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又找了一个隐蔽的新地方安置了徐氏母子,她心里惦记另一头,匆匆交代完了之后,紧着就掉头了。
徐氏着急,一把拽住她的手,顾莞回头,徐氏顾不上谢云谢风他们还在场,稍顿了一下, "他对你好吗?"
谢辞是她的女婿,谢家千好万好忠肝义胆,谢辞是恩人之子,徐氏此生对谢家只有感激涕零,只是女儿一头一脸的血迹,明知不该,可她急切油然而生。
顾莞愣了一下。
她很聪明,秒懂徐氏的语境和心情,但忽然听到这一句“他对你好吗?”,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谢辞对她好吗?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她怔了一下,片刻后点点头,她认真说: "很好的。"
……好到,可能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对她还要更好了。
徐氏是以夫妻关系问这句“好不好”,像蜻蜓点水般,顾莞忽想起了她和谢辞原来在外人眼里的关系是夫妻?有点恍惚,有点新奇,好像突然变得有点微妙的样子。
顾莞笑了一下,拍拍徐氏手: “没事的娘,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别担心。”她冲小男孩闵沛也笑了下。
顾莞迅速掉头离去,谢梓也留下了,她带着一行人以最快速度赶往儒平船坞。黑的山,墨的水,像氤氲的山水墨画,—江烟雨即将倾泻。顾莞归来的时候,谢辞永远是第一个发现的她。
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离得远远,站在板桥上的他突然侧头往这边望,然后那个颀长的黑色劲装身影就往这边疾奔而来。
"怎么样?娘和弟弟如何?"
“都安置好了。”
河边风很大,大雨前夕的风有些燥,呼呼吹拂,夤夤夜色里,顾莞侧头看他,谢辞俊美的轮廓呈一种坚毅沉凝之色,不知何时开始,他身上岳峙渊淳的气势甚至已经比他俊美得动魄惊心的眉目要更让人瞩目了。
啊,他都直接喊的娘和弟弟。
顾莞有点无奈,但谢辞这种方式确实有用,反复提反复刷把关系敲定,磨得她好像都有点听习惯的样子,懒得纠正他了。
顾莞瞟了他一眼,余光还看见脸肿鼻青的冯茜,冯茜被激烈的血战震到了,连爬带滚跟一路,不过好歹见惯尸体适应能力还好,就是脸上的伤好像又多了点。
/>她无语,喘均气,拉一把谢辞小声:“你别针对他,他可是冯坤的侄子啊!”
谢辞双目如鹰隼,环顾茫茫水色和顾莞快步往前走,他瞥了前方正气喘吁吁擦一把汗在顾盼的白皙青年,心里越发沉郁,他抿唇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顾莞: "你很在意他?"
顾莞惊奇: “我当然在意你啊!”
明明此刻不是想这个时候,但谢辞一脚板桥听到这一句,他蓦停了一下,心骤漫起的点点欢欣!他侧头看她,夜风下,她一脸薄汗脸颊泛红,一脸“你在说什么诡异的话?”的表情。谢辞小声: “是不是他?”
顾莞秒懂,卧槽!你在说什么?她无语: "不是啊,他当然不是,你别胡说!"
你在想什么?
谢辞之所以这么敌视冯茜,实在是因为京中就没几个桃花眼的,适龄的就俩,其中一个还很风流妻妾成群,剩下的只有这个冯茜了。
但顾莞说不是,他就信了。心蓦一松,谢辞立即露出一点笑影。
顾莞真是无奈又无语,真的败给他了,两人并肩快步往前行去,板桥“咿呀”作响,身边的人熟悉到极点但和从前相比又好像多了一些新的陌生,这种似新似旧和强势入侵身畔的言行举止,让她恍惚又清晰地认知到两人很快就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来崭新的关系,搞到她心情很复杂。
哎呀,谢辞这是受到哪路高人指点了?
难道是二嫂?!
啊不想了,还是赶紧搞定眼前这茬再说,不然说啥都白搭。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谢辞浅浅一笑,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敛起了,他神色阴沉,快步沿着板桥直奔前方的船坞。谢云等人立即跪地见礼后,被谢辞叫起,紧随二人之后冲了上去。
一大排彩灯画舫在夜风和河浪摇曳起伏,隐隐约约的莺声嬉戏,而另一边的连片旧船被一条木板桥分割成另一个世界,灯光不到,河边一排垂柳在山雨欲来的黑暗中张牙舞爪乱飞。
飞奔到板桥尽头,一条旧船已经被他们的人团团围住了,闷闷的滚雷声,秦关飞快从船舱钻出来: "周围都找过,船已经空了,里面死了四个。"
顾莞和冯茜立即钻了进去,地上后仰式倒了四具尸体,两人立即轻步上前,顾莞迅速
俯身察看生命体征和伤口, "一剑封喉,切断气管和颈部大动……哦不,是大血脉,当场倒毙。"
顾莞俯身麻利翻看眼睑和手指等位置, “事发时非常仓促,死者五指自然舒张,甚至没能留下惊骇表情。周围的血迹……”秦关等人进入翻查时很注意,没怎么踩踏血迹,现场比较完好,顾莞一眼扫过: “初步判断,一击击杀后郑守芳随即离开!”
冯茜飞速翻开他的本子和小毛笔,找了个比较空白的位置,用嘴舔了舔笔尖低头飞快记着,笔走
龙蛇速记完成之后,赶紧抬头看顾莞,顾莞已经在查找窗台和室外痕迹了, "他们是从这边窗跳出去的。"
顾莞举着火把,从低矮的窗台俯身,立即找到了半旧船舷最边缘处一点军靴跳下踩踏留下来的新痕,很小,凑近了仔细察看才发现的。
冯茜连忙起身,手上的旧本子被挂了一下撕掉大半页纸,被风一吹飞了出去,他心疼“嘶”一声捂住,但也顾不上心爱的小本子,赶紧追上去伏在窗台上睁大眼睛看, “哦对,对对!真的有个痕!"
他兴奋得脸都红了,但现在顾莞也顾不上给他教痕迹分析了,谢辞闪电般抬起眼,风吹乌云盘旋,飞沙走石旧船剧烈起伏着,目力的尽头,黑駿駿的夜空一线山脉若隐若现。
李望把儒平县舆图也顺手取了出来了,一路背着,立即抽出和陈珞一边一个拉开,谢辞低头扫视两息,很快锁定一个路线。
“从这个方向能走野鸭岭绕司马庄后的马鞍山,他们必定兵分两路,一路阻狙李弈!一路直奔司马庄,搜杀司马荣!"
李望声音都变了: “快,我们赶紧追!”他也很急。
谢辞駿黑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瞥一眼李望,顾莞瞳仁也一动,两人不露声色对视了一下。
谢辞眉目冷戾,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駿黑的的瞳仁仿佛被冻结了住一样,他厉喝: "追!!"
一行人半息都不停,遁着西窗的方向连跃多条旧船,闪电般上岸,冯茜急忙把册子往怀里一揣,冲到李望身边, “快快快!”
李望带上他飞速追了上去。
谢辞一行以最快速度赶到司马岭,整个村庄被翻过一次,大半夜灯火点点人声嘈杂,有人阻挡被杀了,村口哭声撕心裂肺,
视线尽头是黑駿駿的山麓,小山连着大山。
谢辞疾速掠至,揪住一个老头的衣领,一个钱袋塞进他手里: “司马荣在哪里?那些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老头又骇又惊,抓住钱袋,颤巍巍指着东边入山的小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些人,那边,那边!"
意思是郑守芳一行往东边去了。
这个时候,李弈一行也冲破重重狙杀,和谢辞一行前后脚抵达司马岭,两拨人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在面前,老头吓尿了,一滩黄浊淅沥沥洒在地上。
但谢辞眼睑动了动,燥风带零星的血腥味道——郑守芳等人拖着人带路边走边杀,滴滴答答血腥淌了一地。
伫立在村口,除了被杀者和他们这群人的浓烈血腥味之外,谢辞还顺风嗅到自西边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谢辞倏地睁眼,俯身: “你说谎!你是郑守芳什么人?!”
郑守芳!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碾过,谢辞脉管中一股嗜血叫嚣着几要破体而出!这个构陷他父兄致死的实际操作者之一!已经近在迟尺!
"锵"一声锋锐长刀喻动,谢辞刀抵在老头的脖颈,冷冷: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司马荣在哪里?郑守芳一行人又在哪里?!"
谢辞颊面染血,凌厉的眉目此刻如同一尊杀神降世,老头儿心骇胆丧: “……阿荣到底做什么了?做什么了……在那边!阿荣往落驼窟去了,那些人从西边进
山了!!
老头儿杀猪一样涕泪交流撕心裂肺。
谢辞掷下老头,闪电般掠了出去,危险之际他没有带顾莞冲在最前方,顾莞使劲吃奶的里跟着,和秦瑛一前一后往前追去。
她们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血流遍地,谢辞回头对李弈疾喝: “叫人回去!把儒平县衙的人叫来!
这是用官方的人把郑守芳的罪名直接钉死!防止后续再出现类似眼下的暗箱操作!
李弈一刹明白,闪电般抽出自己的萧王金令加钦差团身份牌,在这种小地方一个王爵金令往往比说什么都要好使!
他扔着凌云: “快带人去!”
凌云急忙接住金令和身份牌,带着七八个人掉头冲出去。
黑黔
駿的山岭中,一刻多钟之后,很快追踪到郑守芳一行人马的踪迹,足足一百个号人,前方一山如骆驼趴伏,相夹一谷如窟窿。
秦瑛和顾莞赶到落驼窟的时候,狭窄的窟谷已经厮杀得血流遍野,谢辞双目如电光,疾速落过密密麻麻茅草山蕨的谷底,他抢先了郑守芳一步,嗅到一股尿臊的味道,他倏地一停,一把掀开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草毯子,从里面揪出一个死死抱着一个大匣的肥胖皂服男人来。
谢辞劈手抢过大匣,打开一看一翻,果然正是新新旧旧的详细账册和证据。他将匣子整个往李弈方向一抛,李弈冲天跃起,准确接住。谢辞已掉头杀了进去。
激烈的厮杀当中,他一抛那个木匣,左侧方向果然大动,谢辞倏地找到了目标, “郑守芳!郑守芳!!
他浑身猩红,杀气腾腾,血战到了最后,将郑守芳身边的高手几乎杀了个干净,郑守芳骇然,掉头急遁。谢辞一刀杀掉郑守竺,掠追而上,在黑駿駿的山林中,他一刀击中郑守芳的背上。
这个害他父兄含冤身死谢家满门倾覆的罪魁之一啊!谢辞如夺命修罗,眉目染煞双目含戾,他一刀废了郑守芳的两条手筋,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脸上,碾压着,将他踩进泥地里。
要不是他还不能死,谢辞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山林黑駿駿的,隐约听见司马庄上来的方向传来脚步声,还有火把蜿蜒而上的点点痕迹。是儒平官衙的人。
现在郑守芳逮到了,证据也终于到手了
趁着这个空档,李弈一抹长剑还鞘: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要知道,他们的目的和钦差团是不一样的。冯坤可没有说让他们证据和郑守芳交给伊仲龄。
在李弈和谢辞的有所刻意之下,李望受伤昏迷,现在冯坤的人也就剩下一个冯茜,正好商量事情。
山腰火把点点,身后他们的人正忙着检查补刀以及以最快速度包扎伤口。谢辞李弈商量了一下,很快定下兵分两路。李弈目标大,带着大部分留下来在钦差团。
而谢辞带着他的人和部分儒平衙差证人、账册郑守芳和冯茜等轻车简行,先悄悄返回中都。
郑守芳和账册已经在他们手里的,不管冯坤想干什么,在将这两者交予冯坤完成任务之前,他们绝不能再被任何人截了去。
不管是李弈,抑或谢辞,都对局势有着
异常敏锐的嗅觉。
他们能感觉得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旋涡之中,一个不慎,粉身碎骨。
在成功擒获了郑守芳和得到账册之后,这种芒针在背沉沉空悬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商定了之后,儒平官衙的人举着火把赶到来了,他们已经在山下的司马庄了解了一遍这件事,死了这么多人,是大事,上来骇得瞠目结舌,但还是哆嗦着赶紧把现场巡了一遍并了解清楚事实。
完事以后,谢辞直接带走了一半儒平官衙的人,半恫吓半挟迫的,后者战战兢兢跟着走了。
谢辞一行当夜就离开了,换装改容,迂回遁入人群。李弈给他反复扫尾,动用了自己一切的人手和手段确保不露任何痕迹。儒平官衙剩下那一半人也交给他,李弈可以确保短期之内,最起码谢辞抵达中都之前,对方不会把这件事情声张出去。
确保了谢辞交货的时间。
李弈的手段,是可以相信的,不提顾莞知道的原文男主,单单他一个人,能在流放家破父亡的情况下,操作复爵,一步步从荒凉的大西北走出来,重返中都,聚拢势力,他当年也才十几岁。
李弈的手段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传过一封信,笃定的口吻说已经处理妥当了——宁州那边并没有出现漏洞。
可偏偏就是出事了。
在谢辞带着人押着郑守芳和账册刚刚抵达京畿抵达,还没来得及往中都里给冯坤传信之际。秋阳正炽,残阳如血。
连日急赶小心谨慎一行人都很是疲惫,刚刚摘下竹笠叫小二端茶端饭来,突然外面就安静了。突然死寂,一丝声音都无。
谢辞“啪”一声放下筷子,霍地站起,大门外忽传来脚步声,一种特有的军中行伍人的脚步声,是禁军。
紧接着,一色便装禁军手持雁翎刀出现,最前方一个须发皆白声音尖细面色红润的老太监。
——这人头戴黑色幞头,身穿藏蓝无花纹的棉布圆领袍,但谢辞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他曾经见过很多次这人到忠勇公府宣旨,玉泉宫御前大总管陆海德。
老皇帝的股肱心腹,最贴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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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德站在三级台阶上,抬花白的眉直视正中的谢辞,声音又尖又细,听不出喜怒: “谢辞!陛下有召,请罢。
他下巴冲边缘的大箱点了点: “把郑守芳和账册都带上。”秋老虎炎炎,刹那如坠冰窖。
谢辞身后还有秦关陈珞贺元顾莞甚至徐氏母子等等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陆海德带来足够多的人,他喘气很重,僵立良久,庞淮上前,低声道: 谢辞,走吧,陛下召你玉泉宫觐见。
谢辞最终跟着陆海德庞淮进宫觐见了。
这个庞淮,和谢幸相交多年,秦瑛疯一样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她什么都顾不上多说, “季云!为什么,为什么……小四进宫会怎么样?!
庞淮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但陛下确实是召见谢辞,因为郑守芳,也不全是郑守芳。”或许好,或许坏,他也不知道。
他不敢多说,也不敢揣摩圣意,但反正只能说,陛下是私下召见而不是直接下旨让杀了,未必是坏事,但谁也说不准。
庞淮低声说了一句,拉开秦瑛的手,快步出去了。
郑守芳和账册装车,谢辞上的另外一辆车,他最后回头看一眼,夜色里,登上那辆半旧马车,一行人镖局打扮的人,很快消失客店的后门。
顾莞的心凉了半截,秦瑛和庞淮说的话她听见了,她理智上也知道,老皇帝这么大费周章召见谢辞,必然不是为了赐死他的。
但生和死,必定在老皇帝的一念之间。
顾莞手脚像灌了铅,坠坠冰冷,她追出去一路,在黄土路上一直追出三四十丈被拦下不准追,她捏紧双拳,掉头冲回客店里。
偌大的院子,落针可闻,大家骇然失色,一动不动。有跟着她冲出去的,又跟着冲回来的。
夜风如鞭,顾莞站在庭院里,环视每一个人,“是谁?告诉我,是谁?是谁通风报信的!“
她问到最后,嘶声厉喝。
——他们之间,有一个内奸。
李弈的能力她是相信的,只要他拖住哪怕一天,他们都能够顺利把郑守芳和账册交给冯坤。
可偏偏,他们冈刚刚踏入京畿界碑之内就被陆海德迎头兜住了。
他们这一路上有多么小心再小心,顾
莞很清楚,是绝对不可能泄露痕迹的。
最重要的,顾莞就站在谢辞身边,但她看得真真的,陆海德眼神扫过谢辞以及他身后的秦关贺元陈珞等等人那一眼,极短暂但一点都不意外,并且,他眼风—动就精准锁定了郑守芳和账册所在的大箱。
种种痕迹,顾莞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他们中间有人通风报信。
对比起被一路监视,被对方了如指掌,顾莞更相信他们这一群人当中出了内奸。
“是谁?“
顾莞厉声:“告诉我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