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霜看着天上令人头晕目眩的太阳却站在最明朗的一块光圈下,被最炙热的温度所蒸烤着。
他光着上身顶着骄阳,小麦色的结实肌理上参合着漆黑却带着诡异银光的巨型图腾,之所以将之形容为“图腾”而非“文身”,那是因为那个跨越了他前胸后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绣”上去,而非“文”上去的。
就这样,他在那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汗流浃背而又有些头晕眼花,但他似乎仍然想要坚持下去,尽量让有些发飘的身体笔直的钉在地上。
“我说你有病不是?好端端的护体气韵不用,非要像别人一样烤太阳。”朱雀忙活回来看见男人的姿势与他出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
气韵,相当于一种在严寒或是酷暑下自我保护身体不受损伤的罩门;这种罩门并不是每个妖族人都有的,更不是十界之内的每个种族都会有的。拥有它的标准,首先你得是妖族或者魅,其次你的寿命一般需要在一千岁以上。“一千岁”的限制,它不仅只是个年龄问题,而且还关乎修为深浅。墨霜虽然在修为上实在可以说是无所成就,但好歹血统就在那里放着,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不开眼的老天给他的小小眷顾。
所以朱雀很想不通——有了“气韵”这种东西的墨霜,对于四季更替、冷热变幻本可以不那么敏感,安享“四季如春”的常态;但他为什么还要不知好歹的自己把罩门给暂时散去,然后在这个见鬼的烈日下遭受瀑布汗的待遇?
朱雀看着眼前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不肯回话的男人心里陡然想到了那么一个梗——这家伙长此以往的晒下去,会不会变得黑如焦炭。
然而,还没等他把梗化为实质性的画面;那眼前伫立的雕塑终于动了。
“我想看看辽戈的灼伤烫人些,还是天上的太阳更胜一筹。”墨霜并没有因为朱雀的不敬而懊恼,他只是长舒了口气,走到不远处的桌旁拿起茶壶就直接灌了满口的茶水。
“啊,那你的结论呢?谁更厉害点?”
“辽戈厉害。”墨霜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我觉得你特别无聊。今天的凉药记得擦。”朱雀抛过一瓶药去,墨霜接住。“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也能当一当心理安慰。”
“还好。”男人接过药来,用布巾将身上的汗水擦净后开始涂药;说实在的,要不是怕拂了朱雀的好意,他一点儿涂药的欲望都没有,因为这凉药确实没什么效果。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朱雀依门看着墨霜。
“随意,你选吧。”墨霜笑了笑。
“那先说好的吧。我去了一趟明滅(mie)那儿,他答应帮你看看。不过话先说好,对付魂影的灼伤,他自己都说没把握。”朱雀看了看男人,见他并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有些泄气的继续道:“还有啊,那老家伙开出的条件是要让你试药。”朱雀走过去非常诚恳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恭喜你,接替了我的苦难。”
“老先生又炼出什么新药了么?”
“我算过了,大概是每两天出一次不靠谱的。然后就是拉人来胡乱的吃;看到我外溢的火灵之息了没?我总怀疑是吃多了他给的药丸种下的后果。”朱雀仰天长叹,“他选中了你,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啊!”
“这不算什么条件,我答应了。”墨霜涂完药开始穿戴。
“那你一定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没什么严不严重,我说过,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
“呵,你厉害行了吧!”朱雀白眼。
“另外的消息是什么?”
“另外的消息啊,尊主宣你去他那儿。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坏消息。”墨霜皱眉。
“那可不?你特别怕见他但他又特别喜欢见你。”朱雀嘿嘿玩笑。
“现在不怕了。”
“啊,什么?”
墨霜没有再回答,他直接进屋开始收拾出行的东西,将之分门别类的归纳到汇芸囊里。
“怎么,又要出远门?”朱雀磕着不知哪儿来的瓜子看着他。
“八成是。”墨霜顿了顿,“我走后,记得拜托你的事情。”
“撬开那人的嘴,我知道,你就放心去。哎,不是……那你啥时候去接替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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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荫环绕的华实庭院内,好不容易有些空闲的人此刻居然兴起了一丝荡秋千的情怀;秋千才命人配置不久,他也不需要荡得多高,只是由着自己微微的晃动,然后再靠于椅背上闭目养神便会觉得无限惬意。
不过这惬意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阵坚定而又带着些许决绝的步音就传入他的耳中。他微微轻叹,睁开了那双琉璃也似的金色眼眸,声音里有些惋惜,“来了么?”
“你找我,什么事?”墨霜就像是一个极度不应景的人,在此刻的恬淡氛围中显得无比突兀。
“别紧张,我并没有想要让你去赴死。”无锋看着他,“冰药终归是霍泉莲那边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终归不好。你送她回去吧。”
“好。”
“这次顺便把没清理干净的也清理了。别再出岔子了。”
“知道。”
一个说的痛快,一个答应得痛快;这一场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早早结束的僵局,一时间又是无比熟悉而尴尬凝固的氛围涌来。
“我马上去。”等了片刻后,墨霜确定对方不会再有下文便转身要走。
“站住。”无锋冷不丁的喊住男人。
墨霜止步。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而又头痛的扶了一把额头:“留下来,把午膳用完再走。”
那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恳求;这让一直表面上不露声色的墨霜心底有了一丝诧异。
离中午很近了,太阳从挂顶的正上方稍微斜了些,让周围的气温明显的下降。
无锋命人提前将午膳摆到院中的石桌上,原本的三菜一汤也被加到了五菜一汤;分量和数量都足得让本就不大的石桌差些难以承受。
墨霜面前装米饭的碗显然比无锋的大了不止一倍有余,他有些疑惑而不善的看着对方,这人是在暗自嘲笑自己是个饭桶么?
然而无锋却似乎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愠怒,依旧那般云淡风轻而又举止优雅的吃着菜,顺带的帮墨霜夹了些。“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墨霜缓缓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
“吃完去库房里多拿些银钱吧,这一次,也许你会出去很久。”无锋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墨霜皱眉。
“没什么,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无锋看着男人,“你的脸太显眼,我也给你准备了面具。出门在外,任务完成好,但能不招惹的就不要招惹,一切都当低调。”
墨霜看着无锋,竟然有一种这男人他好像不认识的错觉。他无锋是什么人?那就是个冷若冰霜、尖酸刻薄并且似乎还有些不良嗜好的权贵。何时变成一个唠唠叨叨且关心他人的老妈子了?
他愣了半天,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差点儿说出:“你到底是谁?”这句话。
“怎么,我有这么好看以至于让你移不开眼么?”无锋被人盯着丝毫不觉得迥异,反而老脸厚皮的调笑。这把对方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我不习惯。”墨霜干脆放下筷子,挪开目光。
“好吧,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无锋一贯的似笑非笑,慢慢悠悠的还在吃菜。“我更不介意你讨厌我到想要杀了我。”
“我没有!”男人刚移开的目光重新聚集在对方身上,表情里写满了局促。
“别紧张,孩子。不论我猜的对还是不对,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什么资本对我下手。而我对你,也不用去防备。”说着,无锋伸手在墨霜的发鬓上轻轻来回抚摸着,宛如对方不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而是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孩童。
墨霜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躲闪;然而桌下捏紧的一双铁拳却在轻轻发抖,显然气得不轻。
他觉得,比起所谓的惧怕而言,不如说是自己根本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似乎总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轻易的挑起他内心的不甘和怒火,然后又无处发泄的将自己憋至内伤。他总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对外界的“金刚不坏”之身,然而每每到无锋的面前才会幡然大悟——无论自己有多厚的铜墙铁壁,这人总可以轻而易举的一指洞穿。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暴揍他一顿。不过可惜的是,他打不过这位左权使,也不敢去打。
或许真的如一句话所说的那样“久经压迫后,就会变得从容,从容之后就会习惯,习惯之后便会选择臣服。”而想要打破心理上早就根深蒂固的枷锁,需要的勇气和毅力又何止千万倍?
“谢尊主,开恩。”最终,墨霜平淡的回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叔父,也是你现存的唯一的至亲。不对……”无锋将手收回,璀璨的金眸有了一丝暗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扼腕长叹般的事情,叹了口气,“你还有一个亲娘,她也是你的至亲。可你猜猜,她能认出你是她的儿子么?”
“她不是。左权使看错了。”墨霜面不改色,似乎在谈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嗯,那是我看错了。”无锋微微一笑,“这次送冰药回去的时候,看来不必担心你忙着认亲了。”
墨霜看着他:“左权使是怕这个?那您大可放心。我对她,形同陌路。”
“这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