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你们家那几座在曲屏山脉里的采石场么?”叶枯话锋一转。
“曲屏山中的采石场?”李子明微微怔了怔,“不知道,应该是最近才办起来的吧,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离了家,参了军,好多年都没回去过了,不是很清楚。”
叶枯语调微微上扬,“宁安平日的军务都这么繁忙?就算再忙,这探亲的假军中总该准个一两次吧,这么近的路,都不回去看看?”
李子明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哎,实不相瞒,我也不是不想家,是觉得在外面没混出个样子来,没脸回去见我爹和我娘。”
依照李子明的身份,十四岁正是什么对什么都懵懵懂懂,该去花天酒地的年纪,他能放下那优渥的生活条件不要,毅然决然地离了家投身军伍,除了他心中那点知道了在这凡俗世界上还有领一片风景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后那般不甘平凡心气,只怕更多的还是,也只能是一时的冲动,至于这冲动是因何而起,他不说,叶枯也不便多问。
两人霎时都沉默了,李子明与叶枯说话时,声音压得有些低,他手下的兵也都很是识趣,不用他吩咐就加快了些步子,隐隐间把两人抛在了后面,叶枯与李子明两人单独相处。
李子明低头走了一阵,似是觉出了什么不对,抬头四望,顿时止住了步子,喝问道:“张达,你是怎么带的路?这都走到了哪儿来了?”
两人说话间是并肩而行,还真像是朋友之间在聊天,领路的人赫然就不再是李子明,而是他的副手,那位名叫张达的人。
前方不远处,以张达为首的几位官兵仍旧兀自走着,似是没有听见李子明的话一样。军队最讲究的便是作风纪律,道是军令如山,尊卑有序,如此行事作风,自是军中大忌。
片刻之后,那以张达为首的一干人等非但没有回话,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两人地视线中。
“张达!你聋了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李子明顾及到叶枯在场,强忍着胸中怒意,正要大步赶上去好好问个清楚明白,却被叶枯一下按住了肩膀。
叶枯好歹也是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人,看的还是比李子明要仔细些,那几人的模样像是着了魔一般,脚下生风,愈走愈快,单凭几声喊就想唤他们回来,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叶枯环顾四周,只见前方有岩石倾倒,树枝错阔,搭出一道拱门的形状,林间地上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辨,想是平日里有许多人经过,日复一日,就走出了一条本没有的路来。
“什么?”李子明心中除了怒意,本也觉得很是奇怪,他与那几人平日里也算是处的不错,张达他们根本没有与他对着干的必要。
叶枯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也将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移开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稀奇。”
来者不善,张达几人显然是遭了毒手,敌人手段之隐秘,就连叶枯也未能提前有所察觉,林子还是林子,林中路还是林中路,只是些微窸窣声响,从那一道岩石横斜枝丫横逸搭出的那道拱门后传来。
他说的“太岁”,自然不是自己,而是李子明这一批官兵。若李子明带路的方向不差,那此刻就应是已经到了军营附近,这般截杀官军,实在是胆大包天,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我绝对没想害你!我只是奉命来接你,绝无半句虚言!”李子明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解释,转眼看去,只见到叶枯的双眼似两泓潭水,深不见底。
叶枯扫视着四周,淡淡道:“我知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不管他们是冲着谁来的,这些人既然敢动手,那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言下之意便是要李子明自求多福,以他的实力还没资格参与修士间的争斗,他与叶枯非亲非故,叶枯自然也没有要护他周全的心思。
李子明心中了然,并不因叶枯的冷漠而乱了方寸,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惧色,抽出了战剑,微微伏低了身子,严阵以待。
“张达!”
就在这时,数道身影从那道拱门后行出,李子明定睛一看,不是方才失了神般往前走的张达几人又是谁?只是这一回不用叶枯提醒,他自己也多了个心眼,只站定不懂,戒备地盯着那几个人。
“哧”
叶枯瞥了他一眼,黑白覆手,弹出一道黑弧,凌厉的锋锐使得周遭草木寸折,掀起了一阵罡风,阴气鼓荡间,从张达几人的腰间一划而过。
是一刀两断,几人的身躯从腰间一分为二,诡异的是,只见到尸身抛飞,却不见鲜血喷涌,不像是斩在人身上,而只是推倒了一堆随意拼起来的积木。
叶枯眼神一凝,抬手虚握,落手压下,横过天际的黑极阴弧顿时倒折而回,化作一支支黑色的羽箭,箭头上有黑火熊熊燃烧,浓烈的黑雾于箭尾上翻涌,似是一颗颗黑色的流星,将虚空都烧的扭曲,倾泻而下。
“叮叮叮叮”
阴火四射,黑雾汹涌,如雨点般撒下的羽箭顿时将那一堆只剩半截的尸身射成了筛子,黑色火焰包裹着残碎的尸体,噼里啪啦,倾倒的乱石中夹杂着折断的枝丫,像是屋子塌了,霎时间那道天然的拱门便不复存在。
“退!”
从张达几人再次出现到叶枯出手,再到这燃着黑火的箭矢落下,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修士之间的交手只争电光火石之利,李子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叶枯一声大喝,身旁有黑影闪过,却是叶枯抽身暴退。
叶枯说了不会管李子明的死活,便也真的就是如此做了。且不论这李子明关于自身身世有没有说实话,就算是真的,因为那采石场的事情,他对李家本就没什么好感。
“哧!”
多年多年磨砺训练出的本能让李子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正要迈开步子,数根苍白的骨刺从地下钻出,刺穿了李子明的脚心!
这根骨刺从地面冒出,刺到了腰间,好在李子明平日里肯下苦功修炼,又跟着军队出任务积累了实战经验,关键时候下意识弓起了身子,这才没有被直接刺个对穿。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有余悸,细密的汗珠爬满了李子明的额头,若是没有叶枯的提醒,没有退开那关键的两步,只这一下便会要了他的命去。
那骨刺似是活物,其志也不在李子明,一击不中,立刻缩回了地下,李子明就算是再硬气,这一下也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上血肉模糊,怎么也使不上劲,更别谈迈开脚步了。
是那骨刺上有毒。
忽然,一道黑灰雾气凭空出现,翻涌间向着李子明射来,临近了才看清,那黑灰雾气只是表象,其中却是一只白骨爪,向着他的天灵盖抓来。
李子明瞪大了眼睛,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与修士之间的差距,曾经围剿修士的行动他也参与过,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若是经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早晚会有翻船的那一天,他在这刹那间想到了曲屏的家,想的家却又不想回的家,也恨叶枯的冷漠,不肯出手相救。
“愣着干什么?”
突然,李子明只感觉全身一轻,整个人都被抛飞倒了空中,两侧的景物枯木残枝在他眼中飞速后退,背上似是有一股大力将他狠狠往上一抛,他整个人顿时又向上升了升,竟是高过了整片树林,俯瞰之下,一览无余。
是叶枯救了自己!
“小心!”
毕竟也是在军中受过训练的人,这般高度摔下去,又有树叶树枝缓冲,李子明并不怎么害怕,借着林中反光,忽见一点亮光生于叶枯背后,他下意识地大喊,出声提醒。
叶枯身入游物,将身一扭,整个人在一瞬间凭空拔高了数尺,黑极阴气生于脚上,一脚踩下。
“咚!”
似是一记重鼓,又像是一记闷雷,叶枯神色无波无澜,游物再起,脚踏实地,落了下来。
“哗哗”
水响淅沥,一股迫人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逼来,似是要刺进叶枯的骨子里,周遭草木凋零,只在转眼间便由盛转衰,成了枯寂的灰白,一辆辆残破的,不知以何种材质铸造而成的战车,战车上有兽面狰狞,鬼脸狞怖,形成了一个大圆,叶枯围在当中。
战车上载着或立或坐,或是两人成行,或是三人成伍,载着一车车的骨兵,身披残破甲胄,行进间铿铿乱响,那苍白的骨指间握着锈迹斑斑的武器,或刀或戈,不一而足。
“哗哗哗!”
水声乱响,那战车竟是凌空而行,所过之处,虚空生水痕,黑色的幽水似是从冥泉中涌出,四溅开来,而战车则是分水踏浪而过,好不诡异。
叶枯扫了一圈,心中只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这些战车十分古老,兽面鬼脸,栩栩如生,摄人心魄,那是一种只有时间才能磨出的沧桑古意,而那些手执戈矛长刀的骨兵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是仓促间找来充数的。
“是你这小子杀了褚十力?”
这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林中升起,盘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