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罗殿外值守的几个世族道人初始见得此景,还大惊失色了番,慌乱提起炁海中的真炁,只疑心是沈澄或者赵通聚众打上了门来。
但待得云蔼开散,看清那些遁光中的人影后。
他们脸色一垮,嘀咕几句后,又尽皆散去。
“贫道阴鹤,有要事在身,需得求见萧世兄,烦请诸位贤弟为我通传一二。”
那行来人中,一个为首的道人上前几步,拱手笑了句。
“阴世兄……三郎正在接见艾曲师兄,你还是稍待片刻罢。”
尽管心中老大不情愿,知晓阴鹤选在此时带人赶来,明显是想来分润好处的。
但碍于漆吴阴氏的族名和阴鹤的洞玄修为。
几个值守在易罗殿外的世族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是一人被逼不过,勉强拱了拱手,干笑一声道。
“艾曲……这人也赶过来了?”
阴鹤心下微微一沉。
他见与自己答话那人的面容颇有些熟悉,脑中一转,便也辨出了此人身份,大笑道:
“不知尊驾可是长右谢氏的谢良?我与尊驾七年前曾在金台法会上见过一面,今日见面,尊驾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实有雷风相与之威仪,叫我也难免自惭形秽!”
那名叫谢良的弟子见阴鹤居然还识得自己姓名,哪怕只是恭维话,真正做不得数的,心下也不禁一喜,道:
“阴世兄也听过我谢良的名声?”
“自然,谢兄当初在金台法会上,不是以一头白羽雀斗败了密山乔氏的几位好手,还因此赚得了十瓶翠华丹吗?”
阴鹤负手在手,微微一笑:
“此事,阴某可是记忆犹新!”
在这话术下,谢良神色缓和了许多,态度也热络不少。
不顾几个值守同伴眼色,他将阴鹤、嵇月潭等众请入一座偏殿。亲自奉茶以待。
而在阴鹤拿出一瓶赤乙丹后。
谢良更是毫无顾忌,将这几日值守时听得的内情一五一十言了遍,最后在阴鹤的亲自相送下,才欢天喜地离了偏殿,向萧修静通传去了。
“区区一个紫府,他那一脉的身份在谢氏也不甚高,你何苦屈尊降纡,去奉承这个蠢物?”
在谢良离去后,见阴鹤仍是立在殿门处,遥遥以目相送。
嵇月潭深深皱眉,不悦道:
“还为此舍了一瓶赤乙丹?值得么?”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嵇兄,你这骄矜的脾性可得改一改了,不然我看你日后必是要吃个大亏的。”
阴鹤颇多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道:
“再说了,那赤乙丹可是我个人私藏,舍出去,连我这个正主都未有什么言语。你一个看客,又急什么?”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中,若欲成就洞玄二重“摄取五精”境界,便是需寻得先天五行之精,填充龙虎炉鼎,使之由虚化实,真正存驻身内。
不过先天五行之精并不好觅。
哪怕世族家大业大,也绝供养不起如此之多的族人。
纵是嫡脉出身者,都需经得一番磨砺考校,才能得一二下赐,远非人人都能够有份。
既然如此。
在洞玄境界的修持,便也唯有退求其次,寻得后天五行之属的外丹、灵药,来填充龙虎炉鼎。
不过这样一来。
于道基上面便难免要略逊一筹了。
而阴鹤方才所赠的那瓶赤乙瓶,便是火行的大药,虽是后天之属,但也同样珍贵不凡。
嵇月潭眼下正是处在摄取五精这一门槛上,时常为修道资粮所苦恼。
眼见阴鹤三言两语间便把一瓶灵丹大方赠了出去,赠给的还是一无名小卒。
哪怕赤乙丹并非他的物什。
也着实是心疼不已……
“区区一瓶赤乙丹,舍了便舍了,计较什么!你我若是能够进入到地宫,所得的机缘,哪样不是远超这瓶赤乙丹!”
阴鹤豪气一挥手,大方道。
而见阴鹤这个正主都不以为然。
嵇月潭也懒得多言,只是摇摇头,换了个话头:
“算了,不过你同萧三郎素有交情,依你看来,萧三郎可会借出水火井,让我等进入到地宫中去?”
此话一出,倒是让阴鹤皱眉半晌,迟迟不语。
“难,难,先前我等故作姿态,并不肯投效他萧三郎,而今却又被形势所逼,偏偏求到了他的头上……”
沉吟许久后。
阴鹤终是苦笑了声,无奈道:
“若我是萧三郎,怕也是心下不喜,难保不会拿捏一二。”
如今洞天中的四口水火井。
宗派和世族的所拥数是对半开。
沈澄和赵通处自不必多提。
哪怕明面上诸修皆是四院弟子,但阴鹤等人,终究是世族出身。
除非是想要自绝于家族,否则纵是再眼馋地宫中的机缘,也绝不可去同他们联合。
而至于刘观和司马明业那处,因一桩旧日恩怨,阴鹤也是不欲向他们低头。
似这样细数下来。
阴鹤等若还想进入地宫中,也唯有向萧修静来求个情面了。
嵇月潭听完之后,默然片刻,忽得目芒一闪,沉声道:
“拿捏便拿捏罢,这也是应有之义,我却不怕萧三郎拿捏,只怕那口水火井……”
“水火井?”
阴鹤不明所以。
“方才你也听那个谢良说了,这几日,可是有好几个炼师来寻萧三郎,艾曲、乔恒、卫桐柏……若那水火井是限定了人数出入的,你说,萧三郎他会如何考量?”
阴鹤闻言不禁皱眉,半信半疑道:
“虽是旁门纯阳,但好歹也是证得了纯阳道果的大人物,火霞老祖留下的禁制,哪会如此不堪?月潭兄你的这话,倒是有些不切实了。”
“但愿如此。”
嵇月潭摇头。
两人之后倒是无话,只枯坐偏殿中。
也不知是萧修静有意为难,又或其他。
直待得两日过去,那谢良才又转进来,躬身一笑,言萧修静相召。
“尔等便好生安坐于此,勿要乱动。”
阴鹤先与嵇月潭对视一眼,又对追随自己的那一众人吩咐几句,这才跟着谢良,朝易罗殿行去。
待得一路穿堂过室,走到了金桥上。
两人行不过里许,便见方偌大石台上,一个容貌阴柔姣好,如若绝色女子的男修正静静盘膝打坐。
在其身畔不远。
便是阴鹤日思夜想的那口水火井……
见有脚步声接近,萧修静微微将双目一睁,脸上流出一丝莫名笑意,道:
“阴世兄,数月未见,世兄倒风采依然,还有这位嵇世兄,你我虽初次见面,但嵇世兄的大名,萧某却久有耳闻了。”
见萧修静这般招呼,阴鹤和嵇月潭皆不敢怠慢,忙拱手施礼,口称不敢。
而未等寒暄几句,萧修静便直入正题:
“我知晓两位世兄的来意,你我皆是世族出身,同气连枝,理应守望相助才是,借水火井一事,自然好说。”
阴鹤心中一喜,但还是存了个提防,不忘稽首道:
“三郎果真高义!不过在进入地宫后,这所得之物,却又该如何分润?
三郎既然大方借道,我等也并非不知恩之人,理应有所回报才是,绝不令三郎吃亏!”
“四六。”
萧修静微微一笑。
阴鹤和嵇月潭闻言皆心头一震,暗骂萧修静此人倒是贪得无厌!
这进入到地宫中的机缘。
居然要足足分润四成出去?
自家一番出生入死,结果却白白便宜了萧修静,令他坐享其成,任谁都是难以接受!
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萧修静据了这口水火井,无疑便是掐准了几人的命脉。
若还想进地宫争一争造化,无疑就要求他头上。
“要交予四成出来,这是否太过,还望——”
阴鹤压住心底那一丝怒气,小心组织措辞,而话未说完,便被萧修静淡声打断。
“反了,阴世兄,是给我六成。”
他笑了一声,抬指轻轻点了一点,道:
“而你们自己,留四成……”
阴鹤和嵇月潭神情骤变,眼中闪出一丝厉色。
萧修静却对两人反应视若无睹,自顾自一笑:
“这几日间,可有不少人来寻我,我同他们所言的,也皆是这言语,一般无二。当然,两位世兄若觉得条例太苛……”
言到此处。
他将袖轻轻一抬,做了个送客手势,其意不言自明。
“……”
对面沉默了许久,寂然无声。
过了半晌,阴鹤才冷脸道:“萧三郎,好手段!阴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世兄若肯早来助我,又如何会有今日言语?”
萧修静摇头一叹。
而在法契上滴落精血,写下姓名后,阴鹤面沉如水,更不复先前的从容洒脱之态。
他也不与萧修静作别,将身一纵,就化作一股水浪腾空飞起,须臾遁出了金桥,身形不见。
嵇月潭暗暗叹了口气,将手抬起,刚也欲在法契上滴落精血时,却被萧修静忽得打断。
“萧世兄,这是何意?”
他皱眉道。
“我听闻嵇世兄曾被贵族的嵇法闿真人留在身边,教导过一段时日,不知此讯可真?”萧修静问。
“非我一人,那一回嵇氏足有百十子弟,都被九叔带在身边教导,只可惜我等根性差了一筹,无一人能入九叔的眼。”
听萧修静突然问起此遭。
嵇月潭眸光微不可察的一沉,但也并不算意外,只如实开口……
……
当年在争夺道子席位时候,嵇法闿在君尧面前屡屡受挫,不论如何想法设法,都难扳回局面,反是眼睁睁看着君尧入主了周行殿。
心灰意冷之下,或也是为了暂避锋芒。
嵇法闿便也回了嵇氏,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而在那之后数年。
许是出自嵇氏族主的授意。
不少嵇氏的少年,都被送到了嵇法闿所居的玄化岛上,由嵇法闿来教导修行。
彼时嵇月潭的祖父还未失势,自是花费人情,将嵇月潭也给塞了进去。
不过那一众人,却无一人能得嵇法闿的青目,嵇月潭也自难例外,草草收场。
而时至今日。
回想起自己在玄化岛修行过,却已是成了嵇月潭心中的一桩隐痛。
当初若他能够更勤勉则个,得到嵇法闿的一二看顾,哪怕之后局势再坏,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被局势所逼,连行事都难自主……
“哦?原来如此?”
萧修静故作讶然,旋即又双目正视嵇月潭,缓声一笑,略顿一顿,道:
“嵇世兄倒是可惜了,我想,当初你若能得嵇法闿真人的看重,恐怕令尊——”
“萧修静!”
嵇月潭猛得暴喝一声,怒气难抑:
“东拉西扯,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修静神色不变:
“我知道嵇世兄受人大恩,于行事难以自主,我也知晓,那予你恩惠之人,是嵇氏的天盘真君。
此人同陈玉枢有夺妻之仇,杀子之恨……你在进入洞天前,是得过天盘真君吩咐,要在此地,将陈珩给挫骨扬灰!”
嵇月潭闻言怔住,一时默然无语。
“而凑巧,我的兄长乔彦又死在了陈珩手上,他杀了乔彦,那便是将我的颜面放至地上踩。”
萧修静语声骤然一冷:
“嵇世兄,我只是想同你说,你若能杀了陈珩,把他脑袋带回来给我……我非但不收你分毫钱货,事成之后,我还要赠你资粮,助你修成‘摄取五精’境界!
如何!你可能应我?”
半晌沉默后,嵇月潭苦笑一声,拱手:
“……萧三郎,我本就要杀他,你这句话,倒是更坚我心了!”
“陈珩有剑箓傍身,不知天盘真君给了你何物,让你可以诛他?”
萧修静起身来到嵇月潭面前,将身深深一躬,恳声道:
“嵇兄的手段,可能杀得了他?”
嵇月潭也不答话,只伸手入袖,捉出一枚宝珠和一口小铁盘,微微一现,便重新收回袖中。
“好大的手笔?!”
待得辨出质后,萧修静瞳孔深深一缩,又忍不住看向嵇月潭:
“不过嵇兄,那你——”
“我已将《日中存修法》这门肉身成圣法决修得了高深境界,寻常紫府修士的攻伐,都难破开骨骼,伤我脏腑!”嵇月潭眸光冷厉。
“天盘真君倒是舍得出血呵!既然如此,大事已定!”
闻得此言。
萧修静再无疑虑,抚掌大笑:
“陈珩死矣!”
……
……
而数月过后。
流火宏化洞天,明德殿。
这一日。
陈珩忽觉身下玉榻隐有震荡之感传开,梁柱微微发颤。
他起身推窗,自外一看,脸上便微微流出一抹喜色。
“时机总算是至了!”
他道。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