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江生这回连答应一声都省了,只是默言不语。
“祖兄弟,你在岷江帮中是何职位?”朱文羽心里嘀咕:“又碰上个该死的木头。”
“没有。”
“没有?是没有职位还是不是岷江帮中人?看那陆帮主很器重于你啊,再说凭你这跑船的本事手艺,怎么样也不该不给你个名份啊。”
“我不要。”
“你不要?是你自己不要的?”朱文羽奇道。
那祖江生一句话不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到船头,拍拍船头那个船夫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篙竿来,一声不吭地站在船头,一时将篙杆往水中一戳,调整着船行的方向。
朱文羽闹了个没趣,无奈地讪讪笑笑,老老实实回头钻进船舱之中。唐韵早在船舱听到朱祖二人对话,见朱文羽进来,嘻嘻一笑,做个鬼脸,道:“嘻嘻,怎么样?你这猴子也有碰钉子的时候吧?”
朱文羽从来便是个不服输的主,哪会这么容易气馁,“嘿,少爷就不信你小子是个哑巴。”他似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一般,每日都有事没事凑上去和那祖江生搭搭话,那祖江生也不好太过无礼,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应他,慢慢地七八日过后,两人才慢慢熟悉起来,祖江生的话也渐渐多了一些,朱文羽也才听到岷江帮的一些内情大概。
原来这岷江帮乃是陆成林之父陆百星所创。陆家本是乐山城中的大户,中等殷实富裕人家,祖先也是跑船起家,到陆百星这代有了七八条船,后来陆百星联合了岷江上跑船的船家,创立了岷江帮,专跑岷江至长江一线的排货客船生意,为的是同行互相有个照应,也少些争执,大伙儿一起谋营生,后来生意慢慢做大,帮中船只也越来越多,几乎将岷江船运都给垄断了。不过陆百星虽出身富家,但却为人豪爽,行事也算仗义,曾有恩于祖江生的父亲,父亲便加入了岷江帮以报陆家大恩。祖家也是跑船世家,祖江生自小便跟着父辈爷辈跑船,连出生都是在船上,所以才叫“江生”,几乎是在船中长大,自小便练得一手好把式,对岷江长江的水路更是了如指掌,父子二人在这岷江上都是数得着的跑船好手,祖江生才十几岁便十分受上任帮主陆百星器重。后来陆百星病死,其子陆成林便继位当了岷江帮的帮主。这陆成林却是个纨绔子弟出身,根本没怎么跑过船,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是岷江帮上下看在陆老帮主的面上,才让陆成林这小子坐了这个帮主的位子。
前一年知州刘成林大人贴告示要加税赋,跑船的人家一下子没了活路,岷江帮的帮众找到陆成林要他带头去找刘世成大人说情,这陆成林却是左推右推地死活不肯去,后来有两位副帮主带着大伙去了,却被刘世成大人派兵镇压,把两个副帮主也给杀了,岷江帮中之人群龙无首,才无可奈何地安分下来。只是帮中的底下帮众怨气难伸,知州刘世成在他们口中也得了个“刘砍头”的外号,一来说刘世成不顾百姓死活,血腥杀人,二来也说这个刘世成实在是个坏得该砍头的龟儿子。
“哦,怪不得呢,我说这位陆成林陆帮主怎么看也不像是经常跑船在浪尖上讨生活的人嘛。”朱文羽笑道。
“他?溜马养鸟耍婆娘还差不多。要不是看在陆老帮主的情份上,帮主的位子轮得到他?”祖江生略带不屑的口气道。
“呵呵,你是说陆帮主不肯去找刘大人?”
“这个哪个晓得?反正陆帮主好像也去过刘砍头衙门中几次,只是这税就死活一直都少不下来,张副帮主去找陆帮主几次,陆帮主总说正在和刘砍头商议,要我们不要乱动。后来大伙都觉得再等下去都快活不成了,张副帮主和陈副帮主就带着大伙儿到知州衙门口去闹,结果刘砍头派了大队官兵,抓了不少兄弟,两位副帮主也都被抓起来砍了脑壳,陆帮主还怪我们性急,没等他去和刘砍头商量就闹事。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等着他的消息,就这么样挨着饿着过了一年。”
“那现在减了五成,是不是可以过日子了?”朱文羽问道。
“将就吧,过不了也得过啊,减了总比不减好,少了五成,跑船还能求个半饱,不跑就只能等着饿死了。陆帮主说是你和刘砍头说的情才减下来的,为啥子不多减一点啊?多减几成,帮里的弟兄就好过点,好多人家里还有婆娘孩子要养呢。”
“你成亲了吗?”
“我?我没有,没想过,哪有钱讨婆娘?再说我这一年四季天天都在船上跑的,除非也是船家的姑娘,要不还不得害了人家女娃儿?”
“哦。”
“朱大人,您是大官,是钦差,你再想想办法,多减几成吧,让帮里弟兄也有个活路。”
“这……这我也只能尽力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朝廷的旨意,不过我会尽力的,弟兄们也不容易,陆帮主恐怕也不容易。”
“他?别提他了,他哪不容易了?成天在家里养花喂鸟的,再穷也穷不了他身上!这次还要我顺道带两个箱子去京城呢,还不晓得装啥子东西呢。”
“箱子?什么箱子?”
“就是船舱底板下那个,一个乌漆嘛黑的,不大,还有一个稍微大些,朱红色的,都要送到京城,帮主还不让我随便告诉别个,我答应他的,你也别和别个人说,船上其他的人都不晓得这事。”那祖江生虽是对陆成林满脸不的屑,但仍是嘱咐朱文羽,可见他对答应过的事自是极为看重,说话间已将声音放得极低。
朱文羽突然明白了,这岷江帮帮主陆成林别看肥头肥脑,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行事间露出来和刘世成有极紧密的联系,连唐韵的姓名朱文羽从未对他说起过的他也清楚得很,办起事来似乎极是糊涂无能,但打自己的小算盘却也有点小聪明。靠着少爷我这坐大山,沿途地方关卡自然不会随便来搜查朱文羽这钦差大人的坐船,便偷偷摸摸地拿个箱子随船带到京城去,也不知道是珠宝钱物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有他朱文羽这座大伞保驾护航,自然是妥妥贴贴的。而且也知道这祖江生极重信诺,口又紧,才挑了他给自己当船夫头,这番良苦用心,也真够难为这岷江帮帮主的。
明白了此节,朱文羽却也并不在意,他并不想去管这陆成林究竟夹带了些什么私货,不管怎么说,这个陆成林对自己并无恶意,反倒还侍候得十分尽心周到,姑不论到底有何用意,至少自己坐了他的这条船,有些事也不好如何追根穷底地非弄明白不可。“只不过到了京城,确实是得找皇上老叔说一声,这跑船的人家辛苦,税赋还是不要随便加的好,要加也少加一些,让他们略略好过一些才是。”朱文羽心想,听祖江生这些话,他深深感觉这帮在江上讨生活的百姓日子实在是过得极为艰难。
那祖江生和朱文羽熟悉之后,果然话多了不少,沿路也介绍些沿岸的风景给朱文羽二人听,还有些神话传说,听得唐韵不住入神。有时江面宽阔,风平浪静,那祖江生还一跃入水,不多时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果然是水性极佳,而船家们用自家秘技烧烤的鱼也把朱唐二人吃了个口水直流,直呼过瘾,这漫长的水上日子倒是显得没那么无聊了。
“祖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到长江?”
“朱公子,我们早就在长江上了,从宜宾以下,这条河就开始叫长江了。从前几日过了宜宾,这水面我们岷江帮就管不着了,过各色关卡都需交过船税的了。”祖江生道。
“那前面是什么地方?”
“如今是泸州境界,前面便是栖凤山,据说以前曾有凤凰落在山上,对着长江高叫三声,然后又飞走了。”
“真的?那真有人见过凤凰吗?”旁边的唐韵一听便来了劲。
“那我也不知道,许是有人见过吧,反正老人们都这么说,后来这山就叫栖凤山,听说如果有人福气大的话,还能看到凤凰呢,不过我们老百姓是看不到的。”祖江生一边撑着船篙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嘻嘻,羽哥,那你去试试,看看你的福气大不大?”唐韵笑嘻嘻地对朱文羽说。
“呵呵,碰上你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有福气也早给弄没啦。”朱文羽故作唉气叹气的模样。
“啊?!居然敢这么说?看我不罚死你。”唐韵嗔道,伸出双手来呵朱文羽的痒。
朱文羽一闪身,唐韵一把凑了个空,唐韵不服气地追过去,两人便在这小小的甲板上你追我躲,居然都用上了轻功,身轻如燕,恰似两只燕子般窜上跃下的,在这狭小的地方施展轻功正是朱文羽所练的独门轻身身法所长,唐韵的双手始终离着半尺一尺地够不着,一赌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嘟着个嘴道:“讨厌,不玩了!”
朱文羽哈哈大笑。