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滅似乎是真的嫌人碍眼,边说着边把朱雀往外推,丝毫没有顾及到这关门弟子的颜面。
墨霜不善应付这些事,只得在原地不知是走还是留,神色有些摇摆不定。
期间,朱雀倒是把自家师父上下骂了个遍也不见对方动静。直到他的一只脚退到门线外的时候才吼出了关键性的一句。
——“灼伤他的人是辽戈!”
此话一出有如对明滅施了定身术。朱雀见状立刻把那只踏到门外的脚给收回来。
“你是说……”明滅(mie)还没回过味来,毕竟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墨霜看着朱雀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以他的意思,只要把大致的病情告诉明滅即可,不当提起“辽戈”二字。
因为他打听过明滅的大致过往,知道这人忠于谁又讨厌谁。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体内寄生的魂灵就是辽戈,那么还真说不准,他会救自己还是害自己。
“没用的,就算现在他不知道。为你治疗的时候也会发现。”
朱雀明白墨霜的担忧,为之解惑。
“统军大人他不是已经?!”明滅有些激动的看看朱雀又看看墨霜。
最后,他干脆走过去掰住男人的肩膀不住摇晃,问东问西却都是一个意思——辽戈怎么会在你的体内?
墨霜拗不过他,便只得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但寄生在体内的辽戈似乎还有一丝意识这件事,他却压下不提。
“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明滅兀地老泪纵横独臂拭目,整个人显得更为萧索。
“……辽戈大人把毕生力量给我,但奈何我天生气海狭小,容不下他全部的火灵之息。
所以身上才会留下印记,日夜也要承受灼烧痛楚。”墨霜神情恳切:“我希望前辈能帮我,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也好。”
“你想完全吸纳他?”明滅问。
墨霜笑笑:“不敢奢求。统军大人毕竟是有战神封号的人。我如果能得其一二,足够。”
明滅又不做声了,他知道,所谓的“吸纳”就是有吸收的意思,一旦吸收融合完成,他这一生所追随效忠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朱雀见自家师父又犹豫起来继续催促:“右权使早就在百年前牺牲了。他老人家既然能把自己的全部力量传给墨霜,一定就是想让他传承自己的衣钵。
师父,做人要往后看。既然人家是右权使指定的人,你就帮人家一把。大不了以后拿他当统军大人看嘛……”
话音未落,明滅瞪了朱雀一眼:“放你狗屁!他跟辽戈大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朱雀一梗,偷瞄墨霜,见墨霜并无色变,当下又只管应付明滅:“老头儿,咱现在先理清楚:墨霜身上的痕迹是右权使下的对不?”
明滅:“那又如何?”
朱雀:“那右权使就已经算是指定他了对吗?”
“你想说什么?”
“你自称一生只终于右权使一人。那他的愿望你岂能不从?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实际早就忘了?”
“从来没忘过!”
“那你救还是不救?”
“……”
朱雀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种事情缅怀一下就好了。毕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说一套做一套的,太正常了!”
明滅长眉倒竖:“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看我不抽死你!”
“你抽我就是承认了!”
“放屁!”
“那意思是你答应了?”
朱雀喜笑颜开的一把拽住师父独臂:“就是嘛,早答应不就好了? 况且你还有个强健的实验对象呀!”
明滅皱着眉头一把甩开他:“让我考虑考虑。”
“前辈。我知道统军在您心里的地位。可现在,他已经附着在我的体内,没有任何的灵识、意识。
在他选择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会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他的力量,我无法吸收,既让我每感灼伤之痛,也让他不得安宁。”
墨霜极度真挚的看着明滅,细细思量。深邃眼眸中像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果您还想留他一丝念想,那,把他抽离我身体也好。”
他想过了,如果这没日没夜的折磨不能靠完全的融合解除,那么不如没有。
没有这魂影寄生,最多是关键时刻爆发不出改变局势的力量。但他却可以身体轻松的过每一天——身体不用疼也不必时不时的脑子混乱。
辽戈的魂灵真的没意识或者说是有意识么?其实都谈不上。
他觉得辽戈一直是“活着”的状态,但却像个失心疯的痴儿: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暴躁如雷。也多是亏得墨霜从小经历非常人可比,这才能在那团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中不至于精神失常。
可就算他控制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个五六七八来,他却也不是个受虐狂喜欢“享受”这些道道。
对他而言,能够有外力借助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也对此十分贪婪;贪婪到觉得自己能有足够承受力量的待价去获得。
可惜,时间久了还是要投降。
明滅看了墨霜一眼,原本觉得这人是在绞尽脑汁说服自己好阴谋得逞,没想到最后对方却退一步说宁愿放弃这天大的好处。
当下他看墨霜时鄙夷不屑的神色终于缓和了点,冷冷一笑:“小子,现在才后悔?晚咯!知道这魂影灼伤的厉害,当初让你们那个琉玥试试,估计还有得救。”
墨霜垂目:“大人他问过我。”
明滅眯眼:“那是他没办法还是你不舍得?”
墨霜:“我实在没有办法。琉玥大人告诉过我后果,但我的选择迫不得已。”
明滅盯着对方:“迫不得已还是急不可耐?”
“有,急不可耐也有……”
“哈哈!我就知道!统军大人的力量谁不垂涎?!”
墨霜上前一步急切道:“前辈何必咄咄逼人? 我承认我需要它,以前是现在也是今后也一样!但您知道我为了承受这份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吗?!”
明滅斜眼:“世间之物,有得有失。代价?难道不应该付吗?!”
墨霜:“应该!但是我不甘心!我付出的与得到的并不平衡,我只想求一个公平,对得起我的付出!如果没有,那么,把它拿走!”
“你的气海太小,难道你还想容纳他所有的力量?”明滅上下打量他“年轻人,不要执着于‘公平’,世间万物从出生起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定义。
统军选中你而不是别人,敢问对别人而言又是否‘公平’?你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情。就算你不能完全吸纳这股力量,但它却会在危难之际爆发拉你一把。
年轻人要学会知足。”
“呵!”墨霜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前辈,我说不过您。您长我千岁,所思所想不是我能领会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把这个世上的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不争、不抢、不想;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明滅跺脚:“风轻云淡怎的就是行尸走肉?胡说八道!”
“同样是伏在树上。矫健的豹子等的是猎物,垂死的才会想要安度晚年。”
“死小子,你说什么?!”
墨霜抱手讥讽:“你就指望十界里的人都跟你一样,躲进山洞龟缩不出?物资一应由你看不顺眼的人白白奉上,再理所应当的收为己用?
明滅,就凭你也配跟着辽戈大人?!”
明滅陡然愣住,举在半空要打的手硬是没落下。
“他是战神是英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虽被逼死在王冢里,但就算死得惨烈也依旧受人敬仰。可你呢?只会捧着对他的一丝念想浑浑噩噩的缩在犄角旮旯里,像一只老鼠!”
“墨霜!”朱雀立马站到男人跟前眼神有些不善的盯着他。
他在墨霜开始跟明滅理论的时候就已经略感惊讶了,特别到后面这人直接跟对方硬扛后,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天呐,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一天都不说一个字的闷罐子吗?
为什么一个在他看起来颇为刻板又闭塞的家伙肚子里会有这么多的话?关键是,他觉得这些话好像有点道理……
既然有点道理,那他到底是站在老头这边还是墨霜这边呢?
朱雀一甩头,甩开脑子里搅作一团的东西对着墨霜佯做怒气冲冲:“他是我的师父,你说话注意点!”
墨霜看了朱雀一眼,神情里还充裕着某种激昂。他又看向一旁还在呆若木鸡的人道:“不治就不治吧。这点代价,我还付得起,大不了,就抗一辈子!”
说罢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犹豫。
朱雀见人走了,想着追是不追。身后的明滅却是突然大叫一声吓了他个激灵。
明滅指着墨霜的背影怒吼:“他竟敢如此嘲弄我?他是谁!”
朱雀转身见明滅整个人都快起火了,眼珠子一转坦然道:“老头你别气。我听左权使身边的人称呼他‘少主’,其它下属叫他‘公子’。估计是左权使从哪儿捡来的假亲戚。”
明滅眼神古怪的看了朱雀一眼:“少主?”
“啊,那群人是这么叫他的,虽然我没看出他哪里像个少主了。”
明滅听罢不气了,改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相。
“嘶……你是说他是烈王的儿子?烈王生的不是女儿吗?”
朱雀耸耸肩:“你咋问我呢?这事儿不是你们这辈的人才清楚吗?……不过当今主上的孩子是叫冰药、是个女孩家,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墨霜为什么又被左权使的亲信称呼为少主我就不得而知了。”
明滅问:“你在什么地方听到这称呼的?”
“左权使派自己亲信传话的时候。我和他走得近,时不时的会听见。哎对了,老头你可别多嘴捅出去。”
明滅一瞪眼:“你师父是那种人吗?”
朱雀点头:“就知道您让我放心。说起来我以为你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呢,弄了半天你这儿还是挖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墨霜也只能保持他的神秘感咯!”
明滅摆摆手:“不提这事,就算这小子真是左权使家里的亲戚,就凭他这态度我也不会给他看病!”
朱雀:“哼哼,老头你是心虚怕看不好吧?”
“放屁!我潜心钻研医术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我医不好的?”
“是吗?那您什么时候把我这火灵外泄的毛病给处理处理?”
“……”
“看,又吹牛了不是?”朱雀仰头感叹:“我就说让他去找左书御大人,他不听,偏偏觉得你医术更高一筹,指不定剑走偏锋就把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给解决了。”
“……难道不是?!”
朱雀看了眼墨霜离开的方向叹息:“算了,我还是陪他去求左书御大人吧。您老歇着。”
说罢,还不等明滅反应,朱雀便红光一闪化鸟飞走。
明滅见状但觉胸中憋闷好不难受。
把朱雀骂了一时三刻后,他又终于平静下来思索墨霜的事情。
在他印象里,烈王和霍泉莲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冰药呱呱落地的当天,妖族举国欢庆,当时那婴儿还同其父母坐着彩车在都城内巡回了三天三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那小宫主早在两百岁寿辰的时候已经验明了真身,是血统纯正的水系紫晶霜华。
那这个墨霜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少主”?
难不成是霍泉莲那个女人背着烈王搞出来的私生子?不对,如果是霍泉莲那边的,无锋肯定不会待见。那就应该是烈王这边的。
可烈王宠溺妻子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为此还闹了个“亲宦之乱”的变故。要说他会出去找野路子,任谁都不会信。
听朱雀的意思,这人虽然有个“少主”称谓,但从头到脚都没有少主该有的贵气和礼遇,反而像是个处处遭受磨难、少年老成的普通人。
可如果这个人的身份是假的,无锋又怎么会如此称呼他,甚至听闻还对他特别照顾?
明滅想不明白了,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个无底洞。
最后勉勉强强的得出了一个结论——肯定又是那个无锋在玩什么新把戏!
然后又不了了之的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