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一缕,红的发烫。
古灵主峰大殿之前,云幕已起,众宾客欢宴未尽,对于许多人而言,今日着实是开了一番眼界,尤其是最后一场岳丘与荀梅之间的对决,难以想象那等磅礴山势与冰清剑锋竟是出自这两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小修士之手。
照例,宗门大比落幕的当晚还有一场酒宴,吃完便可下山,仙家人物餐珍饮露,甘泉漱齿,松柏延年,呈上来的多是凡俗难得一见的珍品奇材,来宾莫不尽兴,哪里又有想先走的道理。
“荀师妹,方才可是不甚尽兴,师兄知道你的实力可不仅仅如此,是留了几分力?三分,四分,你可别告诉师兄说是留了五分力都未使。”
酒宴之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是众星拱月的主角,年岁长上许多的人眼含赞许,一谈到他们莫不是点头称好,平辈同门则多是羡慕与尊敬,岳丘的实在高大魁梧,荀梅虽是身材高挑修长不假,可仍比不得岳丘那虎背熊腰的模样。
饶是如此,见这两人凑到一处,在场的所有人却都不会想到小鸟依人这个词语,那是对强者的一种尊敬,当你真卓越超乎常人时,外表才真正是成为了次要的东西。
荀梅神情冷漠,丝毫看不出大比得胜的喜悦,似这第二的名次不过是应得之物,顺理成章地占了才是应该,“师兄何必有此一问,你不也是未尽全力,留了许多手吗?”
那些不时瞟向这里的人若是听到此话,只怕都要是吃惊不已,方才磅礴大岳横天,剑锋冰河掠地已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寻常凡骨修士莫说得其神韵,便是象其七八分形迹也绝难做到。
若说这也有留手,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但眼界不同见识自然也有不同,若有幸得见阎昊、凌云逸等人的风采,或许才会知道这并不是谦辞或是捧杀之语,
只不过那等人物,一辈子里又能得见几回?
所谓大世,窥一斑而见全豹,古灵出了岳丘与荀梅,又焉知其它三脉就没有可与之媲美的天才了么?
岳丘似也不觉得在荀梅这样一位冰山美人旁应顾及什么形象,身前杯中已空便又抓过酒壶兀自满上,豪饮殆尽,“我古灵正值多事之秋,总要藏上一手一杯不时之需,你我一战未能尽兴,实在是遗憾。”
荀梅方才只专注于动筷,始才抬眼,尽扫座下群雄,虽是女儿之身,说话间却有三分英气,道:“宗门比试说到底还是也只是比试,断不会为了一时风头而底牌尽出,如今你我二人出了这个风头,就不知已是被多少只眼睛盯上了,岳师兄,你倒说说,这些人中想杀我们两个的有多少,想招揽我们的又有多少?”
常人只言这位冰清般的荀师姐剑冷人清,平日间更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今日却难得开了玉口,说了这好大一番话。
“不多,但也不少,”虽谈及生死攸关的事情,岳丘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玩笑道:“在师门长辈、同门师兄弟面前施为一斗,点到即止是如此才是比试,可若是在心怀不轨的人面前这么做,未免就让人看了笑话,我岳丘可不愿意做那只别看的猴子。”
荀梅难得一笑,笑声轻极,只让人以为是错觉,道:“我也不愿意。”
适时有不少古灵弟子都在关注着两人的动静,女弟子们还好些,在小拇指峰上与荀梅时有接触,笑虽难见,但荀梅却总不是时时刻刻都冷着脸的,而那些男弟子们有许多是第一次见荀师姐会笑,纷纷惊为天人。
是只记剑锋寒,哪闻巧人娇?
“荀师姐笑了?”
“你看错了吧。”
“我没看错!”说话的人兀自有些不信,片刻后又支吾道,“唔,应该是我看错了。”
岳丘与荀梅两人是听不见这些话了,这位出手大开大合不拘小节的魁梧汉子自是能觉出荀梅的的确确是笑了,许是以为她现在心情不错,岳丘忽而转出一副谨慎的模样来,“师妹,听说此前你与两位长老一起去了趟宁安次城?”
这位大师兄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外面闯荡,两人间也并不熟悉,荀梅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便是方才论及古灵安危时都不曾这样过,当下也不敢怠慢。
“确实去过,大约实在两个多月之前,我与吴木清两位长老为收徒之事去了一趟宁安,庄墨、徐客、吴行云几人也都是那时才入了我古灵门下。”
这几人均被列位了仙苗,天姿非常人所能及,入门半年不到,在众弟子之间却已是有了些名气。
岳丘眼中燃起了一些莫名的东西,道:“师妹可去到过曲屏一带?”
荀梅摇摇头,道:“不曾。”
岳丘那浓墨勾出的浓眉皱起,那一口气似泄了一半,不甘心地道:“那师妹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苏清清的女子?”
原来那夜岳丘“狼狈”地离开曲屏城郊的小院之后便一直心有牵挂,这牵挂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非要再见上那善抚古琴的疼一面才可消除。
只无奈一则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立即去办,二则方才才灰溜溜地走了,却又而复返是个什么道理,只怕苏清清会愈发瞧他不起,心下一狠决计不能被她瞧不起,这才没有回去寻人。
待岳丘那边事毕,再回过头去到曲屏时却已是人去院空,一连问了数人,好巧不巧,这其中就有那日与叶枯说闲话的妇人,眼见又有人来寻苏清清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和好话。
岳丘哪里听得那些话,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掌过去就要那妇人三个月都下不来床,愤愤离开,径直回了古灵以应对宗门大比为由闭关修炼。
可个把月的功夫能闭出个什么关来,多是生闷气,气苏清清不检点,气那愚妇嘴碎平日不知说了多少苏清清的坏话,败坏了多少名声,也气自己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若是当日就拗过叶枯直接带了苏清清走,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他这么多的心事从没向别人吐露过半句,荀梅自是半点都不可能知道,仍旧是摇摇头,说道:“不曾。”
岳丘眼里一暗,心想自己这么问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荀师妹下山是为了选拔弟子,哪里有心思去到曲屏还要注意到一个凡俗艺子,知道才是奇事,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砰!”
就在这时,团团黑影自天上砸落,云气似有灵性,倒豆子般地把这七人倒了进来,砰砰砰地砸下,有几个运气不好的不是砸在了宾客的头顶上便是砸翻了桌子。
桌上各置碗碟杯盘,木桌倒翻,碗碟之类就一一倒弹而起,宾客中虽也不乏好手及时运气拨开了飞来的杯盘与汁水,可总也有人欢饮正酣,哪里聊的到竟有“奇兵天降”,一时间汁水淋淋,不免狼狈万状。
这七人正是闯入望和峰的三脉弟子,连同那位余燕在内,俱是被赵承和一拂尘扫了回来,老天师还好心的把他们都给打醒了,他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砰地一声,全身上下无处不酸痛,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顾得滚地呻吟,全无半点模样。
云气化形而成的殿宇内,一阵呯哩哐啷之后便静地可闻针落,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区区几个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自是谁都吓不住的,
“那不是古叶的王师兄吗?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呼出声,余下六人也陆陆续续被人认出,那古叶三脉的长老莫不是脸色发青,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又哪能做出什么逾矩之举,只感觉周围人的目光一根根冷箭也似,个个都在看他们的笑话。
“哼!”
几位长老皆是冷哼一声,一抖衣袖以宣泄心中不满,暗骂这几个废物不中用。
倒是有一位古叶的长老与那位王师兄有血缘之亲,这亲情到底是大过脸面,哪里见得后辈人如此丢人现眼,不说英名尽毁,可日后也难能抬起头来做人,当即便祭出一只方壶,九道真水自壶中倾下,浇了七人一个透心凉,也洗尽了几人身上的污垢汤汁。
落于上座的古灵长老眼中都有笑意,赵老天师做事还是这么独树一帜,换了他们来虽说也可以举手间擒下这几个凡骨境界的弟子,可这么一出可就怎么也想不到了。
“我的天!”
那七人身上才洗尽,便又有人指着云气殿宇之外惊呼出声,一道令人色变的能量冲天而起,如一道血色匹练向高空撕裂而去,绽出一大片稍纵即逝的殷红,似比那染血残阳还要盛上几分。
本来是在看笑话的古灵长老顿时有些坐不住了,那殷红绽开之处不是望和峰又是哪里,难道三脉还派出了其他的人竟能与赵老天师斗个旗鼓相当不成?
“坐下!”古灵大长老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传音说道:“你们还不放心他老人家不成?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这几位长老尽皆反应神速,旁人哪里看得出什么端倪,只道古灵长老真是处变不惊,气度不凡,想必是胸有成竹稳坐钓鱼之台了。
“三长老,还要麻烦你走一趟,去看看是发生了何事。”古灵大长老淡淡地说道。
那三长老却是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她心中有个大概,这件事在古灵中所知者甚少,除了三位长老与掌教外就都不曾知晓,当即便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却说望和峰上,赵承和的小木屋前,赵承和不让叶枯起身,自然也不让夏露萍坐下。
上官玄清的四姨在方才就已是收拾好了心神,似是对赵承和的讥讽冷语早有准备,“前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晚辈不与在这些关节上争。”
赵承和哟了一声,“怎么,我这破木屋子难道是什么菩提宝地不成,进去了一回就以晚辈自称了?”
叶枯与上官玄清都不知道这两人间在打什么哑迷。玄清只知道母后就是夏家人,这老道无端骂了夏家,便也是连她与母后一并骂了,心下就有几分不悦。
夏露萍不去答赵承和的话,微微一笑向着上官玄清说道:“老人的事情,何必在年轻人面前再讲。”
“四姨……”
上官玄清正要说话,却被叶枯拉住了手,让她不要多言。
赵承和瞥了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一眼,着重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多停了几刻,嘿嘿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露萍你到了古灵,怎么不先来找我?”这时,有一道清亮的女声自远空传来,紧接着便见有一道遁光落在望和峰上,离小木屋不远处。
正是那位离席赶来的三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