在雪地里跪了近一个小时。
她反复出错,反复NG,许珈毓只能不断泡水。
姚雨桐是觉得,这两人必然反目。
许珈毓在片场是个透明人,像是不出错,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戏时用尽全力,其余时刻,都是收着的。
冷。
疏离。
不刻意拉拢谁,也不刻意针对谁,脾气很好。
但因为那张脸,却也实在透明不起来。
有时候,姚雨桐竟然会莫名觉得,江泊雪其实是来看许珈毓的。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总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之间,像是有过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丝线,牵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边低着头玩手机的女人。
那张仅仅打了层薄妆,就靡丽到近乎妖异的侧脸,在灯光下,有几分清冷倦怠的气息。
美得要命。
江泊雪怎么会看上梁以柔,放着许珈毓这种顶级美人不要,去要一个小白花?
姚雨桐不觉得江家继承人有这么蠢。
许珈毓不清楚身边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机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发过去一句:【所以你晚上会过来?】
那边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谭那里有了点眉目,你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谭松勤是孟家的律师,这几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传,不出意外,这一辈孟家的家主位,就要传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留洋继承人手中。
现在看来,怕是不假。
许珈毓咬了咬唇,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