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洗,血一般的色泽渲染黑瓦褐墙的农店小院。
顾莞心脏在咄咄重跳,脑子嗡喻的,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凌厉!所有人一怔,愤怒到了极点,扫视身边的人,谢云及秦关贺元等甚至"唰唰"抽出了长剑。
偌大的院子,雅雀无声,大家或惊愕或骇怒地或持剑或惶然神色姿态各异,顾莞捏紧拳头目光凌厉,她一寸寸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秦瑛、秦关、陈珞陈琅、贺元贺容,有两个李弈的人,他们送信后就没有离开,还有十几个儒平县衙的衙差,露出惶恐骇然神色的正是他们,在乍听皇帝密召一刹后悔惊骇到极点,正后悔不安卑瑟往后缩看着他们,还有冯茜和一个叫黄安的,后者是李望清醒后勉强撑着把他叫过来负责保护冯茜,也是冯坤那边的人。
暮色笼罩大地,院墙挡隔,一半的人在昏沉的暗色中,另一半人一身續赤。
在这个死寂的一刹,顾莞一个个扫视所有人的脸,最后视线触及冯茜,这个有着一双漂亮桃花眼和小梨涡的白皙和煦青年正一脸惊愕警惕的神色在顾盼,和大家没什么两样,可顾莞瞥见他的一瞬间,脑海突然像触电一般,刹那就想起儒平旧船上飞出去的那大半张纸!
——白皙青年舔笔认真记着,他笔记本没有空页了,她一说他赶紧翻开册子找了个较空的位置把验单写下来,着急要跟着顾莞看船舷的痕迹,手上的旧笔记本被旧枋壁挂了一下,挂下来大半页纸,他心疼得不行,但惦记顾莞的痕检,顾不上本子急忙就追上来看。
顾莞当时那个角度,刚好看见那大半张纸从船门刮了出去,在板桥挂了一下,最后飞到岸上没入夜色里了。
就像黑夜中的一道惊雷,顾莞霍地转过身,她的视线落在冯茜揣在怀里凸起一点棱角的位置。
顾莞仍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她一步一步快步走到冯茜方向,一个大步登上台阶,倏地刹停,白皙青年惊愕回头,不解看着她。
包括其他人也是。
顾莞伸出一只手,用两只手指把他衣襟露出一个角的那本册子抽了出来。
顾莞是现代人,她以前的职业原因甚至还研究过波斯密码和换代的军方密码,谢家卫和流云卫现用的暗报传讯方式就是经过她改良的。
她迅速翻看那本小册子,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只见其上的每一页,最边缘
的两个竖列隔字都能连成一个短句,譬如: "警,往西而去。" "防生变,今夜行动。"
翻过最近大半月记的那些,甚至还看见了好几个“辞”字,还有“弈” “望”,配合着各种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短语,有需要,一撕而下就是。
顾莞只快速翻了十几页,她慢慢抬起头来, "……还真是辛苦你了,辞和弈这两个字要揉入尸检可不容易,你真的费心了。"
苍红的暮色里,她声音沙哑,像充了血又揉沙,一句句慢慢地说。
所有人面色大变!
冯茜的脸色终于变了,在顾莞抽出那本册子时就微变,她一席话说完,冯茜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你,你,你胡说八道!"
顾莞一把将册子掷在他的身上,她骇怒交加陡然色变,厉声大喝。
顾莞一刹之间闪过很多东西,甚至有过是不是冯坤指使的冯茜?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冯茜这刹那的表情太过惊慌骇然,而他身侧的黄安一刹那的变色比顾莞还要厉害!
黄安倏地看冯茜一眼,惊疑骇然,他一把抢过那本掷回去的旧册子,急忙低头翻看。
“黄大哥,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不是,我没有!”冯茜一张白皙的脸胀红到极点,慌忙去抢,黄安急忙避开调转身继续翻,倏地他停下来,定睛在某一页,黄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慢慢回过身,看向冯茜。
冯茜连退两步,他惊慌愤怒,歇斯底里: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是不是疯了,那是我亲叔父啊!.…"
“是啊,是你叔父。”
突兀,一道大提琴般华丽微暗中带着几分阴柔的磁性微尖锐利的嗓音冷冷地道。
大家愕然回头,只见谢云秦关陈珞已经调转刀口面向门外了,但显然他们也非常错愕,以致于一
刹那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警示。
窄小的门扉后,一角赤红如火的描金麒麟袍,海水江崖纹底之下的白底皂靴一尘不染,身披带兜帽的大黑斗篷,慢慢撩下来,露出一线赤金色,赫然竟然冯坤!
身后太阳穴鼓鼓的便服心腹高手在门口露出七八个紧随其后,他一动,鱼贯而入,整个客店内外霎时都
被无声包裹住了。
皇帝的人人去楼空之后,冯坤悄然出现。
他顺手解下了黑斗篷,往身后人怀里一扔,金丝翼善冠和火红麒麟袍在夕阳下瞩目得刺眼。冯茜筛糠一样抖着,在听到冯坤声音的一刹那,他骇得跌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冯坤冷冷笑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还记得我是你叔叔啊?”
一双艳丽凌厉的丹凤目,倏地利箭一样射向地上的冯茜,这一刹那的阴郁和狠辣让后者惊慌骇然地战抖了起来,他爬都爬不起来,拼命往后退, "……不,不,不叔叔!……"
顾莞哪里顾得上他们叔侄的恩怨,她惊怒交加,要知道揪出冯茜之前她着急盘算她该带谁去飞马进都去给冯坤报讯,好救谢辞,老皇帝若留人盯梢她该用什么方法处理?才能不着痕迹离开。
——这一路上他们虽严防死守,但因有冯茜在,若冯坤最终知晓他们的行动踪迹倒也多少有心理准备,可现在冯茜竟是老皇帝的眼线,那冯坤就不可能知晓了!
可偏偏现在是老皇帝前脚带走谢辞,后脚冯坤却悄然出现。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顾莞现在都顾不上了,她心口冰凉惊怒交加,冲上去,冯坤身侧的两名心腹立即拔刀,隔开她,但她奋力往前一扑, "冯大人,冯相!”她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急声: “怎么回事?谢辞进宫去了!皇帝召见他他很危险啊!他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她一刹已经想明白了,冯坤早就知道冯茜的背叛,把冯茜放进来当监工,就是为了利用他往皇帝那边透露他想透露的消息。
这是冯坤计划中的一环。
原先还以为神仙打架距离他们肯定还很远,谁料他们其实是直插核心了。甚至可能成为挑起这一场惊涛骇浪血雨腥风的开端。
只是不知道,这个开端的引子,后续还有作用吗?冯坤操控南北洞悉冯茜,废了这么大的心思,应该,应该不至于用一次就弃吧?
她哑声: “你答应过他,让他当回谢辞,把朔方给他的!冯相权倾朝野,不能言而无信!”
很久没有人这么和冯坤说过话了,这个年轻疲惫的少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站在他面前据理质争,她甚至居然抢到秦瑛这个谢辞亲二嫂前头去了。
但是这种为了夫婿、为了恋人不顾一切的行为,鲜见戳到冯坤某
一点,他罕见没有发怒,冯坤挥挥手,示意身侧的两人退下。
冯坤的视线从冯茜身上移开,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朱色薄唇挑起一抹淡漠的微笑,他踱步到顾莞面前,居高临下,俯身: “慌什么,谢辞大几率没事。”
"只要他的表现能如了咱们这位陛下的意。"
显然,一切都如他的意料中一样的发展。
冯坤勾唇,挑起一抹带着几分残酷之色的冷笑: “谢辞不是说,要大赦和朔方吗?”他倏地抬眼, “此去,他要么一步登天全部都有,开府,置属,名正言顺;要么,死!”
冯坤笑容一收,冷冷道: "想要大收益,就必定伴随大风险,不是吗?"沙场血战下来的人,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懂吗?难道还想空手套白狼?冯坤冷嗤: "你在想什么?"他挑眉盯了眼前少女片刻,倏地抬眼,厉喝: “一边去!”
顾莞沉默下来了,一腔情绪像隔夜炭盆被冷水迎头一浇,全部熄灭了。
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足以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最暴利的行当都在刑法里写着呢。她一下子哑口无言。
不过被冯坤这么一怼,顾莞反而迅速镇定下来。——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他们一直都有心理准备会有很多很大的各种危险。
顾莞呼了一口气,相较起危险,未知和混沌才是最可怕的,她意识到冯坤显然还有谢辞挺过来后
的后续计划,心立马一定,人就刹那间恢复过来了。
秦瑛就在她身边,两女霎时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出大松一口气。顾莞举手,示意她的无害,轻轻往后挥了挥,她带着他们的人退到院墙的一角去。
那些儒平县来的衙差惊慌失措跟着他们退后,顾莞叹了口气,对他们说: “你们放心,如无意外的话,与你们干系不大了。等这事了了,我就命人把你们送回儒平去。"
正常情况,这些边缘小人物,是没人太留意他们存在。顾莞想了一下,打算先把他们带着,等确定没事了,再送回去。
她目光有些复杂,盯向庭院中央的冯茜。
庭院中央的青年,一身半旧的蓝布衣,他个头不高不低,在秦关一干人等之中,反而属小众身材,乔装衣物选择少,但他并不介意旧,每每都是顾着这
衣服更合适谁,哪怕对方只是儒平一个普通衙差,他最后只挑了套半旧蓝衣。
冯茜仵作也是真喜欢,顾莞能分得出来,毕竟这是一个很小众且专业刁钻的东西,没有一蹲三五天埋头悉心研究,很难会在现今的水平注意到黏膜乃至肛肠的细微变化。
她想,当初冯茜在灵州时对他们的帮助应也算真心,而非仅仅为了维持人设。顾莞和秦瑛秦关对视一眼,三人面色都很复杂。
这段时间,和冯茜接触最多的就是顾莞,她沉默看着不远处惊慌失措的不断往后蹭退的白皙青年,面色惨白,那双熠熠生辉桃花眼眼角微微往下撇,从稍偏圆变得狭长一些,有点丹凤眼的影子,这个角度望过去,终于和她记忆中的另一双桃花眼一模一样起来。
顾莞抿紧唇,谢辞这个混蛋家伙,就光会吃闷头吃飞醋,其实从前的冯茜和他没有一点相像。
黄辛挥挥手,两名禁军已端了一把太师椅放在台阶上,仔细擦了一遍,黄辛卸下身上的黑斗篷披在上头作椅搭。
冯坤端坐在太师椅上,他骑马来的,手执一条织金马鞭,金丝和大红麒麟袍在暗红夕阳下折射出点点炫目的光,他居高临下盯着脚下的冯茜,阴柔白皙的面庞勾唇,露出一抹残酷到极致的阴冷笑容。
“甲申年闰二月,你辰正上街之后,去了一家阿福打金行,将我于富池与黄辛说过的话转述于对方。"
/>
乙酉年三月,卯初,你又于上值期间,再度以修补刀具的名义,去了阿福打金行。
及到后来,去年上半年,我察觉不对,府内一再缩紧,你不便再经常去同一个地方,于是阿福打金行经营不善倒闭,你又想了一个主意,就是这本书。
冯坤慢条斯理翻着呈上来的那本笔记册子,阴冷笑了两声,将这本书劈头掷在冯茜的脸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冯坤眉目之狠厉,声音的森然戾气,与之一对比,与顾莞方才对话简直是天和地。
冯茜大约是很了解冯坤的手段,他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嘴唇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成句,脸色从甲申年闰二月开始,就变得惨白一片,脸被一下砸出了眼泪,他大骇: 不,不是,叔叔,我先前都是避重就轻的!我不想的,我只是……
“你只是因为你的那
个爹贪婪,收了那边的重金,已经将你回家无意中说的一个消息卖出去。”冯坤冷冷勾唇,
冯茜霎时噎住,出不了声,他仰头怔怔看着面容残酷的冯坤。冯坤抬了抬眼,一对中年男女很快被拖了出来。
男女都扒干净了血葫芦一样,被从粗糙的石阶和黄土地面拖垃圾一样拖过,留下长长的血痕,杀猪一样惨叫起来。
场面太过触目惊心,连已经见过很多次战后场面的秦瑛和顾莞都不禁侧了侧头,儒平县衙的衙差中有人吓尿了,赶紧被他的同伴捂住嘴用衣服擦干。
这对中年男女,和冯坤和冯茜都各有几分相像,只是下半身皮已经被剥掉了,红彤彤夹着黄。
其实故事的开始很简单,一个尚算单纯的少年和一个懦弱又贪婪的父亲以及唯唯诺诺的母亲。
冯坤势起之后,对血亲不咸不淡,捞是捞回来了,但并不亲近,他并不过继子嗣也不收义子,孤高冷冷在上,让其兄终究生出暗怨。
冯源一夫妻远在老家,冯坤吩咐人与其同住盯着,冯茜也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己的来处,但奈何前者有心之下,终究是成功钻了罅隙。
这个贪婪又愚蠢的东西,一次在暗赌坊中酒醉大放厥词,却那么凑巧撞在内卫手中。
这么个蠢东西,居然敢收受巨款把这个当成一个细水长流的大买卖。
而冯茜知情的时候,事情父母已经做过一次,而冯坤眼睛不揉沙子的个性狠辣,他深知,说出去固然自个能活命,但父母的死定了。
于是,最后就这样了。
一开始只说皮毛,到后来越陷越深,再后来到了今时今日的郑守芳案。
实际上从第一次起,冯坤就敏锐地察觉不对,很快就锁定了冯源一,以及身边的这个侄儿冯茜。
冯茜崩溃了,他一见被剥掉半张人皮露出血红的肉和黄色脂肪在痛苦哀嚎挣扎的父母,他啊啊扑上去, 爹!娘啊,你们怎么样了?啊啊啊啊——
冯坤蓦快步上前,俯身一掐那冯源一的下巴,丹凤眼凌厉恨极: “我收不收养子,过不过继子嗣,与你又有何相干?!
冯源一惨叫,下巴骨咯咯被捏碎般的声音。
冯茜扑过来,冯坤却倏地放手了,他冷冷地扫过地上惨
叫和痛哭流涕的三个人,毫无动容,朱唇勾起一抹残酷到了极点的冷笑: “来人,把这两个东西给我凌迟了,就在他面前。”
冯茜不是因为父母背叛他的吗?
好!
那就让他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在他面前一刀刀被凌迟致死。
很快有人砍树干捆扎成两个十字刑架,将两个已剥了一半皮肉的人拖上去,冯坤冷冷斜倚在太师上,一瞬不瞬勾唇看着。
两把细长的匕首磨快,很快,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和肉就下来了。场面实在太过血腥,连顾莞这边的人都顶不住了,不少人侧过身闭上眼甚至捂住耳朵。
冯茜更加撑不住,他彻底崩溃了,真崩溃,哭喊声惨呼声,他疯了一样想冲上去,被拦下,他涕泪交流,跪下来往那边爬,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叔叔!全是我的错,凌迟我吧!求求你的叔叔凌迟我吧,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一刻,他悔恨那个毫无心机和父母提及有关叔叔话题的自己,恨不得回到当日一刀杀了当日那个他,更恨怨懦弱又贪婪的父亲和什么都不肯和他说的母亲,更恨心存侥幸舍不得死的自己。
可他真的无法大义灭亲啊!
他这辈子都做不到和叔叔一样当断则断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一线殷红喷溅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上,血与泪一起流流下来,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冯坤找到一个经过易容差不多能以假乱真的“冯茜”,这人悄然无声站在墙边一侧。
冯茜拼命爬,爬不上去,他抓住台阶,鲜红的血沿着台阶缝隙淌过他的手掌,他哽咽痛苦得无以复加,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这是我的爹,我的娘啊!……
这是他的生身父母,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他们亲手送上死路啊。只好陪着他们一块死了。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顾莞却蓦地心一震,她倏地抬头,恰好冯茜双目染血,红晕濡渲,淡淡的胭脂色让他这一双眼睛和她记忆中的那一双刹那重合在一起。
这句“普通人”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她的心坎上,顾莞心一震,头脑刹那喻地一声。
……是啊,是的,大家都是普通人。
古来能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心智手段皆远超寻常的人物,心狠手辣比比皆是,心智坚韧能忍常人不能忍更
是标配。
而芸芸众生中,除去上述寥寥,其余的不过是普通人而已。陈飞扬是,曾经的她其实也是。
要不是后来经历了这么多大变和大起大落,顾莞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聪明但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就像一把精雕细琢的小提琴,在夜色中拉响独属她的悠扬乐声,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把小提琴的。
独属自己,却大同小异,细微的差别在滚滚的红尘之中,几乎不足为之道。顾莞怔怔地盯着冯茜那双眼睛,这双眼尾晕红漂亮得动魄惊心的眼睛。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陈飞扬最终还是会放下她,最后娶妻生子,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的。或许几年,最多十年八载,但终归会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步入婚姻的殿堂的。因为他是独生子。
他有一对很好的父母,父母慈爱开明,儿子孝顺体贴,一家人幸福美满。
大家都是普通人,陈父陈母最终还是要劝慰儿子走出过去,他们想抱孙子孙女,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儿子不结婚生子。
芸芸众生,不都是这样的?
而陈飞扬人很好的,因为一时的爱情是不长久的,也无法支撑长达一年的停薪留职和不气馁,当初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他有着金子一样的品格、品性。
优秀的内在品格才是他在最重要的事业上升期时会毅然决定鼓励她和她并肩把罪犯绳之於法的源泉所在。
彼时的他和她,都是芸芸众人的普通人,没经历过再三的生死危机,她,最多成为一颗朱砂痣。
他不是恶心妻子的人,他人好,不独对她好,所以他最终会收拾好心情,放下过去,他不能对妻子不公平。
几年过后,娶妻生子,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幸福美满,儿孙绕膝。最多在晚年偶尔想起那个曾经妍丽的她,留下一声叹谓。
泪水突然模糊了眼前,眼前的冯茜的脸已经看不清了。
顾莞其实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那些色泽鲜明的记忆,最终成为一页褪色的旧过去罢了。
刹那,泪水盈眶。
在这个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的农家客店院子内,她盯着冯茜的这双眼睛,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一点。
泪水倏淌下来,顾莞用手捂住了眼睛。
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最终会娶妻生子忘记她。有个人,倒是宁死也不会,他说过自刎来相伴的。
冯坤很快离去,这个农家客店的大院子最终恢复了平静,三个人先后死去,被装进黑色布袋内抬走,院子里的条石被快速清洗黄土被铲起重新夯实一遍,新“冯茜”留下来,和煦腼腆冲她一笑,顾小姐。
一切船过水无痕,又恢复到了谢辞刚刚被带离时候的样子。
大家默不作声对视,顾莞强打精神,想了片刻: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到处跑除了添乱并可能让情况更糟糕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大致分配了一下院落房间,吩咐谢云把儒平上来的人安置好, “我们暂时带着,回头若事了,就把安排人把他们送回去。
谢云谢风竭力压下情绪,用力点了点头,一个人跟在顾莞身边,另一个人带人去了。这个夜里,大家都没有心情说笑饮食。
顾莞没有待在那个血腥历历在目的后院,她独自一个人出了店门,抱膝坐在台阶上。夜色降临,晚风迎面吹拂,已有淡淡的凉意。她觉得有些寒,收拢双臂,抱住自己。
顾莞想了很多很多,在这个心潮起伏的夜晚,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乱哄哄转到最后,眼前浮起谢辞最后的回头一顾。
——谢辞离去时,抬起眼睛,与她最后一个对视,那双美丽如蔷薇花一般泛着琉璃冷色的墨瞳,压着骇沉,和许多东西,如惊蛰,伏藏蛰潜,惊雷作动。
顾莞仰头看天,苍穹藏蓝,斗转星移,亘古未曾改变,清冷的星河之光无声无息洒落人世间。
谢辞生死未卜,冯坤一句“只要他的表现能如了咱们这位陛下的意”,冷酷无情,蛰伏着无穷无尽的凶险。
情绪稳住之后,担忧无法不占据心头。顾莞一个人独自坐在台阶上,想了很多东西,谢辞安危的阴影如影随形。
他们不是没有遇上过九死一生的危险,但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这种被人掌控生杀大权的感觉糟糕透了。
顾莞长吐胸腔一口气浊气,她现在都不知道她对谢辞究竟算怎样的一种情感了。
但她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他!
顾莞捂脸,她今晚,终于面对了情感上的现实,那段记忆中的深刻感情终将成为过去式。
寻常时候,可能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绪。
但在这个谢辞生死未卜的夜晚,她看着茫茫星空,她忍不住想,如果他能顺利回来,那她就告诉他。
他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