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霜回了自己住处,没有修习也没有洗去外面惹来的一身风尘。
他就坐在床沿上,具体说是坐在床沿边的地上时不时的甩头或是用手击打脑袋。
这一幕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发癫痫,可刚进来的朱雀倒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鸟人倒是大吃了一顿,现在懂得过来了。
他预感到不好,急匆匆的往前走:“怎么回事?难道发病了?”
“别过来!”
还没等他往前走进步,墨霜就低吼出来,那声音里充斥着一种隐忍。
朱雀立刻停在原地。
墨霜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脖子上,你脖子上的寒冰玉,借我。你,出去。”
朱雀一顿,皱着眉头把挂在脖子上的一小片薄玉取下来,往后退到门口再远远抛至墨霜脚边。
这玉是墨霜送他的,是之前一次他完成任务之后从无锋那里讨来的战利品。为的是压制朱雀身上外泄的火灵之息。
朱雀现在把它取下来,瞬间整个屋子内的温度暴增,原本还颇有凉意的偏院顿时成了蒸笼。
他紧张的瞟了眼墨霜此刻已经扩张至半边脸的雾痕,那颜色越来越深,简直快要盖过朱雀之前为掩人耳目而为他画上去的面纹涂鸦。
朱雀边说边退:“我就在院子外面,我站远点。你有事就大声喊,我一定能听见!”
也不知墨霜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他只立刻捡起那片薄玉牢牢握住往有胸口上贴。
因为那里,好像真的快要被烧融了!
“辽戈,你为什么不能与我共存?为什么?!你既然选择我,为什么又要与我水火不容?!”
墨霜脑子里暗自抱怨,再也顾不得什么敬称。他此刻的感觉,如果对方还有实体,那么他想过去把它狠狠掐死,然后再揣上几脚。
不过辽戈虽在他体内寄生,但却又是个缥缈无形的影子,摸不到看不见,除了不合时宜的在他体内捣乱就是捣乱。
他不明白这个残破的灵识想要做什么,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是单纯的感到寂寞找点事做。
反正它从来不会对他说,他也从来不会理解它。
他极力的克制,大口喘息,全身上下汗水如瀑早就湿透单衣。他死死抓住薄玉仿佛想要将之嵌入胸口。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多久,也不知是怎样以一种温吞得不易察觉的速度好转的。
总之,在他又恢复正常的时候早已太阳西落。
朱雀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他此刻是真的对“热”这种温度的感知麻木到极点。
朱雀担忧的看着他:“我觉得还是要告诉尊主,至少也该告诉左书御大人一声。”
“不用。”墨霜松开寒冰玉,抹了把脸上的汗。
朱雀过去扶人:“你就这么相信那老头?”
墨霜缓缓站起,面色苍白:“我信他。”
“可我不信。他不大靠谱,真的。”
墨霜没出声,把寒冰玉丢给他,有些蹒跚的走出房间朝向屋外的水缸。等到了缸旁直接抓起里面的水瓢就着牛饮。
朱雀戴上玉坠跟在他后面继续苦口婆心:“你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想法。你要不信尊主那总信得过琉玥大人?琉玥大人是正规的王室医家传承,不论如何都比我师父瞎琢磨出来的……”
墨霜打断他冷嗖嗖的道:“我说了,不用!”
朱雀声音提高八度:“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
“我跟你说过。他不会不清楚我的状况。”
“万一是真的不知道呢?”
“你觉得,我和辽戈之间他们会选谁?”
“那不废话,当然是你啊!你可是尊主的亲侄儿。”
墨霜看了朱雀一眼:“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
“怎么会?”
“选我或是辽戈,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更对当下的局势有利。”墨霜撑着缸沿看向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一张英武而憔悴的脸,脸上的雾痕被脸纹涂鸦所遮蔽。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
“局势?什么局势?我可不觉得一个战神会比一个未来的王重要!”
“闭嘴!”墨霜抬眼看着朱雀呵斥。
朱雀张了张口,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少主可在?”
二人互看一眼,朱雀主动前去开门。
不过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个盒子走过来。
“什么事?”墨霜问。
“尊主说要与你共进晚膳,另外这个东西是他交给你的。”
说着,朱雀把手里精致的盒子递过去。
墨霜皱着眉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才被朱雀催促着打开。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上好的黄绸,黄绸里包着什么东西。
墨霜伸手慢慢将之剥开,在那件事物完全显现出来后,他整个人足足愣了一分钟,紧接着,朱雀就听到一声冷笑,看见墨霜猛的把东西往墙上砸去。
顿时,盒子与墙接触发出闷响,同时又有什么玉器碎裂的声音。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墙底的碎片,然后也说不出话了。
“他是想警告我。”墨霜的声音有些发颤。
朱雀神色复杂:“我就知道,不可能瞒天过海。”
墨霜刚好的身体似乎又开始升温,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避免辽戈的残念乘虚而入。
同时他又极力的思索着“他没有证据。否则不会是……”
说着,他好像觉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也是。那个人不知道你在他身上动的手脚。只要他那问不出答案,尊主就抓不到把柄,抓不到把柄就没法定你的罪,现在咱们就指望那小子能靠谱……哎!你怎么了?”
朱雀说着说着看见墨霜就往后面墙上靠,然后整个人半闭着眼睛往下滑。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可对方现在死沉死沉的,他比墨霜小数百岁身体还没全长开,这哪儿能驮得动?
再说墨霜这边,已是眼睛望天却看不见天,朱雀在旁边喊,他也渐渐的听不见了。
此刻整个人仿佛与世界隔绝,外头的任何响动都与他没有关系。
但是他又慢慢的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赤瞳紫鬓生得高大魁伟。
四目相对。
墨霜慢慢站起,试探性的问:“辽戈叔叔……?”
他对辽戈的记忆很模糊,对于这个人的印象不过是零散的几个片段。同时,他也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的长相。
这么清晰的面目,是他第一次见,让他感到陌生而熟悉。
然而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赤红的双眸无声的看着他;甚至连动也没动。
墨霜看着对方,不由慢慢靠近想去触碰。
对于这个人,他记得的是儿时与之玩乐,对之撒野的场景。
例如他记得小时候他曾骑在辽戈的脖子上看日出日落,又或者在牙齿刚长全的时候总去咬人家军甲上的护甲鳞,再或者是追着辽戈像个小尾巴似的到处跑……
对于这个叔叔的感觉似乎比他父亲的更亲,尽管只是几个片段。
所以辽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除了诧异外还有一种幼兽觅得依靠的亲近感和依托感。
不过这种感觉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辽戈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那一瞬间,辽戈就像是一团烟雾一样散开。随即而来的便是头晕目眩的天地变换。
一瞬间,天和地仿佛颠倒重组,墨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把自己揉作一团吞入然后再迅速的吐出来。
等他再跌跌撞撞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天黑了。
天黑了,天上有三四颗微亮的星,没有月亮。
凌冽的寒风吹起他散乱的长发,这种寒意让他感到陌生。
他不由自主的启用自身气韵抵抗却发现毫无用处,同时,他还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单衣不知什么时候干了。
墨霜皱了皱眉,一双夜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产生作用。
他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脚下站着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近处是到自己肩膀的石墙,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头颅大小的孔。
他放眼望去,这石墙竟然绵延千里看不到头。同时他也看到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人和各处殷红的血,以及各样不完整的兵刃。
不远处的堡垒上几面残破的旗帜还在迎风飘扬,在几颗星点下显得尤为萧索。
墨霜倒退几步,狠狠的睁着眼睛用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
等到场景还未变化,他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他在哪里?这是哪里?
他应该是在家的,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是辽戈吗?是他带自己到这里来的吗?
以往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辽戈与他的对抗不过就是身体上的不是、不受控制的自言自语,最多产生幻觉……
幻觉?
墨霜猛的一惊,赶忙伸手去摸墙壁。如果是幻觉,那么一切东西都会像往常一样虚无。
可那一摸他却摸到了坚硬、粗糙、冰冷。
他的手像是被灼烫一样立刻往回缩。
不,这不是幻象。他可以触碰到也可以感觉到!
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墨霜在震惊之余立刻调整情绪,他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那么多年的训练与经历,练就了他在越发不佳的境况下越发的冷静。
他开始沿着路往前走。
一路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从他身旁擦过,或是脚下一不小心就能踩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的气温好像出奇的低。一年四季只穿单衣的他此刻就觉着自己好像只是裹了层纸。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声。
这使得他即生出防备又觉得欣喜。他加快脚步,然后看见一处拐角里蜷着几人。
“他们还会来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了吧。”
“那,我们到底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算胜了吧。我们守住了。”
“没用的,三天后还有援军。”
……
“你们……”墨霜走过去试图引起那几个人的注意。
然而那几人就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似的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话。
“那,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行。我们要把东西备好。他们来了,我们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就凭我们几个?我,我的灵力已经耗尽了。”
“我也是。”
“我也是。”
“……设置机关吧,也能挡一阵。”
“机关?真讽刺,要学人族那样?”
“只要能够再争取点时间,学谁都无所谓。”
“你会吗?我们都不擅长这个。”
“我也,不会。但简单的我们都可以!”
“我只睡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求你们,我已经十多天没合眼了!”
“我同意他的话。那种机关根本没有任何效用。还不如睡个饱觉恢复点灵力实在。”
“这点时间根本就恢复不了!”
“肉搏。就算恢复不了,我们还能用我们的身体。等睡一觉后,你就看着我怎么用我的利爪撕碎他们!”
这时,突然一个人的肚子大声的叫起来。接着,有更多人的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响。
“……该死,我觉得我有点饿了。”
“废话,咱们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
“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要不……我出去拖几具尸体来?”
“你疯了!那样会被诅咒!”
“说不定咱们都活不过明天了,还怕什么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