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交锋之际,若启唇言语,真气必泄,气脉随之萎靡。唐师虎之所以能于刀光剑影间悠然吟唱,皆因其修为超凡脱俗,即便刻意压制境界,内力不复雄浑,那份绵长的气机仍足以支撑他游刃有余。
其独门绝技“七音剑法”,精髓在于步法的玄妙变换,宛如音律流转,瞬息万变,令人防不胜防。他边吟边战,既是以音律预示剑招,亦是考核众人的悟性。
关幼熊虽从苏、唐二人对话中捕捉到一丝玄机,无奈对音律实是不通,故而一上来就急于出招,企图先发制人。连番攻势未果,反被逼退,闻言苦笑道,“晚辈粗鄙,倒让唐先生见笑了。”言毕,面色一凛,持刀严阵以待,不再急于抢攻。
“无妨,无妨……”唐师虎嘿嘿一笑,身形鬼魅般闪动,一剑悠然指向关幼熊右臂,剑势看似平和,剑气却如波涛汹涌,连绵不绝。关幼熊急忙撤步收肘反砍,却是一刀挥空,只见唐师虎长剑划出一道璀璨弧光,转瞬直逼左胸。关幼熊仓促间,左足后蹬,回刀横削,刀剑交鸣,身形急闪右侧,方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余威。
“好…”唐师虎赞了一声,随即唱声再起,所吟词阙与苏长安过招之时虽不相同,但五音律吕不变,他被关幼熊先行抢攻,以宫音守招开始,随后依着音律相生变化,使招攻守,待变徴曲消,剑势突疾,直刺关幼熊右肩,在关幼熊左避之际,身形一错,长剑从关幼熊膀肘间隙穿过,电光火石间,剑身一绕一压,随着关幼熊右肘前探,只见他佩刀脱手而落。
“晚辈受教了。”关幼熊转过身形,拱手作礼,
“甚好、甚好,若是关公子精通律调,想是也能接上贫道二十招…”
唐师虎此言实是给关幼熊留了面子,虽说苏长安是因通晓音律,依着律调变化应对,在第二十一招落败,但那时唐师虎出剑的速度,较此刻至少快了三分有余。若真以那般迅猛之势,关幼熊恐怕难以支撑过十五招,而非眼前的十八招。
关幼熊闻言,目光微转,瞥向一旁神色淡然的苏长安,随后弯腰拾起佩刀,未发一语,躬身退下。
“林公子、杨公子,哪位愿先下场一试?”旁观的朱清高声问道。
片刻沉寂后,林魁缓缓扯下蒙眼的黑布,眨了眨眼,扫视一眼静坐不动的杨木林,再转向闭目养神之状的钱望海,略一迟疑,终是离席而出,拱手道,“晚辈林魁,请唐先生不吝赐教。”
唐师虎微微一笑,气机流转间,将自身境界压制至归真大成之境,“赐教不敢当,切磋交流罢了,请出招吧。”
虽说唐师虎依着规矩,将境界又压下一筹,但以林魁的身手,应是难以接得下十招之数,唐师虎想是顾及钱望海的面子,在第十五招才逼林魁丢剑落败。
此时,杨木林方是扯下黑布,双眼一眨,望了一眼面容含笑的苏长安,随即抓起沉重的铁锏,离案而出,朗声道,“晚辈杨木林,请唐先生赐招。”
唐师虎望着杨木林手中乌黑发亮、四棱呈花瓣形状的锏身,言道,“杨公子可否见告师承哪位高人?”
“晚辈的‘离情锏法’,乃承自祖辈。”想是料到唐师虎还会作问锏法名称,杨木林索性一言道岀。
“家传?离情锏法?”唐师虎眼神闪过一丝惊讶,旋而神色肃然,“‘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来杨公子的祖辈,应是征战沙场的英雄人物。”
杨木林默默点头,未为言答。
武林中人相交,若非对方自愿透露功法来历,贸然打听实为大忌。苏长安与杨木林相识不过数日,虽知其籍贯,却对其锏法名称与师承一无所知。此刻听闻唐师虎之言,暗自忖道:武林中少有人修习锏法,唯军旅人物居多,唐先生所猜,应是不差,唉,这‘离情锏’名称听来,却是包含着诸多悲欢离合。
“杨公子,请岀招…”唐师虎言罢,将境界回升到神念小成。
杨木林躬身行礼,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猛然间挥锏而出,直击唐师虎腰间,锏身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唐师虎未为出招硬接,而是引身后退,杨木林趁势欺身而上,变招直劈,唐师虎横剑一挡,‘当’的声响中,身形向右一移,变招反削杨木林左肩,杨木林左脚后踏,身形一侧,同时举锏直击唐师虎右腕。
唐师虎剑式不变,右腕一沉,剑刃顿然抵在锏瓣格槽中间,一道刺耳的尖啸声,火星顿闪,剑刃顺着格槽直刺而进,又听‘当’得一声低响,锏头抵住了剑柄,剑尖犹离锏柄一寸。
对峙有三息之数,杨木林顿然一声暴喊,用力向前一挺之下,身形旋而后退了三步。
“厉害。”同为受震力逼退三步的唐师虎,不由得赞道,“杨公子真乃神力…”
旁观的苏长安心头大是惊震,要知杨木林的气机只是归真大成,在硬拼的情况下,能迫唐师虎同为后退三步,足见他实是天生神力。
杨木林微微一笑,也未作答,两息之后,轻喝一声,便是使招攻上,上戳下扫、中截侧撩、直劈横绞…甫一会儿,便是与唐师虎又对上九招。
七音剑法每一音律皆有三式变化,唐师虎从宫、商、角、变徴、徴、羽、变宫每律第一式,到第二式徴律止,共出十二招,期间未作吟唱,但杨木林招招皆能料敌先机,进退自如。
唐师虎望着脸显笑意的苏长安,言道,“记得贫道与苏公子过招,始招是从角音第一式开始,虽说前七式是一招未落,但毕竟顺序有违…”言语一顿,目光转向杨木林,笑道,“杨公子厉害,不仅听力过人,记忆力更是不凡,当是令人佩服呀!”
杨木林对于音律也是不通,他之所以能做到攻守自如,正如唐师虎所言,凭借着是非凡的听力与记忆力。从唐师虎与苏长安过招开始,他便是凝神倾听唐师虎招式的剑气起伏,待到唐师虎与林魁过招后,却是能听岀唐师虎招式变化所在。
“唐先生过誉了…”
“以贫道与苏公子过招所使的招数而论,还有九招未岀,鉴于杨公子的聪慧,贫道下面岀招就忽冷忽热了…”唐师虎话音未落,身形骤突而动,仗剑直击而岀。
杨木林但觉剑气向面门袭来,心感是第三式的商音攻式,下意识的抡锏斜劈,招出半势,面前剑气骤失,又见唐师虎身形向右一闪,宫音第三式使岀,长剑向右胁袭来,心头一惊,右脚后踏,沉腕挥锏下撩,兵刃相交声中,长剑荡开,划出一道弧光,竟是转向杨木林左肩斩下。
杨木林虽看出这式攻招是羽音第二式,也知如何应对,但此下自己站位不对,左身是为前倾,变招不及之下,只得蹬退暴退,唐师虎轻笑一声中,剑光如花绽开,向杨木林包裹而去。
杨木林看岀这招是变宫第二式,但知是虚招,心神便是一定,身形一顿,横锏身前戒备。剑光散开之际,唐师虎身形向左一移,角音、变徴第三式接连使岀,心有所防之下,杨木林举锏使招化解。
在杨木林破开变徴剑式,身形顿住之际,唐师虎低喝一声,收到半途的长剑一挺,剑气徒然生起,长剑划岀光圈,两道气机分袭杨木林左右两胸,却正是击败苏长安的羽音第三式剑招。
旁观的苏长安但想杨木林若挡下此招,或是会让唐师虎在剑意不止之下,使岀文、武双律招式,定晴细看中,却见杨木林如同自己一般,电光火石间被唐师虎袭中右腕,丢锏落败,心头一叹,暗道:莫非这羽音第三式是一波三变,余势会转袭右腕?
此时,唐师虎笑道,“若是贫道依着与苏公子过招顺序,杨公子接招之数,应也是如同苏公子一般…”
杨木林拾起铁锏,执礼道,“若非苏兄弟先行与唐先生过招,让晚辈听出了剑式变化,恐怕是接不下十招。”
唐师虎眼神一亮,“杨公子年纪轻轻,如此胸怀,倒是少见,甚好,甚好,哈哈…”
杨木林微微一笑,告退归坐。
此时,赵德昭离坐而起,不疾不徐行至唐师虎身侧站定,目光扫过众人,“能得君随护身侧,本使甚感欣慰,日后还望诸君同心同力,为本使分忧解难。”
苏长安等人站起身形,互视一眼,执礼言道,“我等定不负殿下所望。”
“本使想再张榜五日,期间诸君若是不弃,可在‘墨武堂’歇脚,待五日之后,本使依规安排诸君职任。”
“我等悉听殿下安排…”
赵德昭微微一笑,转而望向唐师虎,“不知唐先生可否再助力五日?”
唐师虎略一迟疑,言道,“若使府尹大人同意,贫道遵从便是。”
“多谢唐先生了,本使稍后就去与皇叔请允。”赵德昭言道,“唐先生此下是回府衙…还是留在墨武堂?”
“贫道还是先回府衙吧。”唐师虎目光投向苏长安,“苏公子莫忘了今晚要陪贫道小酌几杯…”
苏长安拱手作礼,“晚辈敬候唐先生大驾。”
“如此说来,本使当令人送来美酒,以供唐先生与诸俊才解乏…”
唐师虎笑道,“那就多谢殿下美意了。”
赵德昭闻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唐师虎、钱望海二人互视一眼,随后跟上,三人在众兵卫随护下离开墨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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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酉时,幽州城南外六里之处,疾驰着一骑人马,马上之人正是计金玉。
当与迎面而来三位衣着褴褛的乞丐错过之际,计金玉突是灵光一闪,轻拉缰绳,放慢马速,忖道:我怎生忘了丐帮弟子向来擅长打听消息的本领?此下人生地不熟,若得他们助力,寻岀秦贼藏身之处定能事半功倍。
正欲调转马头,眉头一皱,又想:洛伯伯或已相托方帮主,让丐帮弟子打探秦贼的行踪,我此下与丐帮弟子联系,想必他们会将消息传与洛伯伯,恐我擅自行事之下,逍遥兄长定是会立马赶来,若是将我强行带回,岂不糟糕?
想到此处,不由得暗自一叹,转首回望一眼渐去渐远的众丐身影,心念急转:届时我需出言恳求,逍遥兄长应会体谅我手刃秦贼的心志,或能允我留下,但若我只身寻出秦贼所在,外公行踪未明,我也须先通知洛伯伯,这丐帮弟子用来传递消息,却是最好不过…
一番权衡,计金玉决意寻求丐帮弟子助力,心念一定,随即调转马头,片刻之后,便是追上那三名乞丐,横马拦住去路,跃身而下,抱拳行礼道,“在下有一事相扰,还望诸兄弟见谅!”
那三名乞丐皆是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但见计金玉拦路相问,一时脸显惊疑,互视一眼后,其中一位脸上长有麻子的乞丐,皱着眉头道,“公子有何指教?”
“诸位可是识得贵帮钱七两钱兄弟?”
当日洛明珠、许翠去拜祭计经海夫妇之时,自也将北上省亲途中遇上钱七两之事,告诉了计金玉。
那麻脸乞丐神色一喜,连忙抱拳行礼道,“原来公子与执事长老相熟,真是幸会,小的麻六,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计金玉从洛明珠言中得知,钱七两不但年纪轻轻,且只有归真境身手,未料已是丐帮执事长老身份,心头大为惊讶,“在下向玉,见过诸位兄弟。”
除非万不得已,计金玉是不会将真名告与,而他与钱七两素未谋面,麻六认为二人相熟一说,为了方便行事,也不与解释。
“小的黄四(小的连五),见过向公子。”另两位少年乞丐齐声作礼。
“向公子寻上我等,不知有何事吩咐?”麻六言道。
“在下想拜会此处掌舵主事,还望诸位兄弟引荐。”
麻六迟疑片刻,言道,“向公子与执事长老相熟,小的本应立马引见,只是眼下事有不便,且待明日如何?”
计金玉点头道,“如此也好,但不知明日在何处可以寻到诸兄弟?”
“城中西街有一‘四方酒肆’,明日申时,小的会在酒肆门口恭候向公子。”
计金玉点头应好,随即与麻六三人作别而去。
行有两里余路程,又见四名乞丐行色匆匆而来,计金玉心头暗自揣测:乞帮弟子结众而行,应是去某处聚会,那麻六方才言称有事不便,或与此有关,我且暗中跟随,探一下究竟。
用手摸了摸马颈上的鬃毛,计金玉叹了一声,“幽州已到,我要去寻那秦贼,不能将你带着随行,你且另觅好主吧…”言罢,翻身而下,轻拍一下马臀,那马似是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不愿离去,转过马首,低下头颅,不时地摩挲着计金玉的小腿,满是眷恋之情。
计金玉一时感伤,抚摸着马颈,暗道:我且陪你再行一程吧。随即跃身而上,扬鞭催行,疾驰里余,计金玉清啸一声,右手一按马背,借势腾空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转,踏空纵到路道边的树梢上,朝众丐行离方向追去。
那马奔出数丈后,扬蹄回首长嘶,终不见计金玉回来,又为悲鸣一声,放蹄狂奔而去。
暗中跟踪行有五里,便见那四名乞丐从官道转入西向的田间小路,虽说此下天色已晚,但田地空旷,计金玉心恐为人察觉,也未靠近相随,待众丐进入百余丈处的山丘密林之中,计金玉方为悄然转入田路,遁迹寻去。
这山丘虽小,却也有二十余丈高,计金玉从东面林间潜入,查看无人之后,转入北面,行至半山腰,隐隐约约听到西北方传来交谈声,便循声寻去,只见西北侧山坡边上有一山神庙,庙前透有火光,有数道交谈声交织一起。
计金玉纵上庙顶,俯身靠近前檐查看,只见庙前燃有两堆篝火,每堆篝火围坐着五名乞丐,途中遇到的麻六等人正在其中,众丐手中正拿着烤熟的山鸡肉,边吃边谈。
此时,一位年有三十余岁、身形削瘦的乞丐,将手中吃剩的鸡骨随手一扔,拿起身边的酒囊喝了一口,用手抹了一下嘴唇,将酒囊递与身边一位二十余岁的乞丐,言道,“赵二,传下去,要事待办,眼下一人只许喝一口。
那赵二口中啃着鸡脖子,含糊地点头接过酒囊,翻转着鸡脖子又啃了几口,旋而将骨头一扔,举着酒囊仰首喝了一大口,喊了一声“痛快”,方是将酒囊下传。
那三十余岁的乞丐见状哈哈一笑,拍了拍下赵二的肩膀,“待事情妥当了,我再好好犒劳众兄弟,届时众兄弟当可痛快畅饮。”
“多谢舵主…”
“舵主,俺要喝大酒…”
“小的要喝两斤…”
众丐一时兴奋,纷纷应和。
计金玉只是神念小成境界,但要从气息探知他人武学修为,须靠近一丈之内,此时与那舵主距有三丈,自无法断岀他修为高低,但想这舵主察觉不到自己到来,心猜他至多不过神念大成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