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号,蓝黑的苍穹,几只北极燕鸥展翅滑翔,一闪而没。
此时正是黎明前黑暗的时刻,晨星暗淡,冰海茫茫,暗红绛紫的云霞层层翻涌,妖艳而又壮丽。
萧晚晴四女衣裳猎猎,浮冰间急速伏掠,四下远眺,天海一线,大浪浮沉跌宕,哪有半个岛屿的影子?
翩翩又惊又疑,道:“奇怪!龟蛇岛明明就此处,怎地会突然凭空消失了?”
晏小仙蹙眉道:“萧姐姐,会不会时间相隔太久,你们记得不太真切了?”
萧晚晴又凝视了一眼手罗盘,摇头道:“沉龙湖东北一百二十五里是克尔来墩村,渔村再往东十里就是龟蛇岛。那年我和翩翩妹子岛上误食了毒草,师尊就是将我们带到克尔来墩村救治的,断断不会记错。”
一个时辰前,四女正是经自克尔来墩而来,渔村居民全是铁鄂伦族人,恪守祖训,世世代代生长于克尔来墩山下,素不迁徙。以此为坐标,必无错失。
唐梦杳沉吟道:“难道是因为北海冰山融化,海水上涨,将龟蛇岛淹没了么?”
翩翩冷笑道:“胡说八道。龟蛇岛的蛇峰少说也有万仞来高,海水若能将它淹没,州早就成一片汪洋啦。”
唐梦杳脸上一红,再不说话。
晏小仙对她殊无好感,见她抢白唐梦杳,心是不平,眉尖一挑,笑道:“那也未必,北海海啸频仍,龟峰又是火山岛,说不定哪日火山喷发,地震海啸,早将蛇峰震成断头峰了。只有某些笨蛋依旧刻舟求剑,还这里大海捞针”
翩翩大怒,格格笑道:“狐狸精,你说谁是笨蛋?”魄笛指尖滴溜溜地飞转,蓝眸杀机大作。
晏小仙笑吟吟地道:“连我骂的是谁也听不出来,那不是笨蛋是什么?小妖女,那日华山之上,你被你爹吸走了大半真元,现只怕连只鱼也杀不了了,还我面前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眼见二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晚晴忙抢身挡间,柔声道:“翩翩妹子,她是开我的玩笑呢,你别生气。大敌将至,一家人可别自相怄气,瞧楚郎的份上,都少说一句吧”
翩翩脸上飞红,怒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了?姓楚的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又要给他面子?你为了那臭小子,早就叛出师门,想帮这狐狸精明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叛出师门?”晏小仙吐了吐舌尖,笑道,“看来有些人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啦。萧太真收她为徒,不过是想害她母女相残,报仇泄恨,她居然还感恩戴德,真是下贱可怜”
翩翩几日间接连经历人生重大变故,迷惘悲沮,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听她这般挖苦,怒火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
素手一挥,绿光爆舞,魄笛“呼”地绕过萧晚晴,朝晏小仙胸口电射而去。
众女失声惊呼,正想出手相救,忽见紫光一闪,如霓霞横空,“当!”魄笛登时断为两截,冲天抛射,远远地落入冰洋波涛之。
四女惊愕莫名,定睛再看时,那道紫光早已无踪无影。魄笛是修真八十一法宝之一,坚硬如玄铁,究竟是什么神兵竟然如此锐利?
翩翩惊怒交加,回身四顾,叫道:“是谁?快滚出来!偷偷摸摸地没脸见人么?”
话音未落,黑暗,紫光又是一闪,急电似的朝她咽喉冲来。
“小心!”这回萧晚晴、唐梦杳已有防备,齐声呼喝,“春水流”、“翡冷翠”同时出鞘,碧光翠芒交错飞舞,猛撞那道妖丽的紫光上。
“当啷啷!”二女眼前一黑,虎口震裂,双双朝后飞跌。“春水流”、“翡冷翠”随之冲天抛回,那道紫芒稍一变线,又回旋冲至。
紫光耀目,肝胆皆寒。翩翩惊骇之下,一时竟忘了闪避。
生死攸关,晏小仙顿将好恶抛之脑后,叫道:“笨蛋还不躲开!”斜身冲出,拔出“青离火”,奋力挥挡。
说也奇怪,晏小仙身影方到,那道紫光立即“咻”地一声,变向冲天飞起,空急旋了几道光弧,陡然消失不见。
众女惊魂甫定,这道紫光锐烈迅猛,势不可挡,若不是有意避开晏小仙,翩翩早已玉殒香消了。
寒风刮来,翩翩背脊冷飕飕地直透心肺,突然一阵后怕,打了个寒噤,凝视着晏小仙,低声道:“多谢了!”
萧晚晴心惊疑甚,低声道:“此人御气为兵,杀人无形,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是谁?晏妹妹,你识得这道紫光气兵么?可知他为何要救你?”
晏小仙亦是如堕云里雾,正想说话,忽然瞧见前方海上波涛汹涌,浪花涌处,白光闪耀,竟开出一朵极大的莲花,既而浪花四起,杜鹃、牡丹、山茶、迎春远近参差,凌波怒放。
几同时,四周突然响起虚无缥缈的冶荡歌声,数百个人头从波涛缓缓升起。
个个素面朝天,神容娇媚,轻纱蔽体,腰上系了七色彩带,绣着各样花朵,或是素雅清秀,或是妖冶艳丽,宛如海魅精灵。
“青帝门,百花使!”四女心一震,失声齐呼。
自从百年前轩辕台一战,魔门被道门各派合力击溃,土崩瓦解,青帝门被迫东迁扶桑,极少出现原。
直到八十年前,青帝与碧霞元君双双练就魔功妖法,横扫州,青帝门才又重崛起,威震天下。
青帝门百花使相传是扶桑花妖,被青帝收伏,列为门生。其歌声如天籁,不知不觉可蛊惑心志,杀人于无形。
青城剑派的二十七名弟子当年便是被百花使的歌声震断经脉,僵化为石人,轰动一时。
但到了后来,青帝和碧霞元君又各自被楚狂歌和南海神尼击败,引为奇耻大辱,双双退回东瀛,百花使者也随之绝迹土。
想不到相隔数十年,四女终于这北海冰洋上重见传说的青帝门花妖。
晏小仙环身四顾,冰海汪洋,浮冰跌宕,开满了各种名花异草,争妍斗艳,五彩纷呈。
众花妖轻纱飞舞,踏着花朵逐波乘浪,歌声靡靡,眼波、笑容妖媚入骨,让人望之闻之意夺神摇。
四女见了,心竟也忍不住怦怦直跳,无不大凛。
萧晚晴撕下衣角,塞住耳朵,传音道:“这些妖女擅长慑心**,加一起,威力极大。千万别看她们的眼睛,别听她们的歌声,否则只怕经脉岔断,化为石人!”
当下取出七杀琴,道:“趁着碧霞元君还未赶到,等我先用七杀琴破了她们的乐阵,立即一齐朝西突围。”
长袖鼓舞,十指拂动,“铿”的一声铮响,琴声如狂风忽起,雷霆连奏,登时将众花妖的歌声盖过。
晏小仙诸女塞住耳朵,凝神聚气,只等百花使节奏一乱,立即动手。
琴声激越,高亢入云。黑暗,隐隐可见一道道幽蓝的光弧从琴弦上爆射而出,闪电似的四散飞射,撞起一朵朵耀眼火花。
萧晚晴深谙乐道,又得萧太真真传,浸淫“天魔音**”近二十年,放眼天下,能与她抗衡此道的绝对不出五人。
这些花妖的“摄心术”讲究的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合一处威力固然巨大,但若是各个击破,哪里是她对手?
不过片刻,百花使的歌声便已渐渐衰微,甚至出现了几声变音。
“芍药使”、“木棉使”等真气稍弱的花妖,是脸色转白,嘴角沁血,周身微微颤抖起来。
四女大喜,正待并肩冲起,忽听远远地一声啸歌,清冽婉转。
萧晚晴指尖一颤,“叮!”琴弦登时迸断,既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软绵绵坐倒浮冰之上。
“萧姐姐!”晏小仙又惊又怒,连忙将她抱起,翩翩二女抢身护周侧。
只听那啸歌声绵绵不绝,逐渐化为轻柔悦耳的笑声:“海上生百花,东方舞碧霞。本宫护驾来迟,圣女万请恕罪。”
风声呼呼,狂潮汹涌,猛烈地交相激撞青铜鼎上,“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楚易、苏曼如两人气血翻涌,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蜷鼎内,身不由己地朝下翻滚冲落,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一起,生怕被气浪震得分离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地一声巨响,铜鼎似是撞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事上,猛地高高弹起,将二人抛了出来。
楚易顺势抄足飞旋,拉着苏曼如稳稳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楚易火眼金睛,一时间也只能瞧见些朦胧的轮廓。
当下默念“燃光诀”,“吃”地一声,碧光如火焰从他指尖冲起,照得四下一片明亮。只见石壁围合,凹凸交错,竟是一个极为幽深的洞穴之。
四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响,空气也没了那腥臭之味,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苏曼如秋波流转,奇道:“这是哪里?难道不是鲲鱼肚么?”
楚易亦是疑窦丛生,伸手石壁上重重一拍,石块簌簌迸落,露出一片暗红色的肉壁,心奇,沉吟道:“应当还鲲鱼体内。但不知为何它体内腔壁上也覆盖了这等坚硬的厚石?又何以有丝淡淡的香气?”“叮!”正自疑惑不解,地上的青铜鼎突然又是一震,吐射出一道幻丽的翠光,斜斜地指向前方甬道深处。
两人心念一动,均想:“这铜鼎古灵精怪,大有玄奥。莫非是向我们昭示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么?”
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收起铜鼎,一齐朝里走去。
甬道蜿蜒回转,宛如迷宫。越往里走,铜鼎碧光越是炽烈,空气的幽香也越来越是浓郁。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前方甬道越来越大,渐渐衍变成了高阔的洞窟,铜鼎嗡嗡轻振,仿佛直欲从楚易手脱跳而出。
苏曼如“咦”了一声,讶然道:“那是什么?是树么?”
右前方枝影婆娑,香风阵阵。楚易指光一照,果然是一棵雄伟大树。
巨树高达十余丈,直抵洞窟顶壁。树根盘错虬结,深深钻入坚岩石壁之。
满树枝条交错,藤须密集,结了累累红果,摇摇欲坠,沙沙轻响。碧光照耀下,鲜艳欲滴,颇为诱人。先前的奇异浓香,竟是来自这果树。
楚易大奇,道:“这是什么树?竟会长鲲鱼肚?”
苏曼如遍历四海,采撷了许多奇花异果,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株什么树。心下好奇,上前采下一枚红果,凝视片刻,轻轻咬破。
“小心有毒!”楚易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红果方一入口,苏曼如微微一震,神情登时僵住。眉尖轻蹙,脸红如醉,眼波欲流非流,古怪已极。
楚易见她惘然若失,半晌怔怔无语,只道那果子当真有毒,心大凛,急忙翻手扣住她的脉门探察。
见其脉象清晰,不似毒,只是搏动极快,楚易心下少宽,道:“仙子,这红果颇为古怪,即便有毒,只怕也有其他隐患,我助你将这果汁逼出来吧”双手一翻,抵住她掌心,便欲将真气输入。
“不必了!”
苏曼如却象是突然惊醒,猛地抽回手,疾退数步,靠着树干,身子竟似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寒冷、惊异,还是恐惧。
怔忪了片刻,蓦地闭上眼,低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快找那三柄神兵吧。”匆匆转身走开。
楚易大觉奇怪,悄悄摘了一颗红果,送入口。酸甜汁水瞬时舌尖泛开,满口回甘,象是喝了美酒一般熏熏欲醉。
一时飘飘然如梦里云端,眼前突然闪过晏小仙的清丽笑靥、萧晚晴纯真而又妖娆的容颜,既而又仿佛瞧见唐梦杳那双羞涩而又温柔的眼睛心嘭嘭大跳,她们的一颦一笑,绵绵情意全都清晰浮现,历历目。
既而舌根渐渐觉得一阵苦涩酸麻,心底竟莫名地涌起悲凉、凄楚、甜蜜诸多滋味,只觉人生苦短,聚少离多,百年之后万物皆空,这些红颜知己彼时又何处?
咽喉若堵,竟险些流下泪来。
茫然转身,瞧见苏曼如白衣飘飞的背影,光影盈盈纤弱,他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阵酸甜交杂的刺痛,热血上涌,竟鬼使神差地大步上前,扳过她的香肩,便想将她搂入怀。
苏曼如“嘤咛”一声,娇靥酡红,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奋力挣脱,嗔道:“楚王爷,你作什么?”
被她这么一喝,楚易神智陡醒,吃了一惊,急忙松开手,咳嗽一声,尴尬道:“我下只是觉得此处多有古怪,凶险难测,想要提醒仙子小心而已多有唐突,仙子莫怪。”
苏曼如瞧见他唇角残留的嫣红果汁,心下登时了然,脸上又是一红,转过头,咬唇道:“红尘万象,皆为幻影。楚王爷,曼如虽非出家之身,却早已谨受师训,志佛门,四大皆空,又怎会为此小事介怀?”
她这话一半是说给楚易听,一半却是说给自己。
方才吃那红果之时,眼前心底,晃动的竟无端端全是楚易的影子,其音容笑貌,魔魅动人,一时竟让她难以自已。
清醒之后,心羞惭、惊骇难描万一,恨不能钻入地缝去。
虽知是因为了这奇异红果的蛊惑,但若不是对这无赖暗暗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怎会如此意乱情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她师尊毕生经历所换来的八字训诫。如不趁着情苗初长,尚未茁壮之时,便将它连根掘断,他日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苦楚!
听得此言,楚易心登时刺痛如针扎,暗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对我没半分好感,又怎会这般忽暖忽冷,若即若离?倘若当真看破红尘,适才又怎会如我一般,被这妖果所惑,情难自已?难道真要象你师尊一般,弄得两败俱伤方才甘心么?”
想起楚狂歌,心莫名地一阵苦楚,怨气上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堂堂慈航剑斋,竟参不透空门玄机,南海神尼教出的徒弟,居然和她一样不谙佛理!”
苏曼如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出讥讽之语,怫然道:“楚王爷此言何意?你说我便也罢了,我师尊慧根灵性,德高望重,岂容你这般妄言诋毁?”
楚易话已出口,性说个痛快,扬眉朗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当日你师尊与楚天帝明明两情相悦,却为了世俗之见、佛门陈规,终生饱受相思之苦。倘若她当真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又何必违背本心,执着一念,至死也不能超然局外?如此自欺欺人,死钻牛角尖,敢问又契合了佛门哪条至理?”
“放肆!”
苏曼如平生敬重的便是师尊,听他这般斥责,又恼又怒,俏脸如罩寒霜,冷冷道:“我师尊大慈大悲,菩萨转世,自然知道如何慧剑斩情丝,了断俗世尘缘。还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来胡言教导么?”
楚易哈哈笑道:“不错,我的确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我也知道人生匆匆百年,悲也罢,喜也罢,横竖一场空。既是如此,为何不随心顺性,逍遥自,不留半分遗憾?”
转身轻轻一掌拍那巨树干上,嘿然道:“当年佛祖菩提树下苦行修道,终还不是参悟出‘平常心是佛’的道理么?正因为万物皆空,所以要等闲视之。乾坤阴阳,原是宇宙根本;饮食男女,本是世间常态,又为何要刻意回绝?你师尊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又岂能冲破牢笼,立地成佛?”
这些话憋他肚许久,此刻一齐爆发,侃侃而谈,实是说不出的痛快。
苏曼如虽觉他所说全是歪理,却偏偏又找不出他话语的破绽,一时难以驳斥。气恼交加,胸脯起伏,双颊如火,添娇艳之色。
楚易喜见她嗔怒之态,比起平时那清冷矜持的模样,大为生动可爱,心怨艾早就转为爱怜之意,直想逗她一逗。
当下一边负手度步,一边微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倘若当真四大皆空,就应当以平常心度之,遇山过山,遇水涉水,遇到喜欢之人,也只管率性随心,顺其自然,爱他个天翻地覆,石烂海枯??你说是也不是?”
苏曼如怒道:“一派胡言!”
见他步步进逼,心乱如麻,突突乱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不自觉地朝后退去,蹙眉道:“你别再和我说这些野狐禅啦,我不想听。”
相距渐近,幽香扑鼻,楚易心仆仆剧跳,想将她揽入怀,一亲香泽的念头越来越是渴切,笑道:“好,这些话你不听也罢。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
正想彻底表白,左手铜鼎忽然嗡嗡剧震,青光爆射,投映苏曼如身后的几块巨石之上。
“当”的一声,尘土飞扬,石缝迸裂。只见数块巨石累累相压,缝隙隐隐透出一线玄光,其竟似夹藏了什么宝物。
“北斗神兵!”
两人一震,蓦地醒过神来,仿佛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望一眼,脸上都是**辣地一阵烧烫。
楚易咳嗽一声,讪笑道:“果然天从人愿,刚说到‘石烂海枯’,立即便一语成谶。”
右手一拍,轰隆震响,几块巨石登时炸裂开来,露出一个半丈来高的洞穴,黑光吞吐,异香扑鼻。
两人屏息凝神,低头钻入,方一抬头,无不猛吃一惊,楚易失声道:“仙妹!你怎会到了这里?”
洞内狭窄,一个紫衣美人倚壁盘坐,闭目垂睫,唇角含笑,神情象是欢喜,象是哀伤,又带了几分淡淡的凄楚、悲凉??晕红的脸上凝结了一颗泪珠,将坠未坠,楚楚动人。
赫然正是晏小仙!
楚易脸上一红,心道:“糟糕,刚才和苏仙子说的那些话全让她听见啦。”
叫了她几声,不见应答,顿觉不妙,上前探手一抓,“啊”地一声,如五雷轰顶,惊骇欲爆,猛地踉跄后跌,险些站立不住。
她肌肤色泽虽然娇嫩如常,但触手坚硬冰冷,脉息全无,竟已化成了一尊石人!
苏曼如又惊又奇,凝神察探了片刻,蹙眉道:“骨肉石化,容貌如生,莫非竟是魔门‘化石**’?只是瞧这光景,至少已坐化了百年以上,好生奇怪??”
心寒意大凛,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山一日,世上千年。难道??难道我们从鲲鱼口冲落的光景,世上竟已过了百年?”
楚易一旁听若罔闻,呆如木鸡,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晏小仙竟会先于自己到了鲲鱼肚内?又为何会化作一尊石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石像,只觉得脑轰隆隆一片,无法动弹。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个声音自己心底叫道:“仙妹死了!仙妹死了!”
刹那间,眼前仿佛晃过她清丽俏皮的笑靥,仿佛又听见她嫣然的笑语:“大哥,从今往后咱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周身一颤,撕心裂肺的悲痛登时如山洪爆发,疼得他几欲窒息。泪水汹汹,顷刻模糊了视线。
“斯人已去,万物皆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当日心的悲痛。阴阳相隔,从此永诀。伊人不,就算自己长生不死,又如何?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晏小仙的脸颜,正自悲不自胜,突然一怔,发觉她耳垂上竟有一颗嫣红的小痣,鲜艳夺目。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绝无此痣!
楚易心嘭嘭狂跳,凝神扫探,细看之下,顿时发现了石像与晏小仙诸多不同之处。目光一转,瞥见自己手的铜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她是那日鼎映射出的女子!”
一时间心花怒放,宛如绝处逢生,纵身跃起,这狭小的洞穴内一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没死!仙妹没死!”
见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语无伦次,苏曼如只道他伤心过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劝慰,楚易却又拍着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可当真傻啦,连这也没瞧出来!”
当下将那日苏曼如走后,他们天山上瞧见青铜鼎幻景之事与她听。
苏曼如亦松了口长气,嫣然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数千年前的人了,我们也不曾鲲鱼肚内耽搁了时间。只是不知她是谁?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一动:“不错,她与仙妹长得如此相象,其间必有极深的渊源。仙妹偏巧知道铜鼎的法诀,而这铜鼎又领着我们一路到此,此有原由,只怕远不止北斗神兵这般简单。”
四下扫探,只见洞角有一柱北海沉木香,异香袅袅,即将燃。
北海沉木香燃烧极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谚,从此柱香的炭灰判断,少说也已烧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当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
顶壁悬挂着七颗鹅蛋大的乌黑珠子,玄光幻射,将洞照得扑朔迷离,当是传说极为罕见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秀丽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读了一句,便失声低呼,惊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与晏小仙那日所诵法诀完全一致!
再往下读,象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几个极为少见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识得。
当下逐句低声读道:“呆子,当你瞧见这些字的时候,这柱香想必已经灭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种下的那株情人树也该开花结果了,可是那时,我又该何处呢?是五界轮回之,还是浩淼星河之外?”
苏曼如心一颤:“原来那棵树竟是上古情人树!这等千年罕有的际遇,为什么偏偏会让我和他撞上?”双颊晕红,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树相传只长极寒极黑之地,生长缓慢,两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寿延年,奇异的功效,于催人情思,因此又称“催情果”,与“南疆相思果”并称南北双绝。
又听楚易念道:“从前每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辰,我便说不出的孤单和害怕。相比于这浩瀚宇宙,每个人都是如此微小,就象一颗尘埃,随风飘摇,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落向哪里。但那时害怕的时候,尚有你抱着我,现却再也没有了。”
“牵牛织女,一年还能一相会,而我们却要等上四千年。每过一年,我便要这壁上画上一道,要再过三千百八十年,你才能醒来。三千百八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惜我却等不到了。”
“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你醒来时第一眼便能瞧见我,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变成这尊石人,让你永远记得我初的容貌??”
苏曼如心黯然:“原来她坐化成石,是为了等待四千年后才能苏醒的情人!殊不知红粉骷髅,皆为虚幻。白骨也罢,石人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么?”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说的那番话,人生百年,横竖转眼成空,何不顺心随性,逍遥自,不留半点遗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看破虚空,拈花超然呢?
一时间,心乱如麻,意念纷摇,耳根、脸颊烧烫如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害怕。
楚易浑然不觉,继续念道:“我曾那么怕死,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虚空和黑暗也都见不着、摸不到。而如今我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后,你这个世上将会说不出的孤单寂寞。多么不想撇下你呵,想到你从此以后孤伶伶一个人,我常常会心痛如刀绞。”“呆子,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楚易心激荡,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时,喉咙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话竟读不出声来。
望着满壁字,思绪如潮,又想起萧太真、雷明珠诸女,是满怀感触,颠倒不已。
怔怔出神了半晌,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痴情儿女。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为何竟会待这鲲鱼肚内?她苦苦等着的人又是谁?”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着的人,自然便是神门天帝!”话音未落,炎风狂卷,“轰”地一声,整个洞穴仿佛突然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