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的要求,是通过聂良舟传达给谢衍的。
他们会面的地点,也是特别安排的,一间封闭的空间。王鹏特意指出,不能有监控,否则他一句话都不会说。
谢衍答应了他的条件。
“小谢总,你保我出去,我给你一条你查而不得的消息,关于你父母的死因。”
对谢衍的称呼是“小谢总”。
在合作伙伴、下属以及上流圈子里,大家对谢衍的称谓,各有不同。
温岭习惯叫他“老大”,文旅公司的下属叫他“谢总”,了解他为人和做派的,多数叫他“谢公子”、“谢少”。小谢总很少见。
“这么说,你以前叫过别人'谢总'或'大谢总',下意识地将他与我区别开来,是不是?”
王鹏瞳孔收缩,他和谢衍在此之前没有交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娱乐新闻。现在看来,大众对他的看法,多半都是一叶障目。
“你们不是查到了我和尹助理的转账记录了吗?谢总自然就是尹助理的顶头上司。”
尹助理是尹兆宇,但谢衍不相信,王鹏嘴里的“谢总”是谢遇。王鹏在昊轩地产的时间不算短,说不定接触过更高级别的。
“你杀人未遂,还不至死,顶多吃吃十几年牢饭。这就向我投诚了?你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吗?”
这是谢衍的第二个问题。
“没有人愿意吃牢饭,我的霉运是从中饱私囊,对你不利开始的,那么我想,也只有你能帮我。”
谢衍冷笑,这是拿他当菩萨吗?他哪里有那么好的心肠?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你对我父母当年的车祸事件,究竟知道多少?”
王鹏握着铁栏,红着眼问:“你能把我弄出去吗?”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法制社会,你犯罪前就还有进来的觉悟。但,你的信息有价值,我可以保你在里面无虞。”
事实上,王鹏正是在里面受到了生命威胁,这才动了求助谢衍的念头的。
他叹了口气,“我在当年那个车祸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微乎其微的。我只是一个4S店的销售顾问。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单,那人让我把车上牌后开过去。”
“车主是谁?”
“车主……”王鹏顿了一下,有些犹疑,“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大明星,叫阮姿风。本来我以为同名同姓呢,但我特意查了报纸和杂志,年纪差不多吻合。”
阮姿风是谢衍的母亲。
那个年代,网络还不发达,粉丝了解爱豆信息,都是靠报纸和杂志。
“车,交到了谁的手里?”谢衍追问。
“时间久远,我记不太清楚了。”
“是记不清还是选择性忘记?”谢衍在气势上,稳稳压过王鹏。
“长啥样,真的记不太清了,就一面。但我想,他应该是明星旁边的保镖或司机吧,一身行头也和明星似的。哦,我记起来了,他接钥匙时,小拇指断了一截。”
手上的残疾,算是一个很突出的特征了。不过这就要动用帝京那边的人脉才好查下去,谢衍思忖着。
“我父母车祸的消息,你从何得知?”
“这也算是机缘巧合了。你父母去世,对外宣称的是:你母亲的粉丝狂热追星,追着你父母的车,导致在高架大桥上相撞。司机、你的父亲和粉丝当场身亡,而你的母亲陷入了昏迷之中。可是后来谢家对外媒体公布,因为你母亲眷恋你父亲,求生意志薄弱,再也没能醒过来。”
谢衍只是想笑。
在母亲生前,所有人都觉得她只是戏子,试图嫁入豪门,草鸡变凤凰。等到死了,反而得了一个为爱殉葬的好名声。
这是何等的讽刺。
“明星阮姿风死了,你怎么确定是买你车的那位客户呢?”谢衍目光犀利。
王鹏被他看得,没来由地嘴角一抽,打了个冷颤。“因为车牌号。当时很多媒体都报道了,其中一家媒体发布了被撞毁的车子图片。好吧,我承认,自从看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我一直在找各种报道,光报纸、杂志就买了十多份。那个车牌号,分明是当初经我手上的。”
王鹏说了这么多,谢衍觉得,大概只有接车人断指的信息,是有效的。其他的媒体都报道了。
“接下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搭上谢遇这条线的?”
王鹏搞豆腐渣工程,是谢遇的助理尹兆宇下的命令。那么问题来了,以他当初一个4S店的普通销售,怎么可能让谢遇认识?
这时,王鹏的脸色忽然变得诡异,邪肆癫狂。“我那时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老婆生了病,没钱治。而我嗅到了这其中的蛛丝马迹,找上了……你二叔。”
果然,谢臻书在这里不干净。谢衍捏紧了拳头,发出咯嘣响。
“然后呢?”
“我只是指出,车祸未必那么简单。那辆车是经我手的,质量非常好。说不定问题出在接车的人身上。当时你二叔问了我所求。我没敢多说,只报了三十万,我心里也害怕,有命拿钱没命花。”王鹏眼神诚恳,竟像似心怀感恩。
“你二叔说,敢在谢家继承人身上动心思的,谢家必然以怨报怨。他很赏识我,还把我安排进了谢家地产。直到文旅从地产里分出来,我才跟着公司来到黎京。”
以谢衍对谢臻书的了解,他怎么会破格提拔王鹏呢?
多半是存了先安抚后处理的心。只是后来,王鹏表现得很好,并没有一味贪婪勒索,这才逃出生天。
“小谢总,我知道的都说了,工程的事付出的代价我认,但我家中还有妻儿,请放我一命吧?”
谢衍提唇,“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时在的4S店,在哪里?”
王鹏挠了挠头,垂着眉,“在西三环,西风桥路,五十三号。”
问了想问的问题,谢衍挽了下袖子,“我会核实你说的是否属实。如果一切真实不虚,你会看到我的诚意。如果你有半字虚假,我会让你……快快乐乐在铁窗里度过余生。”
出去后,谢衍看到了路边的聂良舟。
他戴着廉价的墨镜,一辆小代步车,车门开着在抽烟。
“你有没有资源,类似高级私家侦探那种,帮我查些陈年的信息。价格,会非常可爱。”谢衍搭着聂良舟的车门问。
“非常可爱啊,我都有点心动了。可惜啊!”聂良舟掐了烟,“上车。”
“如果你能接,当然更好。”谢衍坐到了副驾驶。车厢里还残留劣质香烟的味道,他不习惯的皱皱眉,但忍了。“不过你舍得你那个门东大队长的身份吗?”
聂良舟啧啧,踩下油门,“给谢家公子办事,钱上肯定不能亏。我要是再年长十几二十岁,说不定就干了。不过呢,现在胸膛里还有点热血。最主要的是,你帮我妹妹把工作的事都搞定了,我不缺钱了。”
这话,听起来是感激,有幽默,还有糙汉子的三分痞性。
谢衍笑,从心里欣赏这位大队长。他的感激,温岭已经转告给谢衍了。他还专来说一声,是个投桃报李的家伙。
“喂,我说大队长,咱们现在去哪?”
“去看我妹妹啊。她从国外回来,要当面谢谢你呢!”
“这……”谢衍苦笑,摸摸鼻梁,“她不用大老远回来一趟吧,几万里呢。再者,我是和你人情往来,人情你来还就好了。”
聂良舟哈哈大笑,谢衍的性格,很对他路子。
“谢公子,不必那么自恋,她不是为你而来。你的助理不是给安排了实习工作吗,正好有个项目在黎京这边,她寻思着顺便见见恩人。”
“不用了,哥太帅,害怕你妹妹见了春心荡漾。偏偏哥又是名花有主的。”谢衍脸皮厚的堪比千层底,半插科打诨,“你如果时间方便,送我去祁馆长家。”
见状,聂良舟也明白了谢衍的心意。只说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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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按例,来到了祁家。这一看,吓了一跳。
几天功夫,修锦瑟更清瘦了些,但精神状态却是好的。
“袅袅,你快来劝劝吧,拿到了画就爱不释手。这两天一直研究着分析画的结构呢!”祁高祥无可奈何地抱怨。
袅袅坐到修锦瑟身旁,握着她的手,眼底有些湿润,“义母,咱们说好了,来日方长,慢慢修。您千万不可以,为了修画耗费太多心力啊。”
修锦瑟望着她,心情仍是激动的。“我知道,我知道啊,就是忍不住。这两天,我通过显微镜,放大了画的丝质层次和丝纤维结构,纸纤维结构也一目了然。这就就可以针对画的作现状做出评估和保护方案。只不过一天不动手,我心里就像搁了块石头是的。”
袅袅已经拿出了银针,“这样义母,咱们先施针,治完了咱们再聊画好不好?”
修锦瑟说好。
今天袅袅的针主要是扎得睡穴,可以让人强制进入睡眠。因为对于当前的修锦瑟来说,睡一个好觉太重要了。她要保存她的好精气神。
祁高祥中途来问,“中饭吃什么?”
袅袅净手,“义父,您不必忙活了。我今天约了谢衍,不在这吃饭。我施针的时候,用了一些……祝祷的法子,义母她会多睡些时候。”
祁高祥愣了一瞬。
祝祷其实是古医的一个分支,其功效类似于现代的催眠。他也还是常年研究古籍,博闻广识,才了解的。
而袅袅年纪轻轻,连这个都知道,厉害。
“那我就不强留你了。本来啊,夫人有个记名弟子今天要过来的,我还说要引荐你们见一面的。”
记名弟子?
这在现代也是一个很稀奇的事。
在古代,大师傅收徒,会分记名、外门、内门和亲传弟子。义母的记名弟子,和她学什么?难道也是古画修复?如果这样,可是太妙了。
“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打车过来,说是堵在路上了。”
时间不确定,况且袅袅还把修锦瑟给治睡着了,留在这里多少有些尴尬。“义父,我改日来看你们吧。”
从祈家出来,刚走出胡同,上了大街,就看到谢衍在一辆破车里冲她招手。
“袅袅。”
他欢快地跳出车厢,迎接他的美人儿。
那日录口供时,聂良舟的注意力,在谢衍这边。况且又是晚上,也没太注意袅袅,此时看得清晰。
这颜值,说是四千年花瓶都不为过,太美了,也难怪谢衍郎心如铁,坚贞不移。
看来自己妹妹,彻底没戏。
袅袅款步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来了呗。”他朝着巷子里探究,“本来还想蹭祁馆长家的有机蔬菜呢,不过没事,咱们一起去吃顿大餐。”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哥哥,谢衍,你们怎么在一起?”
谢衍和袅袅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江南碎花裙的女孩子,梳着温婉的扣发,打着一把伞,婀娜娉婷走来。
这声哥哥自然是叫聂良舟的,谢衍寻思着,她还认识自己吗?“你是……”
“谢衍,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叶芙啊。这是我姨家表哥聂良舟。”
谢衍一拍脑门,兜兜转转,终见故人,这个世界太小了。
“我记起你了。”谢衍自然而然拉着袅袅的手,甜蜜蜜地热情介绍,“袅袅,这个叶小姐,是我在小学的同学。那时候还是小丫头,现在出落地亭亭玉立了。”
袅袅“哦”了一声,看来这姑娘也曾在帝京呢。
叶芙目光落在两人牵手上,袅袅并不喜欢肢体接触,尤其是有外人的时候,偏偏谢衍铁了心和她作对。她笑道:“是啊,那时候我总是被人欺负,每次都是你帮我的,还说要一直保护我呢。那么小的人儿,就是个小暖男了。”
谢衍没耳朵听了。
这话,他千真万确说过,还说她是小公主呢。他现在是生怕袅袅误会。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快出汗了。
反观袅袅,云淡风轻。
叶芙掩唇而笑,“前些日子,我哥哥和我说,我的实习工作是谢家公子安排的。嗨,谢衍,我该怎么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