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年会变了味。
楼上楼下来参加聚会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看着后院儿局势的变化。
作为陈默的老师,魏大师只能站了出来,对吴则卿道:“吴校长,对不住了,徒弟不懂事,你别小辈儿一般见识
吴则卿笑笑,“没事,小默字写的不错。”
魏大师叹气,道:“字还好,心性差远了。”
周大师跟一旁道:“还得磨练磨练,离出师早着呢。”轻轻摇头。
至于周围其他那些书法家,都没好说什么,因为对方是魏大师的徒弟,他们也不方便开口教训丨拿一长篇乐府诗暗讽女人就该跟家好好呆着不应该抛头露面?这个陈默字是写的不错,文采也非常出众,但性格就差一些了,吴校长什么身份?那是女人中的豪杰,连他们这些书法家都不敢跟人家面前造次,你陈默一个晚辈凭什么?好在人家吴校长没怎么计较,这是人家的气量,不然这事儿要是换在别人身上,你这么写,人家早拍桌子瞪眼了。要知道,在文化和教育领域,吴则卿的影响力可能比他们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的影响力还要大
他们只是边缘人物。
吴则卿才是真正体制里的人
连这点事儿都不懂,以后的成就也高不到哪里去,众人心里对陈默都有了一个自己的判断,唉,不过年轻人嘛,总有冲动的时候,犯错的时候,也得给一些让年轻人成长和改过的机会啊。
周大师看看陈默,“还不跟吴校长陪个罪。”
陈默沉吟了片刻,才看向吴则卿道:“吴校长,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说声抱歉,不过我这篇乐府诗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让老师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罢了。”他还不认错。
众人都皱眉了。
魏大师眼神也冷了下来。
陈默也是骑虎难下,自尊心作怪,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只能挺着脖子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吴则卿已经把周大师的书法送给他老师了,现在就是想给自己老师出一口气,后果他不管,做都做了,写也写了,那也收不回来了。
苏娜气道:“不知好歹吴校长不理你你还来劲”
苏爸爸斥责了一声,“你坐下,那么激动于嘛。”
苏娜道:“他都贬低我们女人了,还不许我说他啊”
一个女书法家哼了一声,“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这些封建歧视魏老爷子,今天是书法协会成立周年,也是您的生日,我们给您祝寿来了,可不是受气来了,这已经是新社会了,怎么还遗留着这些老化的腐朽的古人思想?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女人怎么了?”
“对啊”
“凭什么我们就一无是处了?”
“能写出这种乐府诗的人,人品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不认错?还不知悔改?敢做不敢当啊”
“魏大师,我们敬重您,可您这弟子……真不怎么样”
一群女家属和女性的书法工作者还在数落陈默,吴校长不搭理他是因为吴校长身份在那里呢,可她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又是女同志,呸他一口都是轻的,陈默的这篇书法确实惹人恨
王老师对他妻子道:“老曲,你捣什么乱。”
那妇人横眉道:“怎么茬儿?我还不能说话了啊”
王老师咂嘴道:“你少说两句,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吃饭吧。”他是不想事情再闹下去,毕竟是魏大师过寿,说多了魏大师脸面上也不漂亮啊。
又一个书法家对自己女儿道:“小江,别闹,好好吃饭”
那个跟苏娜坐在一桌的女孩儿重重扔下筷子,“我还吃得下去吗我爸,那姓陈的吃饱了撑的吧我没招谁没惹谁吃我的饭,他还敲打上我们女人了?你文章要是有个其他主题还好,可他呢?乐府诗里看上去写的什么男人要坚定梦想不能听旁人乱言,但几乎大部分文字都是在描写女人如何缺德如何捣乱打骨子里看不起我们女人这种文章要是发出去,要是流传到外面,人家怎么看书法协会?哼,还以为这里是一帮老封建的聚集地呢”
那父亲火了,“说什么呢吃你的饭”
小江道:“不给我个说法,我还不吃了”
旁边一个妇女搂住小江,对着那边喝道:“老孙,你少跟孩子喊,许他那么写,还不让我们说是不是?”
“于大姐,小默估计也不是故意的。”那父亲苦笑。
于大姐道:“那也得跟我们所有女同志道歉”
全场的女人都不答应。那些男同胞们则头疼不已。
“师兄。”
“师哥。”
“这”
魏大师其他几个弟子都坐蜡了。
陈默是覆水难收,只能道:“各位大姐,阿姨,我真是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仿照古人的一些思想和乐府诗格式,想在老师过寿的时候展现一下我的学习成果,所以才创作了一个月,想给老师一个惊喜”
还不认?
还狡辩啊
这一下子,连那些男同志也看不下去了
忽然,一个人说话了,张烨随意地吃了一口菜,咽下去,平静地瞥了瞥陈默,“你一个月的研究就弄出这么个破玩意儿?你这学习成果也不怎么样啊”
陈默冷笑,“破玩意儿?”
张烨嘴多毒啊,“说是破玩意儿,我都是给魏大师面子悠着说呢,真要按我来看,你这篇乐府诗简直是狗屁不通,你知道乐府诗是什么吗?你知道乐府诗怎么写吗?你这点水平的破文章,也敢叫乐府诗?你别逗了,以后这种东西你自己跟家偷偷摸摸的写一写算了,别拿到大庭广众丢人,真让懂行懂文学诗体的人看了,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你这字啊是还马马虎虎,还可以,但是这文学水平,实在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我告诉你,真正的乐府诗虽然语言格式不是那么讲究,没那么多平仄要求,很自由,但是,不是什么没规律的文字写完后配上乐能唱两句的就叫乐府诗,乐府诗这种诗体,也不全在配乐,共和国的文学博大精深,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苏娜喝彩道:“说得好”
至于说的怎么好?苏娜也不懂
在场其他人也差不多,说起来,他们还真不太懂乐府诗这种诗体形式,没词牌限制,没平仄限制,但语言水平要求很高,里面要交代人物甚至有些还有对话,很难写――大家的观念也就停留在这里了,毕竟在座都是搞书法的,知道乐府诗,却不可能研究得那么细和透彻。
一个青年听不了了,“你说我师哥瞎写?”
“是我师哥不懂还是你不懂啊”另个魏大师的弟子也顶了一句。
张烨乐了,“我不懂?”
苏娜听言,也是哑然失笑
见到张烨口出狂言,陈默也开了口,别的那些阿姨大姐,都是他的长辈,他不好反驳,但你算什么东西?陈默直接道:“行,你说的挺好,那也别光说不练吧?我写的不是乐府诗,那你说乐府诗该怎么写”
张烨笑道:“今儿吴校长生日,我高兴,那我就教教你,不收你学费了。”说完,转头对吴则卿道:“吴校长,今天没带什么礼物,空手而来我也有点小尴尬,我就写一篇东西,算是生日礼物。”
吴则卿呵呵笑道:“好啊。”
周大师一愣,“你要写什么?”
张烨轻轻松松道:“我说了,自然是乐府诗,刚刚我说把之前那些诗词送吴校长,吴校长不太满意,说我诗词里的典故不明朗,得,乐府诗应该合适了,我也是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的。”
吴则卿柔和地看着他,“好,我等你的乐府诗,写的不好我可不收啊。”开了个玩笑,却一点也没有对张烨的质疑。
好多人都吸了口气,我靠,你还真要写乐府诗啊?这诗体可不比其他五言七言诗,乐府诗一般都是讲故事的,要人物刻画,要故事情节,要主线剧情,要最后有一个终极叩问,要有文学思想,最关键语言上还得咬文嚼字,所有人刚刚都见识过张烨写诗的功力了,可那只是写几十个字罢了,每一篇都是短诗,好构思,好书写,乐府诗可完全不一样啊,没有一个月几个月的构思和沉淀,洋洋洒洒几百字上千字的长诗?这是根本写不了的谁都知道这墨镜青年明显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的,他肯定没有提前创作过这种东西,现在居然两句话说完就要提笔写?这还是要现场创作?
这是乐府诗啊
这东西也能现场来吗?
大家完全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真有人做得到?不可能啊
苏娜却信心十足,“加油张老师让他们见识见识几个井底之蛙,也敢跟你谈文学谈诗体结构?笑死人”她是真的想笑。
张烨对那边道:“那劳烦帮我准备一张长一点的宣纸吧,字数可能有点多。”
“要什么比例的?”周大师问。
张烨也不懂,“呃,随便都行。”
周大师无语了一下,又问,“有多少字?”
张烨道:“我也不清楚,先写写看吧。”
也是,人家现场创作,哪里会知道能写多少字啊,周大师就吩咐弟子去布置了,很快便准备好了。
好多人也不吃饭了,纷纷走过来看热闹。
“咱们下楼吧”
“又有热闹看了啊”
“等等我,我也去我也去”
楼上又下来了好多家属和与会人士。
这次不是比赛了,可却偏偏比之前那些比赛还要有看点,还要让人惊心动魄。苏娜挤进来,其他人也争相往最近的地方挤。
陈默等着看笑话了,他的几个师兄弟也都是如此,一个什么准备都没有的人,想写乐府诗?几百上千字想也不想?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而且你要写什么故事啊?古代的故事早被人写烂了,也没新鲜的了
周大师站在最里圈。
魏大师和吴则卿也坐着看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张烨身上。
张烨让毛笔舔了舔墨,抬头找到了陈默,“看好了,什么叫乐府诗”说完,提笔就落字了,嘴上还描述了一句,“古时候,有个女人,叫花木兰。”
女人?
花木兰?
古代的文风,不是都写男人的吗?你要写女人做主角?
陈默和几个师兄弟听到后,更是冷笑了几声,其余的人闻言之下,也是愣的愣呆的呆,面色上都带着纳闷和不解,说你可真行啊,不但提笔就写乐府诗,还要用女人做主线情节?相夫教子耕地耕田?这有什么好写的?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第一行开始落字了,苏娜很到位,走到张烨身后,他写一句话苏娜就念一句,方便让外围看不清楚的人听到。
“咦?”
“真是织衣服耕地啊?”
“家长里短有什么可写的?”
“小点声,别于扰他,再看看。”
后面几个妇女和女孩儿指指点点地说着。
张烨想都没想,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写得很快,笔锋坚定,看不出一点在思索和构思的意思,“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陈默怔住了
什么?
替父从军?
女扮男装去当兵?
其他人也骤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烨越写越快,“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有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眼圈红了。
其他几个女人听到这里,也都触动极大
好一个可怜的女人好一个孝顺的女人好一个勇敢的女人
写到这里,张烨的笔锋突然一厉,好像乐府诗里的人物也随着他笔锋的改变跃然而出,气氛激烈了起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众人再愣
死了那么多人,木兰侥幸活下来了?
天子赏赐,可她为什么不要当官啊?
张烨写道:“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一幅幅画面仿佛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家人激动而欢腾的场面他们的亲人死里逃生,军功赫赫地回家了
苏娜念着,声音里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哽咽,好像被打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读不出来了
张烨接替了苏娜的工作,竟然自己边写边念,“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小江顿时感觉热血沸腾
旁边一个妇女则是看得流下了泪。
乐府诗里描绘的场景,让很多人都忍不住了
最后,张烨轻笑了一声,一边写,一边又仿佛在对所有人质问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后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有力量,“安能辨我是雄雌?”
写完了
全场鸦雀无声
张烨提《木兰诗》,留款儿,放下了毛笔
陈默看完,一瞬间脸都涨紫了他的几个师兄弟一个个哑口无言
魏大师狠狠一拍太师椅,大笑道:“好一个安能辨我是雄雌好好好”
周大师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他吃惊地看向张烨,也被这篇惊天动地的《木兰诗》给吓到了
是的
是真的吓到了
吴则卿目光闪动
在场的女同志则全惊叹惊呼起来
“花木兰?这才是我们女人的典范”
“对这才是女人啊谁说女子不如男”
“男人能做的事,男人能有的成就,我们女人也行”
女人们都有些激动,这篇《木兰诗》简直写到了她们心坎里
是啊你们这些人非要带着有色的眼光,非要提着兔子的耳朵悬在半空看男女,雄兔两只脚时常动弹,雌兔两只眼时常眯着,所以当然容易辨别,可是当雄雌两只兔子一起并排着跑的时候,谁能辨得出谁雄谁雌大家都一样
“精彩”周大师叹服地鼓起掌了
顿时,啪啪啪,在场陆陆续续响起掌声,“太厉害了今天真的长见识了原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木兰诗》太优秀了
优秀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
什么都怕对比,刚才大家还以为陈默很厉害,乐府诗这样洋洋洒洒几百上千字的诗文都能创作出来?可是现在跟这墨镜青年的诗文一比,陈默的文章简直就是一泡屎啊陈默写的男人,歌颂男人歌颂梦想,却用一个女人做衬托做反面描写,文章本身就太小家子气了,思想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甚至现在看来,陈默文字上的造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语言,难登大雅之堂可人家那青年送吴则卿的乐府诗是怎么写的?人家写了女人,但又不贬低任何人,你写的男人是为了当官?人家写的女人偏偏是不想当官,不要功劳,不要赏赐,只想回家和父母亲人团聚你写的男人是天天自怨自艾?咒骂女人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人家写的女人却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为了父亲和家人,她以女儿之身与敌人搏杀,刀里来剑里去,每天都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啊
十年
一个弱女子
她做到了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两相一比,陈默和墨镜青年的境界上的差距简直太悬殊了,青年那《木兰诗》明显是针对陈默写的,句句扎在对方的文章上句句都在打脸句句都是在反驳陈默压着他的文章抽脸的
陈默脸色很难看,他也没想到对方能写出这么一篇诗文来
张烨看着陈默,一点也不客气道:“我现在可以再告诉你一遍,你写的那个什么也不是,不叫乐府诗,也没有任何文学价值和欣赏价值。”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宣纸,“这个,是乐府诗,不是你那种。”
陈默冷言道:“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诗文?”
蓦然,周大师眼神动了动,略一思索后,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恍然地哈哈笑了起来,“小陈啊,你眼前这个人,还真有资格评定你的诗文,他说你写的不是正规的乐府诗,那就肯定不是了,他要是还没这个资格,那国内也找不出几个有资格的人了,在文学领域,可能我们在场所有人摞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然后看向张烨笑呵呵道:“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谁了”
陈默愕然,周大师说什么呢?
他有资格?他有什么资格啊
还大家摞在一起都不如对方的文学素养?怎么可能
“啊?”
“是谁啊?”
“周老知道?”
众人也都太好奇了啊,这青年到底什么人啊
魏大师和那些书法家也看了过来,有人若有所思
周大师哈哈笑着,“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国内,能把古诗写成这样,能把古词写成这样,还精通楹联文化,甚至不用任何思考和打草稿就能现场创作出《木兰诗》这等惊世奇篇国内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终于,有聪明人渐渐猜到了
精通诗词歌赋跟对联,国内无人能及,还是被吴校长邀请来的?还跟苏娜这个北大老师认识?
“我靠”
“我知道他是谁了”
“天啊是张烨”
“你是张烨老师”
众人都惊呆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